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售店鋪裏屋之內一片沉寂。


    出乎許元預料的,黃施維似乎並不知曉畫像上的男子是在當年發動韃晁之變的納蘭庭。


    看著對方臉上的遲疑,許元思索了少許,有些奇怪的問道:


    “黃先生,在執行任務之前,密偵司總長他老人家沒有為你說明此人的身份”


    黃施維聞言迴神,聲音迴蕩在狹小的內室:


    “我們的任務隻是追蹤秦衛舒並將其抓捕歸案,並不會被告知無意義的情報。”


    許元不置可否的將桌案上的宣紙拿起,其上飄逸寫實的花香在燈光下力透紙背,緩聲道:


    “心髒的來源確實與追蹤抓捕行動沒有任何關聯,但若明確心髒是韃晁先王的,憑此應當可是能夠逆推出很多的信息。


    “別的不說,通過這個情報,至少能夠確認任務危險的等級。”


    說罷,許元心間閃過一抹疑慮:


    “所以在這件事情上,那位密偵司總長為何要對你們隱瞞這個消息”


    “公子。”


    黃施維冷不丁打斷了許元呢喃,出聲提醒:


    “韃晁先王之事,總長大人他興許也不知情。”


    “.”


    許元立刻抬眸,他下意識覺得對方是在和他開玩笑。


    密偵司是朝廷擺在明麵上的最大情報機構,雖然是機構是忠於朝廷的外臣,但密偵司總長周全平可是皇黨最高層之一。


    納蘭庭的事情,皇帝有必要瞞著周全平麽


    但看到對方那認真的表情之後,許元輕輕吐出兩個字:


    “理由。”


    黃施維神色一肅拱手行了一禮,輕聲說道:


    “其一,這“韃晁先王”在詔獄內的看管等級並不高,僅為地級。


    “其二,許夢溪.也參與此次任務。”


    “.”


    許元挑了挑眉,他對於這個解釋並不滿意。


    黃施維也看見了,快聲解釋道:


    “公子,此事一旦涉及韃晁先王,必然牽扯重大,任務的危險程度會上升到九死一生的地步,許夢溪本就因為失職而被懲戒,總長大人必然會以此為借口將她禁足在帝安城,而非讓其外出冒險。”


    “.”


    許元輕扣桌案,沒有立刻迴話。


    以那周全平的為人,這種說法倒也不無可能。


    但這樣一來,事情可就複雜了。


    這件事情的背後,似乎還有那位聖上的影子


    許元無法確認這一點,但能夠確認整件事情變量好像又增加了。


    他這邊畫像是韃晁先王納蘭庭是因為前世《滄源》中的大漠神女線,而非今生的相府內參。


    在見到畫像的一瞬,許元下意識以為這些高層都知道這事,但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作為皇黨的最高層之一,密偵司總長都不知曉韃晁先王的身份.


    如此之高的保密等級,讓許元有點無法確定自個家裏是否知曉這事。


    多想無益,等一會去了黑鱗衛的分部,用通訊圓晶問一下帝安城的老爹,互通有無。


    拿定主意,許元便不在此事上繼續糾結。


    得知秦衛舒入獄的目的是韃晁先王納蘭庭一事,已然讓很多的邏輯開始變得通暢。


    他已然大概猜到了秦家想要以何種手段操縱大漠神女與麟狼。


    以及,監天閣在這件事情扮演著何等角色。


    整理了一下思緒之後,許元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此事我已大概知曉,先前用破靈石通知了帝安城,來此鎮西府城的人應該不止你一個吧”


    “迴公子,隻有黃某一人。”


    “.”許元。


    “.”黃施維。


    大眼瞪小眼。


    空氣安靜一瞬,許元感覺到了一陣頭疼。


    他知道帝安和北境那邊吸引了相府大量的注意力,也不奢求那麽多,畢竟娘舅和老爹也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親自動身,可婁姬先前可是與他說過,他們相府存在著三名聖人。


    老爹和娘舅指望不上,最不濟也應該把第三個人派過來壓壓陣,即便事不可為,也能帶著他跑路不是


    可現在看來,他對於北邊局勢的判斷還是有些太樂觀了。


    將身子靠在椅背,許元直接把腿放在了桌案上,借著清淡的燈光輕柔眉心,隨口說道:


    “黃先生,親自趕到這裏來,不會是為了帶著跑路吧”


    聞言,


    黃施維遲疑少許,緩聲說道:


    “三公子您誤會了,黃某趕來鎮西府城一是為了提前在這邊做一些布置,二是奉命給您帶來了一些東西。”


    許元瞬間抬眸,盯著黃施維:


    “什麽東西”


    黃施維將手伸入懷中,恭敬將一枚黑色的戒指放在了桌案之上,低聲道:


    “此物是婁姬大人吩咐司子境讓我轉交於您的。”


    “.”


    看著那漆黑如墨的戒指,許元的心髒忽然開始不受控製的開始加速。


    他認出了這玩意。


    雖然在接觸到西恩皇帝心髒的一瞬,他便因為反噬而昏迷了過去,但那界空石的質感卻牢牢的刻印在了他腦海中。


    格物院,竟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便成功複刻出傳送陣紋了


    不對。


    心髒的加速讓氣血上湧影響了智商。


    許元差點忘了,家裏可是還有倆監天閣的叛徒。


    那倆兄妹都是萬年前的人物,尤其是洛熙然那搞科研的義妹,必然會知曉傳送陣紋的鐫刻方式。


    壓下心緒,許元又把腿放了下來,伸手拿過黑戒取過隨手穿在了中指上,笑著說道:


    “此事多謝黃先生,不過你方才所說的布置是指”


    “密偵司在鎮西府這邊查到了一些關於秦家的端倪,原本黃某準備去處理一下那些叛徒。”


    “叛徒密偵司的還是黑鱗衛的”


    “都有,不過現在計劃有變,倒是不必用那般激烈的手段了。”


    “什麽意思。”


    “我們在路上生擒了秦家二少的替身。”


    黃施維又恭敬的行了一禮:“此事還多虧了公子您當初將那秦衛舒廢掉,沒有修為傍身分別,替身與真身之間現在已然幾乎沒有任何差別。”


    聽到這話,許元心間閃過了一抹驚訝。


    想玩一手狸貓換太子麽


    暗自思忖一瞬,許元也並未太在意這些邊角料,笑著問道:


    “你心裏有數就好,需要黑鱗衛這邊配合麽在這邊我倒是有一個能夠信任的人。”


    黃施維淡笑搖了搖頭,低聲道:


    “三公子您說笑了,我的身份特殊,可不能與黑鱗衛直接打交道。”


    “倒是我把這茬給忘了。”


    啞然一瞬,許元唏噓的歎了口氣,隨意提醒道:


    “不過黃先生,近期你最好不要出城,即便以你的修為城外也極為危險,西漠這邊已然匯聚了超過五名聖人。”


    “.”


    五名聖人


    閑聊似的話語直接在黃施維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雖然常年養成職業素養讓他很確信自己的耳朵,但在這一刻他還是覺得自己聽錯了,或者.三公子說錯了


    見到對方的神色,在心情大好之下,許元也便隨口解釋道:


    “按照常理來說,應該僅有兩到三名的,但冒出來了一家子魔怔人,所以就成了五名以上。


    “黃先生你也不必質疑我的情報來源,我已然親眼確認過其中四名。”


    黃施維行禮的雙手略微攥緊,帶著一絲嚴肅:


    “三公子,此事恐怕得通知相國大人。”


    許元微微一笑,笑意清淡:


    “在見伱之前我便是準備前往黑鱗衛那邊,黃先生你不用太過緊張,這五名聖人起碼代表著三股勢力,並非鐵板一塊。”


    一邊起身向外走去,許元又似是想起了什麽,忽地問道:


    “對了,既然你到了鎮西府,秦衛舒那邊的追蹤任務又是誰在負責”


    “是長公子。”


    “.”


    聽到這個名字,許元的心髒下意識漏跳了一拍,烏黑的瞳孔縮成了杏仁。


    許長歌


    完了。


    下意識攥緊的手掌,許元迴轉眼眸死死的盯著黃施維:


    “你說是誰”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黃施維有些措手不及,但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還是肅聲道:


    “迴公子,是長公子在追蹤秦衛舒。”


    “.”


    方才的欣喜瞬間當然無存,取而代之是恐慌的情緒爬上了心頭。


    立於原地,許元曲掌成拳用力的以指骨按壓著眉心。


    喉頭上下滾動,原本條理清晰的大腦在此刻變得有些混亂。


    在《滄源》中的大漠神女線,韃晁先王納蘭庭算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支線角色。


    若是能將他從詔獄中救出來祭天,可以給麟狼和大漠神女套上一層buff。


    很雞肋。


    因為你想拿這層buff就得先打進帝安城,而你都打進帝安城了,自然也就不差這層buff了。


    當初模糊的細節在如今被具現化,這納蘭庭的心髒似乎已然成為秦家鯨吞韃晁王庭的一柄利器。


    對於這謀劃的關鍵一環,秦家的重視程度可想而知。


    他們大概率會派聖人前去接應。


    這個聖人可能是秦家那名尚未現身的聖人,也可能是.監天閣主!


    在得知韃晁先王納蘭庭一事之前,許元一直都在思考監天閣在整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


    天衍這位為應劫而生的“天衍”聖女被派來西漠,已然說明監天閣對於這件事情的重視。


    閣主親臨,也不無可能。


    北境戰事即將結束,皇帝生命已然走到盡頭。


    在這個即將撕破臉的節骨眼上,沒有人會在留手。


    情報,出現了誤差。


    而若麵對監天閣主,


    那大哥.必然十死無生。


    晌午的陽光已然開始想著西方逐漸傾斜,毒辣旭日炙烤著黃石地麵,街上行人汗水落地立刻被滾當地表的溫度烤得滋滋作響。


    走出奴售店鋪之時,許元略微搜尋便看尋到了天衍的身影。


    身著淡粉色宮裝的少女正蹲在街角的一處陰影中,寬大裙擺鋪地,金眸含笑,隨手逗弄著街邊一隻黃色的土狗。


    中原田園犬。


    少女笑吟吟的用纖長的柔夷輕輕撓弄著土狗的下巴。


    土狗眼中透著清澈的愚蠢,唿哧唿哧的伸著舌頭,露著肚皮,舒適的在地麵打著滾。


    見到這幅畫麵的一瞬,許元便立刻意識到天夜又出來了。


    天衍是不會做這麽無聊的事情。


    走到對方身後站定,天夜也不迴頭,聲音含著笑意:


    “聊完了”


    “該走了。”


    “聽你這聲音,看起來有點不順利呢”


    天夜拍了土狗的肚皮也便緩緩站起了身,迴眸瞥了一眼許元那陰沉的能夠出水的神色,指了指地上的土狗:


    “我還想開玩笑讓你踹它一腳呢,現在看來你應該是沒這心情了。”


    “.”


    許元也確實沒有搭理這女人的意思,直接轉身便走。


    天夜蹦蹦跳跳的跟在他的身側,背著手,前傾著身子,笑吟吟的打量著他的神色:


    “看你這表情,應該是有什麽重要之人出事了”


    許元瞥了他一眼,腳下一步十數丈:


    “嗯。”


    “我猜是許長歌”


    “.”許元蹙眉。


    天夜的聲音依舊還是那副天塌下來也依舊毫不在乎的笑意:


    “你在乎的人也就那麽幾個,若是你父親他們出事,現在你應該已經開始跑路了,而婁姬先前隻身去了萬藥穀,她就算出事也不可能有消息傳過來,所以我猜應該是許長歌去追秦衛舒,然後碰上了這一代的監天閣主”


    許元下意識頓住了腳步,迴眸盯著天夜。


    半晌,他的聲音帶著些許沙啞:


    “你早就推出來了這件事情”


    “沒有啊。”


    天夜無辜的眨了眨美眸,細聲說道:“許長歌的事情,我也是看你表情才猜出來的。”


    說著,


    少女紅潤的唇勾起了一抹猶如魔鬼般的輕笑:


    “不過呢,我倒是推出了秦家想去詔獄中取的東西,畢竟我可是很清楚麟狼這頭古獸為何會死忠於韃晁人的哦”


    “.”


    許元沒有表露任何神色,但隱隱透著些許殺意。


    這個妖女,所掌握情報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多得多。


    “別這麽看著人家”


    天夜忽閃著那精致澹然的眸子,兩條月牙晶瑩:“你自己都說了,我隻是你身邊的一位見證者,在一旁看著你的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的見證者。”


    說著,


    少女忽地湊到了他的耳邊,吐氣如蘭:


    “許元,你父親想做的事情可不是在扮家家酒,差之毫厘謬以千裏,誰都可能在這條路上隨時死去。


    “當然了,這些人中不會包括你。


    “至少,


    “在我殞命之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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