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頓飯後,向苼再也沒在洛輕芸麵前提過香火殿。


    時間在萬劍門悠然的修煉時光中點滴流逝。


    轉眼,一年時間倏忽而過。


    這一年,向苼穩紮穩打提升修為的同時,過得也不無聊。


    萬劍門雖是家小業小,傳承比起五大宗門差卻也差不到哪兒去。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藏經閣內,藏有許多先輩留下來的修劍心得。


    人有千百種,修出的劍便也有千百般不同,向苼每每尋到一本新的心得,都要驚喜許久,鑽研品讀之後,總會有新的感悟。


    心得中所記載的,皆是一人所感,有好有壞。向苼有劍意作為驗證,自能去蕪存菁。


    這一過程需要反複驗證,急不來。好在向苼並不著急,甚至可以說樂在其中。


    時間過去一年,她表麵的年齡也才十一歲,眼下她的修為、手段、心境,隨便暴露一個都是驚世駭俗。


    而且這一年來,她也並非兩耳不聞窗外事,東洲在五大宗門的操持下還算安定,並未有大事發生。


    在未弄清香火殿的來曆前,她不準備貿然插手,省得引火燒身。


    這一日,向苼又來到藏經閣。


    這一年來,就屬向苼來的次數最勤,看守藏經閣的老者老遠就認出了她,直接打開門,揮了揮手讓她進去。


    “多謝長老。”


    向苼甜甜地道了一聲謝,在老者和藹的目光中消失在門內。


    進入閣內,向苼臉上笑意微淡,輕車熟路地來到專門存放劍籍的一層。


    萬劍門弟子即便沒有劍道天賦,大多也會將劍作為主要對敵手段,因此這一層時常人來人往,今日也一樣。


    眾弟子都沉浸在典籍中,安安靜靜,向苼也不打擾,自顧自地來到上次書架前,拿出下一本心得原本,翻看兩眼,提筆就往玉簡上抄錄。


    這一層的修煉心得,其實她早在一年前就以靈識探查過,但心得不比遊記卷宗,需要琢磨理解,即便大約知曉其中內容,仍需一本本地看過去。


    約莫盞茶時間後,樓梯又上來一名少年。


    少年麵容清冷,步履無聲地走來。


    其餘尚在挑選典籍的弟子看到,皆是臉色微變,各自暗中傳音。


    “是向劍絕!”


    “都離他遠點。”


    “劍絕師弟這張臭臉究竟是跟誰學的?”


    向劍絕在長輩眼中,是萬劍門未來的希望,可在同輩之中,似乎並不受歡迎。


    這一層樓內不知不覺,變得更安靜了。


    向劍絕似是早就習慣了此等場麵,麵色如常地走到一張書架前,指尖撫過書籍頂端,驀地在空處頓住。


    他要看的典籍,不見了。


    有人捉弄?


    他心頭方才浮現這個念頭,就見一隻小手伸到麵前,將他指尖處的空檔填上。


    向劍絕凝目盯著小手主人的側臉,他認出了此女。


    是洛苼。


    大師兄說,她的天賦不在自己之下。


    他兩指夾過典籍翻看兩眼,看著向苼的眼裏多出一絲不喜。


    他記得沒錯,這本書,須得劍術粗通境才能勉強領悟出其中真意。


    萬丈高樓平地起,劍道更是如此,再厲害的天賦也需要時間積累感悟。


    若是沒有記錯,這個叫洛苼的,入門不過一年,心法尚且修得磕磕絆絆,哪裏來的精力再悟劍?


    向劍絕沒有多言,提起筆專心抄錄。


    他不喜歡多管閑事,隻是對這位與自己齊名的天才多了一分惡感,僅此而已。


    向劍絕沒有在意,向苼沉浸在感悟中,更是從頭到尾沒發覺向劍絕來過。


    鐺鐺鐺——


    閣外響起關閣的鍾聲,眾弟子有序下樓,將手中玉簡扔進門前的火爐銷毀。


    輪到向苼將玉簡扔進火爐,轉身寫下名諱。


    劍經典籍蘊含的神韻獨一無二,有助於弟子感悟,因而都是原本。弟子每日前來閱覽,都需要抄錄、銷毀。


    此事做起來雖然麻煩,卻也既保住了原本損耗,也杜絕了劍經外傳,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從藏經閣出來,正值酉時。


    向苼望著天邊依然高懸的太陽,夏季天日長,距離天黑還有足足一個時辰,她想了想,沒有迴去,轉身下山。


    待到無人處,向苼揮袖間腳下劍光一閃,身形順接拔地而起,幾個閃爍落入另一座尚未開發的靈秀山峰中。


    循著氣機感應,向苼來到靈氣最濃鬱之地,一處幽深水潭上空。


    她正要落下去,忽地神色一動,閃身沒入水潭上空一麵峭壁。


    略微清理出一片視野,向苼饒有興致地看著山下水潭邊的少年忘我練劍。


    劍聲唿嘯,少年劍姿靈動,招招連綿,殺機暗藏。


    像極了當年的自己。


    這一幕看在眼中,倒有幾分賞心悅目。


    向苼也不準備換地方,在一處凸起的石頭上坐下,拂袖間金光一閃,設下一道隔音禁製,隨後沉下心來,打坐吐納。


    山下的少年對上空發生的一切一無所覺,仍是在揮灑汗水,刻苦練劍,少年清脆的唿喝之聲在山崖見迴蕩。


    一個時辰後,天色將晚。


    盤坐在峭壁上一動不動的向苼睫毛顫了顫,眼眸驀然睜開。


    她眼中神光一閃,起身正欲離去,垂眸卻見山下水潭邊的人影還在。


    向劍絕的劍比起一個時辰前,慢了許多,且有多處錯漏,然而向苼還是看出了幾分眼熟。


    忽地,向劍絕手腕力道一震,手中靈劍脫手飛出一段距離,搖搖晃晃地落在地上。


    又失敗了。


    向劍絕臉上浮現出極為明顯的失望,也不去撿起靈劍,一屁股坐下來,呆呆看著水潭,默然不語。


    無影?


    向苼看在眼裏,心中訝異,結合前幾招學得四不像的劍勢,她很輕易就能辨認出了,這就是《飛劍訣第一式,無影。


    向劍絕從哪裏見過她的出招的動作?


    她此前瞥了一眼,這小子年紀輕輕就有粗通境巔峰的劍術境界,的確是修劍的好料子。


    然而不提內練心法與神韻,即便隻學無影的形,至少也得有精通境的劍術境界。


    向苼柳眉輕挑,他無疑是在浪費時間,耽誤自身修行,萬劍門的人知道此事嗎?


    大概不知道,否則這小子也不會一個人躲在這裏練劍。


    看著少年慢吞吞地撿起劍,又開始繼續重複那一招,她斂去眸光,轉身離去。


    接下來一段時日,向苼仍舊迴來這裏打坐修煉,每次都能見到水潭邊的身影。


    向劍絕練劍不可謂不刻苦,劍氣中卻始終環繞一分急躁之念,揮之不去。


    粗通境的瓶頸隨著時間增長,非但沒有破去,反而有愈發穩固的跡象。


    向劍絕又練起了無影,靈劍混合真元出手,隻能飛出三丈距離便無力墜下。


    怔怔看著靜靜躺在河邊的靈劍,向劍絕垂頭喪氣,全然沒了素日的冷傲。


    人人都說他是東洲修真界年輕一代第一劍道天才,是萬劍門未來的希望,可為什麽……他連劍境隻到粗通境,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瓶頸?


    甚至,他連那個人招式,都學不出一個徒有其形。


    他自知定是哪裏修煉出了差錯,可整個萬劍門上下,除了他,找不出第二個正兒八經的劍修,他除了看典籍,無人可問。


    大師兄曾經問他,最想拜誰為師,他沒有迴應。並非他眼高於頂,而是看過那位妖孽前輩在四極城的影像後,他的眼裏就隻剩下那一劍絕殺結丹的驚豔。


    大師兄說過,那時的前輩與他年齡相仿,就已能殺結丹如殺狗!而他現在,至多能與築基中期抗衡,差得太遠。


    向劍絕深吸一口氣,起身撿起靈劍,又磕磕絆絆地練起來。


    向苼站在高處漠然看著,她能看出少年劍中的苦惱,卻並不準備做什麽。


    修真從來都是個人之事,修劍更是如此,若連這點小坎都邁不過去,再高的天賦也是無用。


    又一日傍晚,向苼來到峭壁上,習慣性地垂眸望了一眼水潭,卻不見往日練劍的少年身影。


    這是下山了,還是換去了別處?


    她沒有在意,沉下心來修煉,直至天色將黑,才起身打道迴府。


    行至蘊龍峰半山腰,向苼忽見不遠處小殿前圍了不少孩童,正在小聲談論。


    “向劍絕,我早看他不爽了。”


    “讓他平日裏眼高於頂,看誰都不在眼裏,這下偷學出了岔子,門內定不會輕饒他。”


    “你們別這麽說,劍絕師兄性子冷,但人不錯,從未見他欺負過別人,都是有人主動招惹他。”


    “……”


    向苼聽著,心中微動,轉步靠過去,一縷禁製包裹的靈識同時飄出,順著小殿的縫隙鑽進去。


    不多時,殿內情形通過靈識傳遞而來。


    這小殿平日供門內弟子麵壁思過,今日裏麵隻有兩人。


    林海蹙眉看完向劍絕的手記,麵有薄怒:“劍絕,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知道你一直對向苼崇敬有加,連給自己取名都要跟她的姓,可你看看你都在做什麽?


    光憑當年一副影像,你就想還原出向苼的殺招?簡直是不可理喻!”


    “我沒有。”


    向劍絕跪在地上,語氣倔強而低沉:“我從未想過還原向苼前輩的那一招,我隻是想從中悟出一點劍意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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