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術憋著一口氣出了帳子卻也不知道該去哪,仗著錦衣衛的一塊象牙牌也是走到哪也沒人敢攔她,漫無目的地在幾個帳子之間來迴遊走,走著走著再抬頭方覺周圍變得清靜了不少,遠遠的幾個看上去比其他帳子華麗些的帳子矗立在那裏……


    白術稍一猶豫,便抬腳走了過去,雪踩在靴子底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她腳下一頓,低頭看了看,接下來幾乎是鬼使神差似的刻意放輕了腳步——


    遠遠地便看見其中一個帳子裏有人影晃動。


    距離隔得遠,再加上風大,白術隻能模模糊糊地聽見帳子裏麵似乎有人叫了聲“君大人”,緊接著又提到了什麽“錦衣衛十八字”等零碎的字眼,想到作為西番探子的十八便是由大理寺親自審問,這麽久了也沒聽到些消息,白術心猛地往下沉了沉,再側耳欲仔細傾聽,卻再也聽不見帳子裏的人說什麽了。


    白術也不急著走開,挨著那帳子邊上便蹲了下來,一張凍得快僵硬的臉麵無表情地埋進了膝蓋中,沉默。


    直到大約一盞茶得時間,白術縮成一團在那幾乎昏昏欲睡,這時候那帳子裏人說話的聲音又變得清晰了些——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眨眨眼卻失望地發現帳子裏的人說的話不過是普通的道別寒暄——看來是要說的正事已經說完了,正準備散夥。


    白術蹲在原地沒動,默默地看著幾名君議院官員從帳子裏走出來,其中那中極殿大學士趙大人算是個倒黴蛋,本身似乎是比較敏感,被身後那一束幽幽的目光看的渾身發毛,下意識地迴頭一看發現帳子邊的陰影裏居然真的藏了一個人,肩上頭上落滿了雪,這會兒一雙烏黑的雙眸正森森地盯著自己!


    趙大人:“………啊!!!!”


    白術:“……”


    拍拍屁股站起來,白術掀眼皮子懶洋洋地掃了眼那滿臉見了鬼似的大學士,想想也覺得自己蹲那麽久也蹲夠了,正想轉身離開,忽然又感覺到那原本的已經重新搭下來的帳篷簾子被掀開了,帳子裏炭火盆子燒的暖烘烘的熱流伴隨著檀木香飄來。(.好看的小說)


    白術腳下一頓,麵無表情地轉過身。


    隨機便看見探出半個身子往外看的君長知——這會兒的功夫,大理寺卿笑著瞅了眼那滿臉見著了瘋狗似的昔日同僚,又將視線收迴來,對視上全程沉默的錦衣衛:“怎麽來了?”


    白術沒說話,這時候,大概是那趙大人忽然想起自己在帳子裏都說了什麽,一臉要被嚇尿的德性,嘟囔著說了聲:“怎會有鷹犬在此?”


    君長知自然不忍安撫:“大約是來找本官述職,無礙,趙大人請迴吧。”


    白術看得厭煩,本就心情不好,還他媽遇見這種事兒自然不快活,索性響亮嗤笑一聲斜睨了兩股顫顫的趙大人一眼:“沒做虧心事你怕什麽鷹犬——趙大人是吧,明日倒是要好好查上一查了。”


    那趙大人也是年輕,估計是這些年科考上來的書聲,聞言一驚哆嗦道:“你憑什麽查我!我為官正直從不做虧心事一心為朝廷——”


    “我是鷹犬啊,”白術拖長了嗓音,隱隱壓抑著一肚子怒火幾欲發作,卻偏偏用不急不慢的聲音道,“查人要什麽理由,但憑爺高興。”


    趙大人:“你——”


    白術:“我怎麽啦?”


    君長知頭疼打斷:“都閉嘴。”


    打發走了莫名成了炮灰的趙大人,君長知又伸手將蹲在帳子外不知道蹲了多久這會兒手腳冰涼的錦衣衛拎迴了自個兒的帳子裏——


    白術跟在大理寺卿屁股後麵進了帳子,立刻覺得原本都快凍僵了的手都仿佛解凍要活了過來,四周看看獸皮毯子塌子外加桌案倒是眼光齊全,這會兒,桌案變邊滾著一把壺,裏麵水滾了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伴隨著甜甜的淡果茶香,白術不由得輕笑一聲,不陰不陽道:“你們倒是待遇好。”


    “君府帶來的,我娘不放心我外出,一個勁兒把東西往馬車上塞,本還尋思一路上有驛館用不著這許多,沒想到這會倒是正巧真用上了——”


    君長知背對著白術懶洋洋解釋,倒了一杯熱騰騰的果茶,正欲送往唇邊,忽地反應過來身後的人悄然無聲得反常,這又動作一頓,轉過身來……


    一眼便看見站在昏暗得燭光之下,身穿侍衛鬥篷的小丫頭不服這會兒在自己肩頭化開成一灘的雪水,隻是麵無表情地站著瞅著自己——目光怪瘮人的。


    君長知想了想,便又重複問了次之前的問題:“怎這麽晚又跑來?”


    雖然是依舊這麽問著,然而他是知道白術有事了——就憑她這會兒一掃之前兩人分別時那幅笑嘻嘻的模樣,儼然像個陌生人似的瞅著他,他就知道,她有事兒。


    至於有什麽事。


    一琢磨方才兩人分開後,這丫頭去了什麽地方見了什麽人,君長知心中已猜到一二——而此時此刻,果不其然未等他開口,便聽見白術問:“三公太傅王震源上書取締錦衣衛,折子你代筆的?”


    君長知:“……”


    果然是為了這事。


    猜中了。


    事情似乎並沒有完全脫離掌控讓男人稍稍放下心,卻也沒有以往料事如神的那般自得,反而稍有些頭疼。


    君長知沉默良久,片刻之後居然點點頭,淡淡道:“是。”


    白術:“折子上說,都尉府與東廠司同職,未免重複累贅,而東廠新起,閹官主事,更好操控,可當真?”


    君長知點點頭:“當真。”


    白術:“你的意思?還是王大人的意思?”


    君長知又點點頭:“我的意思。”


    白術倒吸一口涼氣,瞬間不知道說什麽好——若眼前的人支支吾吾閃躲,她還可以大發雷霆一通斥責,然而此時他這樣理直氣壯,反而叫她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渾身氣得發抖,瞪大了眼看那站在不遠處的人,腦子裏嗡嗡作響,恨不得拔出腰間的佩刀,跟眼前的人同歸於盡一了白了。


    君長知偏偏像是沒事的人一樣,來到她的跟前,替她脫下了身上那早就被化雪濕透了的鬥篷,低低地說了句:“濕透了都,仔細著涼。”


    那聲音低沉且帶著他特有的沙啞。


    白術眼眶一熱。


    卻隻能全當什麽都沒聽見,麻木地任由他擺弄,就是抬起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居然驟起眉,沒頭沒尾地說了句:“你怎麽能這樣不講道理……我們先來,東廠後到——要取締,也該從他們下手——”


    話語說到一半,感覺到那給自己解鬥篷係帶的手一頓,隨機又輕輕一抽,將那係帶抽開:“閹官,翻不出一丈高的天。”


    “錦衣衛也不會!”


    “口說無憑,”君長知淡淡打斷,“鋒芒過甚,必引災禍——”


    一邊說著,拎起手中那錦衣衛特製的鬥篷掃了眼,又隨手往旁邊的桌案邊一扔,緊接著,抬起手,食指微曲勾起麵前人那冰涼的下巴,讓她對視上自己——


    “這道理大家都懂,你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白術吸了吸鼻子,垂下眼。


    抬起手拍開勾在自己下顎的那隻手,卻沒想到被對方反手一把扣住手腕——她這才知道,君長知的手看似纖細白皙,仿佛是天生握筆杆子的手,然而卻比她想象的大得多,有力得多。


    她力氣那般大,卻掙脫不開他。


    她忽然發現其實自己不了解君長知。


    真的一點都不懂。


    若是這樣也要說還喜歡,那就當真太可笑了。


    動了動唇,再開口時,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你之前問我,倘若有人想要動都尉府,我又作何,便是在試探我這個?”


    “是,也不是。”君長知神情淡漠道,“隻是一問,不過你會發現你的態度並不重要——一切由不得你,無論哪方麵。”


    白術垂下腦袋。


    她覺得君長知說得大概很有道理——她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罷了。


    點點頭,她認真道:“既然是這樣,取締咱們,你們也該有個正大光明的理由。”


    君長知:“那是自然。”


    白術抬起頭,重新對視上那雙眼角輕鉤漂亮的鳳眸,目光閃爍著異樣的神采,近乎於一字一頓道:“我們不會給你們找到理由的。”


    君長知笑了,就像是聽見了什麽有趣的話,點點頭:“最好是。”


    白術:“還有。”


    君長知唇角輕勾:“還有?”


    “………”白術深唿吸一口氣,“我不喜歡你了。”


    白術語落,片刻後卻未聽見對方有反應,抬起頭卻發現眼前的人唇邊笑意更深,她微微一愣,良久,卻在帳外唿嘯而過的北風聲中,聽見一聲近乎於調笑的輕歎聲。


    “獨是這個,這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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