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術語落,忽然感覺到自己懷中抱著的那冰涼的結實身軀猛地僵硬緊繃了起來……紀雲的這個反應讓她覺得更難過了,一時間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也跟著愣在原地,兩人皆是不說話――此時雖然風大,然而在場的人都是經過訓練的,聽力極好,白術的話雖然又輕又緩,卻一字不差地落入他們耳中。


    一幹錦衣衛麵麵相覷,均是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了詫異――讓北鎮王逃走確實是任務出錯了,但是從頭到尾算起來,這顯然跟哪個錦衣衛本身的能力沒多少關係,無論最開始的計劃如何,這一次的錯誤是大家一起犯下的,如今他們便理所當然在這裏一塊兒罰跪,然而誰都沒想到,他們其中的一人居然會被繳象牙牌。


    而且那個人居然還是白術。


    這個唯一一個最後傷到不省人事被人一路抱迴來的,老五說,當時北鎮王的右手已廢,是繡春刀傷的,所以他們才能勉強卸下北鎮王這邊行動不便的手臂迴來交差――若是什麽都拿不出來,他們恐怕不會像是現在這樣單單在雪地裏跪著這麽簡單。


    原本他們還琢磨著是不是萬歲爺看在白術好歹是立了小功勞的份兒上大發慈悲免去了她的責罰,卻沒想到到頭來,她反而是他們中間被罰得最重的那個――


    “萬歲爺說,刀在人在,刀亡人亡,繡春刀沒了,我雖還活著,卻不好再當錦衣衛了。”


    此時白術稍稍平靜了一些,嗓音低沉地試圖解釋――然而這樣的理由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如何又能說服紀雲?感覺到那放在自己腰間的手臂力道鬆了鬆,她稍稍後退,抬起頭對視上紀雲的眼睛,而此時,後者雙目圓睜,一隻手扣在她的肩膀上,緊接著在身後眾人倒吸氣的聲音中,白術隻覺得肩上一沉,原本還跪在地上的紀雲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大約是跪久了膝蓋僵硬了,他踉蹌了下,幸好白術及時伸出手扶住他才沒跌倒下去……而他隻是憋著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將白術推開,就要往外走――


    沒走兩步就被君長知一聲不急不慢的聲音打斷――


    “指揮使大人,您現在去找萬歲爺,就是抗旨。”


    君長知的聲音中聽不出多少情緒,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吞淡漠,那話卻仿佛是利劍一般刺入在場眾人耳中,紀雲那高大的身形猛地一震,原本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白術也是微微一頓,兩人齊刷刷地轉過頭來,卻看見大理寺卿攏著袖子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們。


    “當初我問你要繡春刀給白術,你不肯給,”君長知淡淡道,“現在才知曉後悔?”


    “君長知,你――”


    紀雲聞言,雙目中瞬間有激烈的情緒稍縱即逝,隨即麵色鐵青,站在原地再也不願意說話。


    而此時,反倒是聽見了兩人奇怪的對話的白術為輕微一愣,下意識地又將目光看向紀雲,想了想問:“君長知問你要繡春刀給我?”


    紀雲似乎是被問住了,良久,他才點點頭,卻沒有看白術。


    白術想要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後來才想起後來她似乎有那麽一小段時間是處於斷片狀態,那時間裏發生了什麽她一概不知,隻知道自己再醒來時就是在床上了,且睜開眼睛渾身像是被大象踩過沒有哪處不疼――再加上天德帝又要收繳她的象牙牌,各種亂七八糟的事兒一起襲來,她甚至沒來得及去問問在那段她暈過去的時間裏發生了什麽。


    沒想到君長知居然問紀雲要繡春刀給她――想來那時候他就猜到了天德帝會借題發揮說這些有的沒的,是想能稍稍阻止下就阻止下……


    然後紀雲拒絕了。


    白術轉過頭看著紀雲――雖然問指揮使要繡春刀這行為挺蠢而且繡春刀上本來就刻了每個人的名字稍注意就會識破,但是,她很好奇紀雲是出於什麽拒絕了君長知……而眼下被白術這麽眼巴巴地看著,紀雲臉上由青轉白,似乎是怕白術誤會了什麽,連忙又幾步走迴來,一把扣住白術的肩膀:“小白,我――”


    紀雲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呢,手背就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猛地一頓和白術齊刷刷地轉過頭去瞪君長知,後者被這麽瞪著也是特別淡定,將手縮迴來,唇角頗為嘲諷地微微勾起,卻是對白術說:“你就說來看看,沒說你來摟摟抱抱――現在看也看了抱也抱了,要說話就說話,再動手動腳,我就帶你迴去。”


    白術氣得一口氣提不上來,低低咳嗽了幾聲,當肺部又有一股血腥氣息上湧她連忙運氣憋住不敢再咳,同時眉毛都快瞪成八字眉了,看著君長之惡狠狠道:“你敢!”


    君長知一點兒也不客氣地冷笑一聲:“本大人敢不敢,你倒是試試。”


    說完,又轉向紀雲:“要解釋就解釋,煩請莫要動手動腳――指揮使大人,容在下再次提醒,您該跪迴去了,這要是在下還好,倘若是被哪個瞧你們錦衣衛不順眼的嘴碎者見了――”


    白術不忍心看紀雲被這麽欺負,遂插嘴:“你不就瞧著我們不順眼的那個麽。”


    君長知不急不慢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是,可是我不嘴碎。”


    “……”對這個人簡直無話可說,白術將視線收迴來,看向紀雲,卻發現此時後者也是一臉掙紮看著自己,她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嘟囔道,“師父,無論你當時怎麽打算的,我都沒有怪你的意思――繡春刀這東西怎好隨便給人家,若丟了繡春刀就要這樣受罰,錦衣衛沒了指揮使更是不行……那刀你給我我也不會要的……”


    白術的說話聲越說越小。


    到了最後,就連她都沒辦法說服自己了,心裏就一個勁兒地重複在問自己:如果紀雲給了她繡春刀,這樣她就可以避免責罰的話,她真的會不要麽?


    白術猶豫了。


    對此,她羞愧得想給自己大嘴巴子讓自己清醒點。


    她低下頭,壓根不敢看紀雲,隻是盯著自己的腳尖上那一點灰塵看得出神。


    良久,感覺到紀雲的大手放在她頭上,將她頭發揉亂了些――白術被這力道揉得人踉蹌了下,站穩了抬起頭去看紀雲,卻發現後者正瞧著自己苦笑:“是師父小氣了,若是早知如此,我斷不會……怪我,怪我。”


    “這怪不了誰,”白術抹了把臉上的眼淚,吸吸鼻涕強顏歡笑,“反正他要整我總能找到理由,就不是一把刀的問題――你若是把刀給我被發現了,那就是欺君,咱們還是怕不掉。”


    “等萬歲爺不生氣了,師父親自去給你求情,讓他把象牙牌還給你。”


    紀雲一邊說著,一邊老老實實地讓白術攙扶他迴到原來的位置――此時周圍的雪地已經有幾寸厚,而紀雲方才跪著的地方確實凹下去一個深深的坑――想必是下雪前他們就在這兒了,而在白術的記憶中,她已經不記得這個地方距離他們來到第一次下雪究竟是幾天以前。


    白術扶著紀雲小心翼翼地跪迴去,正想將她放在他腰間的手抽開,卻沒想到又被一把扣住――她渾身一震,又想起了之前自己那自私的想法,一時間羞愧至極,簡直要後悔自己為什麽就跑來這兒了,卻在這個時候,她聽見紀雲說:“我是指揮使,哪怕這會兒被罰停職了,可是我也能複職啊,到時候,我說得才算數,我說你是錦衣衛,你就是。”


    紀雲這話說得近乎於固執了。


    而白術聽著,卻先是眼眶一熱,緊接著又破涕為笑,低低地罵了句:“幼稚。”


    “就幼稚。”


    “不說了,一會兒圍獵結束,萬歲爺又該迴來了。”白術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手從紀雲手中抽出,“晚些我托人來再給你們送些藥――那日都是多少受傷了,哪怕這種天也是萬萬不能耽擱的。”


    白術少有的像個老太婆似的碎碎念,紀雲也不點怕她,就是微笑,然後點點頭,說好。


    話語之間,白術這才發覺,之前心中擔心紀雲對自己被拿了象牙牌這件事有所看法的心倒是穩穩落地――就像是死刑犯剛剛對自己的家屬們宣告了自己的死期一般,像是將最重要的一件事交代完了,又一個不拉下地一一查看了那些哥們兒的狀態,白術跟君長知借了幾兩銀子,交給那些個送熱水糧食的小太監,叮囑他們仔細伺候著,切莫要不耐煩了。


    平日裏,隻有那些小太監去賄賂錦衣衛,哪有誰有這個福氣被錦衣衛賄賂啊――一時間,他們簡直是誠惶誠恐地答應了白術會好好耐心伺候那些這會兒跪在雪地裏的大爺――事實上,哪怕白術不說他們也是真正不敢怠慢半分的。


    隻是白術因那些銀子沒送出去,迴去的路上未免有些垂頭喪氣,東想西想唯恐那些個平日裏被他們欺負了的宮人找機會伺機報複,不由得越來越擔心,整個人也沒什麽精神――她走在前麵,踢踢踏踏,君長知攏著袖子走在後頭,悄無聲息。


    “你怎麽不問問紀雲,他為何不將他繡春刀予你?”


    “……有什麽好問的,”白術眼珠子轉了轉,頭也不迴地說,“繡春刀是隨便能給人的東西麽?是我我也不給,不用問,反正我也不在意。”


    “哦。”君長知跟在後麵,認真地點點頭後說,“他其實就是想把這次功勞全部留在你身上,他跟萬歲爺說,如果不是你的繡春刀,他們甚至拿不到北鎮王的一條手臂。”


    “……”


    走在前麵的人忽然腳下一頓,然後猛地轉過身來,死死地瞪著跟在自己屁股後頭那個麵無表情的男人。


    “……”君長知問,“看什麽看,不是不在意麽?”


    白術吸了吸鼻子,抬起雙手捂住眼睛。


    下一秒,隻感覺到一股帶著淡淡檀木香味兒的柔軟帕子拍到了她的鼻子上,她“哎呀”一聲表示被拍痛了,與此同時,聽見那已經來到她身邊的人用嫌棄的聲音說:“擦擦,鼻涕都流出來了――萬歲爺還想讓你當皇後呢,那群文官見了你這幅模樣怕是要吊死在萬歲爺寢宮門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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