臨近傍晚,夕陽從窗欞投入書房,染紅了那一排排陳列卷宗的書架。


    一名黑袍中年人俯於案桌之前,指尖的狼毫毛筆快速的批閱著一封封奏折。


    大炎宰相是權利,亦是責任,在這個多事之秋,能夠上達天聽多如牛毛,很多的事情都需要他親眼過目,而其中十之八九都與北境結束的戰事相關。


    北境之戰,即將結束。


    經曆戰火摧殘的北境很多東西都需要處理,各類奏折如雪花般飛來。


    兵卒的陣亡撫恤,將士的論功行賞,各類人事調動,戰爭期間的貪腐懲處,甚至於以千萬計數的百姓遷徙預案。


    看著那一個個出現在奏折之上的人名,許殷鶴都能在腦海中找出對應的人物畫像。


    這是數十年來的積累。


    若無了解,何談知人善用。


    而在看到手中那一份名為《癸卯綱紀》的書冊之時,許殷鶴筆鋒略微一頓。


    蠻族是在癸卯年大舉南下入侵,故以癸卯命名,以編年史的模式記述著這十一載發生的大小戰役。


    能看見這份綱紀,那便說明北境之戰已然真的結束了,經由他審閱批注過後便會編入大炎史冊。


    終究是結束了,以當年他們想要看到的結局結束了.


    盯著書冊看了數息,許殷鶴翻開了第一頁,但眼中卻沒有籌謀已成的欣喜,相反卻透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疲倦。


    而當其翻閱到綱紀末尾,那段由自己子嗣譜寫下的歲月之時,不輟的筆鋒略微一頓。


    沉思良久,才緩緩落筆批注。


    【以人器之利,密諜之勢,輔宏願誘蠻,奇招之勝秒為天著,然此謀非常,蠻千年積弱,兵衰器鈍,固其王順爾之意,屆人和不與,又當何如?】


    筆落,隨著一陣清風吹過,靜謐室內已然多出一襲白衣。


    立於書房之內,幽然墨香飄散。


    鳳九軒盯著氣場略顯古怪的許殷鶴沉默數息,才緩緩吐出兩個字:


    “何事?”


    許殷鶴抬眸,窗欞投入的光線印在他的側臉,一半陰影,一半夕陽,語氣誠懇:


    “需要長兄您去鎮西府一趟。”


    鳳九軒聞言蹙眉:


    “鎮西府?何事?”


    “宗門已經開始對鎮西府動手。”


    “可我記得你已經放棄了那邊。”


    “對,但長天在那裏。”


    “.”鳳九軒。


    鳳九軒盯著許殷鶴視線瞬時帶上一抹殺意。


    許殷鶴目光沉靜,沒有絲毫波瀾。


    對視一瞬,


    鳳九軒沒再有任何言語,略微攥緊了拳頭,直接沉默著轉過了身子。


    而也就在這時,許殷鶴的話語驟然打斷了他:


    “長兄若是同意,便用這個吧。”


    說著,


    許殷鶴從懷中摸出了一枚黑色的戒指,放在案桌之上,道:


    “這是從西恩皇帝身上凝練出的懸空戒。”


    “傳送?”


    鳳九軒散去炁機,冷淡迴眸:“另一枚在長天身上?”


    “已經安排人送了過去。”


    “哼。”


    鳳九軒冷哼一聲,隨手一招,將那枚戒指收入掌心,盯著麵前中年男人冷聲道:


    “許殷鶴,我對你的容忍已經快到極限,長天這麽多次的險象環生的經曆難道還不夠麽?”


    “.”


    許殷鶴眼眸略微側移,透過窗欞,望向了被落日染紅的帝安巨城,語氣低沉淡然:


    “長天他需要這些機會。”


    鳳九軒上前一步,聲音冷寂:


    “盛山之事,北境之戰,西恩一夜,長天都已經做得足夠好。”


    “還不夠。”


    許殷鶴沒有迴頭,語氣很靜:“想要能夠壓服整個相府這些還遠遠不夠。”


    聽到這話,鳳九軒看向對方眼神略微變了變,聲音帶著一抹狐疑:


    “此事應當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但你似乎很著急。”


    “.”


    這個問題,許殷鶴並沒有迴答,隻是說道:


    “長天之事,我已去見過李耀玄,他那邊會暫時保持中立,但宗門圖謀西境數十載,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長天興許能夠奇招對其製造一部分的破壞,但想挽狂瀾於即倒卻還欠了一些人和,若事不可成,屆時還望長兄您一定要將長天帶迴。”


    “.”鳳九軒。


    “.”


    “.”


    “.”


    當鳳九軒再次睜眼之時,映入他眼簾的已然是那滿目瘡痍的鎮西府城。


    天穹之上,護城天幕泛著漣漪,無數的蟲潮遮蔽了光線,猙獰的嘶吼著湧向那幾處破口。


    天穹之下,黑暗的府城內硝煙四起,點燃街區映亮了天幕,四處喊殺聲遙遙傳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些投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感應到城內那些屬於聖人氣息的一瞬,鳳九軒淡然的眉頭不自覺的微微蹙起,隨著他的目光掃過城內戰鬥的痕跡,一些信息快速的在腦內匯總。


    那位監天閣聖女氣息有些古怪,但看其與天苑對峙的樣子,似乎已然跳反。


    那頭裝死的白狼身上殘留著白帝的炁機,應該是自己人,但看起來很蠢。


    下方坑洞之底已然四分五裂的蟲人看似重傷,但其聖源龐大,稍加以修整便能複原,但這蟲人很弱,弱到令人發指。


    城牆之下那名散逸古怪氣息的女人應當是頭陰鬼,鳳九軒未曾與成聖陰鬼交手,看不出其深淺,但對方似乎已經受了重傷。


    天苑身旁的那名少年模樣的聖人,氣息太過詭異,鳳九軒也看不出深淺,但能被長天以城內現有的城防體係傷成這樣,實力應當也不算太強。


    所以,


    剩下的便是上方的三聖麽?


    勝劍目光掃過其餘三人,鳳九軒如若空明的心境掀起了名為凝重的片片漣漪。


    這三人,都是熟麵孔啊


    止住心境,鳳九軒瞥了一眼身旁的外甥,卻見許元也正看著他。


    沒說話,但眼巴巴的。


    似乎在問,


    舅,您看這能贏麽?


    空氣安靜一瞬,鳳九軒沒有說話,似是在沉思。


    許元見狀,則連忙瞥了一眼白帝等人。


    按照常理來說,


    這娘舅已然現身,若是對方已有準備的話,那便必然不會等著他們商議,但事實卻是整個鎮西府城,都隨著鳳九軒的到來而安靜了下去。


    許元心緒快速運轉著各種可能,但最終目光驟然停留在了自家娘舅身後的黑色鏡麵之上。


    在鳳九軒傳送而來之後,陣法並未消散,耀目白光包裹的黑鏡依舊泛著陣陣波瀾。


    白帝幾人不立刻出手,是在擔心那老爹也一同傳送過來?


    心思閃過,許元眼眸流露了一抹精光,隱隱有些期待。


    不過這份期待也隻是持續了一瞬,許元便輕笑著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的猜測有些太過冒險。


    現在娘舅過來了,若是那宰相老爹再親臨鎮西府城,這場仗宗門一方考慮的就不該是能不能破城,而是該考慮怎麽撤退。


    但問題是,變量太多。


    宗門一方如今興許還藏有底牌。


    別說那宰相老爹在這鎮西府城發生意外會導致數十年的布局付諸一炬,如若懸空戒出現問題,都足夠相府喝上一壺。


    相國府作為一個龐然大物內部體製結構已然極為完善,而在帝安的相府府邸則是整個相國府的指揮中樞,所有命令都是通過這個中樞一層一層的往下傳遞。


    若是老爹離開導致這個中樞被皇帝一鍋斷掉,相國府在短時間內都會陷入混亂。


    而這在如今這個多事之秋無疑很致命,以那老爹謹慎,不可能冒此風險。


    在沉默中,


    鳳九軒投落在身邊青年的視線顯得有些複雜。


    若是情況更惡劣一些,他便能帶著長天這小子強製突圍。


    若是情況更好一些,那三個熟麵孔中少上一人,他甚至能夠兵不血刃的將對方逼退。


    如今場上的局麵完全介於能打和崩盤的邊界線上,這讓他這個過來救場的娘舅有些尷尬。


    長天需要這個功績,直接退走太過可惜,但若要與這些熟麵孔大戰一場所冒的風險又太大。


    與天苑於瓊華秘境的相遇,並未試探出這位監天閣主的深淺。


    那個不知名宗門老頭早就上了婁姬列出的黑名單,有過一麵之緣,很強,但未曾動手,實力未知。


    至於那白帝.


    鳳九軒的目光看向橫亙在天際的群龍虛影,眼眸不自覺的眯了眯。


    年輕之時,他與許殷鶴等人一同前往古淵曆練,倒是一睹過這位古淵之主的風采。


    一個強到極致的聖人。


    不過輔以城防大陣,與那磅礴軍陣之力倒也不是不能與這三聖一戰。


    沉默中,


    鳳九軒從須彌戒中取出了一柄無名長劍,聲音緩緩傳入許元的耳中:


    “長天,若是想繼續,便將懸空戒給我。”


    “.”


    看來老爹是不可能過來了。


    聽到這話,許元心中略微閃過一抹失望,老老實實的將懸空戒遞給了身旁娘舅。


    而接過懸空戒後,鳳九軒輕輕將其戴在了食指之上,迴眸輕聲笑道:


    “長天,做的不錯,迴府衙去吧,這邊暫時交給娘舅。”


    話落,


    “嗡——”


    一聲嘹亮劍鳴響徹鎮西府城。


    寒芒畢露的劍刃在空氣中劃出三道潑墨劍痕,同時朝著已然重傷的三名異族聖人斬去。


    鳳九軒,他要清場了。


    對於聖人而言,這三聖雖然很弱,但對於城內其餘武備體係確實足以致命。


    潑墨劍痕劃破虛空,卻沒有入肉的斬擊之聲,反而想起了三道爆鳴。


    “轟!轟!轟!”


    斬擊被宗門二聖與白帝盡數擋了下來。


    看著那驟然自半空消失,有驟然出現在坑洞底部的白帝,鳳九軒不自覺的蹙了蹙眉。


    好快的速度


    不過試探性的攻擊被擋下倒也在鳳九軒的預料之中,其餘三聖是不會允許他如此輕易的斬殺這三個異族聖人,唯一出乎他預料的是那名監天閣聖女。


    鳳九軒的目光投落在天夜身上。


    方才雖有三道斬擊,但所針對目標隻有那名氣息不詳的少年,因為他判斷聖女會攔下監天閣主,但對方卻完全選擇了袖手旁觀。


    天夜感受到這視線,笑吟吟的聳了聳肩,解釋道:


    “別這麽看我,一般情況下,我都是中立的,隻會看戲。”


    鳳九軒蹙眉,眼神帶上了一抹質詢:


    “中立看戲?”


    天夜雙手環胸,歪頭點了點側腮,眯眼笑道:


    “對,不過你現在最好收起你的殺意,若是我心情一個不好,可能就會隨時跳反哦,許元的娘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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