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繼任風月門主的這三百年來,薑道源從未有今日這般憋屈過。


    他深深吸氣,壓下眼中湧現的怒意,轉頭冷眼瞧著殷麓:「殷穀主,這千年來,我風月門自問與你百花穀井水不犯河水。處置薑易是我風月門之事,亦是我薑家的家事,你無端插手進來,是否管得太寬了?


    難道為了區區一個結丹真傳,你殷麓就要不顧我們兩宗之間的萬年情誼,掀起大戰?」


    強殺不得,薑道源選擇以理壓人,其所言倒也真有幾分道理。


    然而殷麓聽了卻付之一笑,「薑門主也說了,不過區區一結丹真傳罷了,與兩宗開戰相比,不過小事爾,何至於令薑門主如此無理取鬧?」


    「究竟是誰在無理取鬧?!」


    薑文真眼中陰雲密布,忍不住跳出來罵道:「殷穀主,我們門主已經說得很清楚,這是我薑家家事,你一個外人有何資格插手?」


    「外人?誰說老婆子我是外人?」


    殷麓嗬嗬一笑,笑得渾濁老眼眯成一條縫,「薑門主莫非是忘了,薑易還有另一層身份?」


    薑道源心底一震,想起薑易的轉世身份,立刻意識到不妙。


    果真,下一刻殷麓身邊的冷媼便上前一步,言語如刀一般鋒利:「風月門的諸位,爾等可要聽清了!


    我百花穀與上古迴音穀同出一源,薑易師叔祖為我百花穀祖師爺的同胞兄長!


    今日若是連師叔祖都保不住,我百花穀上下哪裏還有臉迴去拜見祖師像?


    別說是將你們風月門得罪死,就是今日即刻開戰,我們百花穀也再所不惜!」


    冷媼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大有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架勢。


    大殿中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向苼立於人群之中,細長的眉尖微微上挑。


    她猜到薑易另有準備,不過當這一張底牌揭開,還是令她微微一驚。


    身後站著另一個八品宗門,難怪他敢公然違逆薑道源。


    「薑門主,你我之間那點小事。我之前就說得很清楚。」


    薑易神情平淡,「你想要上古修真心法,這沒問題。隻要入我迴音穀門牆,我不會吝嗇,可你偏偏不願紆尊降貴,欲要硬搶。


    我本不願迴想前程往事,可你若是非要逼我選一個受益之人,那我自然選親族後輩。」


    話至此處,薑易眼神陡然犀利,絲毫不留情麵:「你一個背棄東洲的忘義之徒,也配?」


    「放肆!」


    薑道源怒極,咬牙切齒,「薑易,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撕破臉皮強殺你?」


    他話音未落,一直在旁邊看戲的千星殿主離問忽然跳出來,笑道:「氣大傷身,二位何必一直這麽劍拔弩張呢?


    地陰界威脅未除,我們四大宗門應該同氣連枝,共抗強敵才是。不如各退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薑道源冷冷橫了一眼離問,竟真的沒有再繼續發作。


    而在殿內旁觀的眾修士們,卻對薑易所言頗為在意,忍不住私底下傳音起來。


    「薑真傳說薑門主背棄東洲,這是何意?」


    「難不成薑門主暗中還能與地陰界合作?」


    「笑話,風月門身為東洲第一大派,最痛恨地陰界的應該就是他們,又怎麽會與地陰界合作?」


    「薑真傳有必要說謊嗎?」


    「不對啊,連我們都聽出這話裏的意思,怎麽其他三宗宗主都置若罔聞?」


    「嘶……」


    向苼沒有參與談論,一雙敏銳的眸眼,將四宗宗主臉上的微妙表情盡收眼底,唇角不由微微勾起。


    有趣。


    暫且不提心虛的千星殿離殿主,歸沐穀主和百花穀主,哪一個不是心機深沉之輩?


    他們不是沒聽出薑易的話外之音,隻是誰都沒有做好準備,是以默契地都不去戳破那層紙罷了。


    不過這樣一來,局勢在她眼中也明朗許多。


    從薑易的話中不難聽出,薑道源是鐵了心與地陰界合作;


    千星殿被自己橫插一腳,失去香火儲備,離問拿不出地陰界心動的東西,極難與魔殿繼續合作,目前態度成謎;


    百花穀有薑易在,是堅定的反抗派;


    歸沐穀主雖然話少,但見其對薑道源毫不掩飾的厭惡態度,是反抗派的可能性至少有六成;


    再算上天青閣與魔殿。


    向苼秀美微蹙,「二比四……」


    這勝算未免太低。


    除非薑易能把陸玉山也捆上戰車,再將妖王穀的人救出來,才能勉強達到勢均力敵之局。


    念及此處,向苼心下暗歎一聲。


    罷了,無端聯想那麽多作甚?


    救世主就讓薑易去當吧,她有空關心這些,還不如去找找聖陽寶珠的下落。


    正當她在梳理東洲局勢的同時,場中氣氛又有了新的變化。


    薑道源的態度已經徹底緩和過來,麵容平穩得像是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過。


    「離殿主好心勸和,那本座也不好拂了東道主的麵子。」


    他微微一笑,視線從薑易身上移開,隨後驀然轉到向苼這一邊,目光漸冷:


    「不過今日玄陰宗被設計謀害,也是事實。此事本座可以大事化小,卻不能小事化了。」


    此話一出,殿中眾修士臉色立刻變了,甚至有膽大之人,立馬開口為自己辯駁道:


    「薑門主,你可不能冤枉人啊!我們都是受薑易邀請而來,打殺的也都是魔修,何錯之有?!」


    「聒噪!」


    薑文真驀地一揮袖,元嬰之力爆射而出。


    那人驚恐地瞪大雙眼,不及閃避,就被擊中,轟得一聲炸成血霧。其餘人立刻驚惶躲開。


    向苼躲在人群最後麵,借殿中的立柱遮掩視線,毫不起眼。可她的臉色卻不太好看,隱隱有種不妙之感。


    果然下一刻,驚慌失措的散修當中,便有人說道:「薑門主,我想起來了!薑易說過,策劃今日之局的除了他,還有萬劍門太上在其中策應!」


    「我也想起來了!」


    另一人也慌裏慌張地附和道,「薑門主,你真要問罪,該殺的人應該是萬劍門太上!與我們無關啊!」


    「萬劍門太上她在這裏!」


    「她躲在柱子後麵!」


    「她心虛了!」


    一時間,所有散修都指向向苼方向。


    一句句指控,讓向苼麵容徹底陰沉下來,她緩步從柱子後麵走出,冷眼環視四周。


    方才還在指指點點的散修們,立刻像是受了驚的兔子,紛紛跳開。


    魏樂生暗道不好,可瞥過離問的側臉,心中卻是無奈,他與殿主並不親近。


    薑易正要上前,卻被殷麓攔住去路。


    他扭過頭來,頓見殷麓正對他緩緩搖頭。


    「師叔祖,你已經將薑道源得罪的夠狠了。若是再進一步,隻怕會讓其舍棄一切,提前開戰。我們百花穀,還沒有準備好。」


    薑易心中頓時沉重起來,沒有準備好就開戰,百花穀勢必死傷無數,他不想看到。


    他緩緩攥緊手中的飛霜鏡,終究是沒有立刻站出來。


    向苼看到薑易的態度,心頭一冷,卻又對薑易


    的選擇並不意外。


    她再看其餘兩宗宗主,俱是神情冷漠地看著。


    或許在他們看來,萬劍門太上的死,若能暫時平息薑道源的怒火,那甚至可以算是一件好事。


    向苼心中譏嘲。


    這「孤立無援」的一幕,與當年在熾焰宗時何其相似?


    沒人能幫她,沒人願意幫她。


    可她現在,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任人算計欺淩的弱者了!


    「你就是另一個罪魁禍首,萬劍門太上?」


    薑道源眯著打量著向苼,卻不著急,就這麽幹脆地殺了此女,遠遠不能平息他心中憋屈的怒火。


    他要慢慢折磨她,令她生不如死,讓她求著自己殺了她,才能稍微讓自己好受一些。


    他如此想著,試圖在向苼臉上找到驚慌恐懼的表情,卻失望了。


    向苼的麵孔平靜地就像是一潭死水,眸色幽暗,深不見底。


    薑道源微微愕然,旋即輕笑:「不愧為太上之名,涵養就是與一般散修不同,死到臨頭竟還能如此平靜。」


    「薑門主何必惱羞成怒?殺人泄憤,這是最低級的做法。」


    向苼語調譏諷之意甚濃,「薑門主若是有本事,何不現在就滅了百花穀?」


    薑道源連連皺眉:「閣下求饒的話,還真是說得清新脫俗啊。」


    「薑門主怕是弄錯了什麽,求饒?」


    向苼單邊柳眉一挑,言語輕蔑:「你薑道源也配?」


    此話一出,四座皆驚。


    這萬劍門太上難不成是腦子壞了?死到臨頭,怎麽還如此囂張?


    向苼的狂言,簡直在挑戰薑道源的底線。


    他心中怒火被徹底撩撥起來,「司無月,你找死!」


    「誰找死還不一定!」向苼冷笑一聲,當即就要引動血煉飛劍出世。


    論修為,她的確不是薑道源的對手,可卻不代表她沒有殺元嬰修士的手段!


    甚至這種手段,還不止一個。


    可就在她將要動手的那一瞬,一直冷眼旁觀的鍾憶山忽然眼神一動,閃身擋在了向苼跟前。


    鍾永長目露愕然,方才自己傳音了半天,父親都無動於衷,怎麽現在又突然舍得出麵幫忙了?


    鍾憶山遞給向苼一個安心的眼神,迴頭麵朝臉色鐵青的薑道源,語氣堅定,絲毫不留餘地。


    「此人,我歸沐穀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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