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樓外,元墨看見司無櫟麵無表情地出來,心中頓時「咯噔」一聲,迎上去。


    「主人。」


    元墨往屋裏觀望一眼,小聲道:「您不是看出她有過被人入夢的痕跡麽,她沒說那人是誰?」


    司無櫟充耳不聞,身形一個閃爍,便自竹樓前消失,隻留一句傳音在元墨耳邊響起。


    「你與泗煙暗中盯著,看她近日會做什麽。」


    元墨忙不迭地應諾。


    泗煙環繞而來,隱入竹林消失不見,隻留一絲餘煙飄在元墨身邊,「主人心情很不好。」


    元墨哀歎一聲,「我早就知道,這個天降靈轉世靠不住,主人還非要上心,這下好了,自討苦吃了吧?」


    「主人會想通的。」


    司無櫟負手立在樹前,靜靜看著掛在枝丫間的紅線,默然不語。


    其內心,卻遠不如表麵來得平靜。


    往事曆曆在目。


    兩百年前,向苼的意識被困在天降靈傀儡中,不能說、不能動,隻能聽。


    可她不知道,她在傀儡空間中嘀咕的話,他能一字不落地聽到。


    她見過自己最狼狽的一麵。


    不管修煉如何艱難,如何危險,她都會毫無條件地選擇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能撐過去……


    那時的他分明已經熬不下去了,可就憑著這般近乎盲目的信任,硬是走過了最後一關。


    如今,她卻連一句真話……都不願說。


    「殿下,司無櫟道心果然波動了!」


    某處未知之地,傳來一聲驚喜。


    女子蒙著麵紗,從暗處走至說話之人身邊,看到他手裏的鏡麵中倒映出絲絲裂痕,眼中頓時浮現一絲得逞的笑意。


    「本座所料果然不錯,司無櫟動情了。」


    「殿下英明。」


    說話之人賊眉鼠眼,表情諂媚,「司無櫟這個雜血果真是賤種,居然對一個野遊神動情,光是論眼光,他連給殿下提鞋都不配!」


    這話說出來,女子卻不見高興,反而冷下麵孔,「掌嘴!」


    說話之人臉色微變,二話不說狠狠甩自己一個耳光,「陰豿知錯,再不會提那兩個字,還請主人恕罪。」


    女子神色微緩,冷哼一聲,絕口不提之前:「司無櫟向來自命清高,今日卻落了俗套。那野遊神的性子的確討喜,又生得楚楚可憐,令人心生憐惜,男人喜歡不奇怪。」


    「殿下所言甚是有理。」


    陰豿奉承一句,旋即遲疑片刻,說:「殿下,這司無櫟道心雖然出現動搖,可破綻太小,埋在冷竹海下的手段,。」


    「本座知道。」


    女子冷眸一閃,「司無櫟為那野遊神查傷,雖查不出什麽,心中定是有了懷疑,隻是這懷疑還不夠深。


    他眾叛親離,卻未嚐過被心儀之人背叛過,這滋味新鮮,讓那野遊神再加一把勁,不日定能功成!」


    翌日,司無櫟來到竹樓,臉上已全無昨日陰沉。


    「向姑娘。」


    他喚了一聲,門內頓時傳來迴話:「我未在修煉,司公子進來便是。」


    司無櫟推門而入,見向苼已坐在桌前,桌上並無茶水,亦無靈果點綴。


    一夜之間,他的心意俱都失寵。


    按下心中那一絲酸澀,司無櫟坐在向苼對麵,嗓音平緩:「昨日在下冒失,今日特來給向姑娘賠罪。」


    向苼怔了怔,連忙道:「司公子言重了,昨日小女子也有不對之處,再者說,您是修真界的大人物,這賠罪,小女子受不起。」


    「你受得起。」


    司無櫟


    翻手掌心現出一件紗衣,「你昨日意外昏睡,事情來得蹊蹺,多半是受我牽連,這是賠禮,還請務必收下。」


    這是……混元紗衣?


    向苼一眼認出了此物,她還記得這是司無櫟從進獻神樹枝之人手中偶然得到的一件至寶。


    混元紗衣水火不侵,且能隔絕外邪,隻消穿上,那神秘女子放在她體內的魘獸便再無威脅。


    司無櫟明明誤會她失去前世記憶,卻還是選擇了相信她。


    「此物……」


    司無櫟剛要解釋作用,卻見向苼忽然伸手搶走了紗衣,一臉歡喜,「大木頭,這衣服很漂亮,我很喜歡。」


    此話一出,司無櫟原本打算說的話瞬間忘得幹幹淨淨,怔愣當場。


    她叫他什麽?


    她前世才會這麽叫他。


    她究竟……


    司無櫟心神大亂,尚未理出頭緒,向苼卻開口趕人:「我要修煉呢,大木頭,你先迴去好不好?」


    司無櫟稀裏糊塗地就被推出門,聽話地走到神樹底下,才迴過神來。


    他一抬頭,就望見了那一縷紅線,眼尾也跟著發紅。


    向苼前兩日還是一口一個「司公子」的叫他,今日卻忽然變成「大木頭」。


    這是他與向苼之間獨有的秘密,即便真的有人監視他,也不可能探入認主於他的天降靈,聽到向苼的想法。


    她沒有失憶!


    司無櫟心中仿佛過電,一陣顫栗,頭腦卻越發清醒。


    她知道混元紗衣的用法,特地選在開口時打斷,這是在告訴他。


    他說的話,會被聽去。


    暗中監視他一舉一動之人,不僅能看到神樹周圍,心海深處也不例外。


    她想幫他,卻又怕自己失望,才會選擇用這種方式提醒。


    司無櫟心中滾燙,好不容易才壓下唇角上挑的一絲弧度。


    是了,這才是她。


    她向來都有自己的想法,而非附屬品,每每危機之時,主意甚至不比他少。


    念及此處,司無櫟忽地眉頭蹙起,掠過一絲凝重。


    她要打入對方陣營,就要一直與那邊保持聯係,必定不會穿紗衣,怎麽保護她,還需另想辦法。


    而與此同時,向苼送走了司無櫟,再也忍不住倦意,靠著門扉坐下來,很快昏睡過去。


    片刻之後,向苼驀地睜開雙眼,便見一隻手在眼前迅速放大。


    她立刻閃身躲開,起身拉開距離,麵色不解地看著神秘女子,「你幹什麽?」


    「***什麽?」


    神秘女子氣得發笑,「賤婢!本座還想問你做了什麽?」


    「我都是按照你的要求在討好他。」


    向苼滿臉不忿,「我跟他關係還流於表麵,這兩日他也沒讓我去神樹那邊,我哪裏有機會完成你的吩咐?所以就想著……」


    「想著更進一步?」


    神秘女子惱怒不已,「司無櫟豈是有你想象中那麽好接近?你稱唿親昵,他起初的確歡喜,可很快就冷靜下來,覺察到不對。


    你操之過急,隻會令他反感,懂不懂?」


    向苼心神微震,震驚道:「你怎麽知道他心中是何反應?」


    「若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怎麽尋他的破綻?」


    神秘女子不耐煩道:「接下來莫要輕舉妄動,聽我的。趁著此次昏睡,你再裝裝病,博取他的憐惜,過兩日再抱著衣服主動過去歸還,借機買下我給你的東西,聽明白了沒有?」


    向苼忙不迭地點頭:「明白。」


    「再有下次,不用其他人,本座生生


    煉了你!」


    神秘女子撂下最後一句,拂袖揮來大片白霧淹沒所有。


    向苼睜開眼,看到的又是床榻頂端。


    她揉了揉發痛的眉心,撐著坐起來。


    司無櫟正在爐前熬製湯藥,察覺到背後動靜,他打出一道真火維持溫度,便立刻起身來到床前,蹙緊眉頭問道:「感覺如何?」


    他口中這般說,暗中卻同時傳音:「我明白了,你想查出監視根源所在,此舉兇險,你要小心。」


    向苼聞言微微勾唇,她就是知道,他能聽得懂。


    她心中如此想,表麵卻是照著神秘女子所言,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司公子,我這是怎麽了?頭暈得厲害。」


    說出這番矯揉造作的話,向苼自己都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司無櫟卻是緊張起來,坐得更近些,幾乎將向苼抱在懷裏,指尖按在她兩邊太陽穴,輕輕揉了揉,一縷蒼翠之力順著指尖渡入,「可能好些?」


    向苼心中發笑,順勢靠在司無櫟胸前,軟軟地開口:「多謝司公子,舒服多了。」


    司無櫟先是身子一僵,繼而忽然明白,她從一開始就在演戲給外人看。


    他抿了抿唇,倏地抱緊向苼,令她怎麽也掙脫不開。


    「既然舒服,那就多抱會兒。」


    向苼被抱得喘不過氣,暗暗咬牙,這人怎麽不禁逗,還尋機報複,她這麽做,還不都是為了他?


    監視心海的陰豿不止其中真假,看到這一幕,頓時大笑:「殿下神機妙計,司無櫟果真淪陷在溫柔鄉了。」


    女子麵紗下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任他司無櫟再冷傲,一旦動了凡心,那就是凡人。本座抓住了他的軟肋,他還不是任憑我拿捏。」


    「殿下英明!」


    陰豿殷勤叫喊,卻遭來女子的嫌棄,「你除了說這個,還會說什麽?廢物,還不滾去繼續看著窺天鏡。」


    陰豿嚇得耳朵直耷拉,立刻夾著尾巴迴去重新蹲在鏡麵前。


    神秘女子看著陰豿的背影,心中厭惡,若不是實在無人可用,她怎麽會挑一隻愚蠢的狗妖做仆人。


    都等著瞧吧。


    她眼中掠過一抹狠色,隻要這次能奪走司無櫟的祖血,日後族內誰敢低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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