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長知沉默了大概有三分鍾的時間。


    這三秒對於白術來說簡直仿佛有一個世紀這麽長。


    白術低著頭,總覺得自己隱約似乎聽見了君長知打出一聲歎息……然而那歎息聲太短太快,當她抬起頭試圖在麵前的大理寺卿臉上尋找到什麽的時候,卻發現對方臉上的情緒裝飾得完美無缺,他就這樣麵無表情地看著白術,仿佛是在無聲地質問她,真的麽,想好了麽?


    真的。


    也想好了。


    白術抬起手,用還帶著方才棗泥香甜氣息的指尖揉揉太陽穴指尖一頓,壓低了嗓音用聽不出什麽情緒的聲音輕聲說:“大人,咱們都尉府的老七沒了。”


    “……”


    “原本過了今年夏至,皇城裏來了新的錦衣衛,他就能遞象牙牌告老還鄉了――錦衣衛因為職業特殊,退得總是早,出去以後終身不得離開央城,但是皇上也會給安置好住的地方,每個月給五兩銀子養老,高興的話,說不定還能給安排個媳婦,不過七叔和五叔說好了都不要媳婦,就這麽光棍一塊兒過一輩子……他們都說好了的,我前些天路過院子裏,還聽見他倆在院子裏商量以後住哪,七叔想要住個有山有水的地方,五叔說那樣的房子貴咱們買不起,七叔又說你怎麽就那點出息咱倆十兩銀子一個月呢,五叔就笑話他光住好地方不要吃飯了……”


    白術說一半說不下去了。[.超多好看小說]


    她眨眨眼。


    啪地一下,隻看見一滴滾燙的液體從她的眼底掉落,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默不作聲地在被子上將手上的液體擦掉,頭卻低的更下去了一些――


    “現在就剩下五叔一個人了,他一個月才五兩銀子,肯定住不起有山有水的大房子了……七叔也沒了,你說五叔還會娶媳婦兒麽?……”


    白術零零碎碎地在胡言亂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也不知道君長知在沒在聽,她就是覺得自己真的是太沒用了,從捕捉北鎮王到迴來,眼瞧著事兒都塵埃落定了,她的眼淚卻從頭到尾沒停下來過――


    她這輩子再算上上輩子,都沒哭得像是現在這多次多。


    眼淚就像是被開了閘似的,停都停不下來。


    “君大人,您說說看,五叔要娶媳婦兒不會長得像七叔吧?……唔這不成,這也太可怕了當我沒說過――”


    白術還在說,說得停不下來――隻不過這一次,在她話剛說一半的時候,敏感感覺到坐在自己跟前的人動了動,她下意識地停頓了下,幾秒後正準備繼續說,還沒來得及開口,突然便被扣住了後腦勺,緊接著,整個人的身體往前傾,腦門重重地撞入一個冰涼的胸膛中。


    吸一口氣,除卻那令人頭暈目眩的檀木香,還有室外的冰雪氣息。


    白術掙紮了下,那渾身的大力卻沒使上勁兒來似的,被眼前這人死死地摁住腦袋壓在自己懷中,她的鼻尖緊緊地貼在他的胸膛上,壓得生疼。


    “別說了。”


    從近在咫尺的距離,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那聲音又慢又沉――


    與此同時,白術感覺到粗糙的手撫上她的麵頰,那膈得人臉生疼的拇指腹稍稍使了點力拂去她眼角停不下來往下滴的淚,將它們抹去,很快又有新的衝刷下來,而他卻像是不厭其煩似的,再伸手將它們抹去……


    “你們女人就是麻煩,像水做的,一哭便兜不住了。”君長知頓了頓,說,“實在是難哄得很。”


    他一邊說,還一邊伸出手,給懷中那哭得背都抽搐的人順氣――語氣是嫌棄,動作倒是輕柔得很,雖然未免有些生澀與僵硬……然而這怕是這年輕的大理寺卿打從生下來到現在,最接近“溫柔”這一詞的時刻了――這會兒若是誰推門走進來,怕是當場要嚇死不可。


    白術打了個哭嗝兒。


    君長知想了想問:“方才說的算不算話了?”


    白術吸了吸鼻涕:“什麽?”


    君長知想了想,在懷中那人看不見的地方,那張英俊的臉上難得露出了個遲疑的表情,似乎難以啟齒一般……頓了頓後這才道:“不和我好了,之類的。”


    白術又是一個哭嗝,然後斬釘截鐵道:“算。”


    君長知:“……”


    男人放在懷中人背上的手一頓。


    白術:“那是一條人命,都因為你,沒了。”


    君長知“哦”了聲――計劃是他定的沒錯,計劃中留下了讓北鎮王逃走的漏洞也是他決定的沒錯,可是……在北鎮王逃脫那之後的捕捉分配和補救方式,可都是錦衣衛指揮使自己決定的,他想來想去也沒想到跟自己有什麽關係,但是又不好現在就反駁,隻好說:“我又不是故意的。”


    話語剛落便被推開。


    君長知無奈看著原本還老老實實呆在自己懷中讓順氣兒的人這會兒炸了毛似的自己掀開被子重重躺下,撞了腦袋又是呲牙咧嘴,卻不等君長知說話,便掀了被子往腦袋上蓋――好在前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被子邊緣:“白術。”


    似乎是難得被連名帶姓叫一次,被子裏的人哆嗦了下。


    “你現在拒絕我,就等於是答應萬歲爺了。”君長知覺得自己必須把話說清楚,“他是君,我為臣,縱然是有天大的膽子,我也不――”


    “軟蛋。”


    “……”


    “滾。”


    “……”


    坐在床邊的大理寺卿忍了又忍,胸口劇烈起伏了下,最終是決定自己忍無可忍,決定不理會這不識好歹輕重的,站起來就要往外麵走,卻忽然被叫住,他步伐下意識地一頓挑起眉轉過身來,卻發現坐在床上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翻身坐了起來,瞪著自己說:“我要見紀雲。”


    君長知聞言,隻覺得更加來氣,唇角嘲諷一挑:“外頭跪著呢,沒空見你。”


    “我出去見他。”


    “鬧什麽,你這樣能出門?”男人猛地蹙眉。


    白術掀開被子就要下地――兩腳還沒占地,眼前一晃隻見那已經走遠了的人三兩步就到了自己跟前,動作一點兒也不溫柔地將她一把摁迴床上,白術低低驚唿一聲被摁進柔軟的床鋪中,掙紮起來:“放手!”


    “不放!”


    “君長知,老子讓你放手――聽不懂人話?”


    “聽不懂,”君長知麵無表情道,“隻聽得懂我媳婦兒說話,你哪位?”


    “誰是你媳婦啊!不要臉!”


    “我說你是了嗎?”


    白術猛地停下了掙紮。


    兩人僵持著“揪住衣領”與“使勁兒掰揪住自己衣領的手”這樣的造型定格了幾秒,片刻後,隻聽見君長知發出一聲極不耐煩的咂舌音,放開了白術,還沒等白術反應過來呢,下一秒便感覺到那帶著男人身上體溫的鬥篷迎麵罩了下來,將她像是個粽子似的裹起來。


    緊接著她人就突然騰空了。


    白術驚叫一聲――然後發現叫太大聲了震得自己頭疼。


    隻不過這個時候收聲為時已晚,從鬥篷裏探出腦袋,她清楚地聽見君長知的冷笑聲――而此時此刻,那張漂亮又可惡的臉就在她的眼前,任由那人大步將她帶離房間――周圍的宮女太監見了均是一愣,接著驚慌失措地撲上來想要阻止,然而那些人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阻止,便被大理寺卿的麵如霜色的恐怖臉給驚退迴去。


    白術盯著那張冷冰冰的俊臉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去哪?”


    “……”君長知沉默三秒,終於忍不住頗為嘲諷地掀了掀唇角,“如你所願,去看錦衣衛罰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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