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傀儡……


    向苼垂下眼眸,掩去眸中失落。


    原來在他眼裏,她隻是一個沒什麽印象的玩物。


    也對。


    前世那些夢境對她而言,是刻骨銘心,是獨一無二,隨著時間的流逝,記憶非但不會淡化,反而愈加深刻。


    可這樣的時光,實則滿打滿算也不過五十二個夜晚,合算起來甚至不到一個月。


    在大木頭動輒千年的漫長歲月中,這點時間又算得了什麽?他自是早該忘了有她這麽一個人。


    向苼默默想著,外麵刺耳的話還在繼續。


    “殿下,老夫可是聽說你對那天降靈頗為在意,甚至傳了不少族中秘法,讓它嚐試修習,是也不是?”


    青年目光暗冷,大長老言辭鑿鑿,必有依據,容不得他反駁。


    可當年閉關種種細節,隻有元墨與泗煙知曉,他們兩個不可能背叛他。


    心念一轉間,青年麵色如常,解釋說:“大長老消息好生靈通,我的確有過培養那天降靈的心思,隻是古物不堪造就,意外損壞,後幾番尋覓也未修補完全,便索性擱置一旁,大長老何以對她那麽感興趣?”


    “老夫這是關心殿下。凡人就如過眼雲煙,於殿下而言隻是掛礙,殿下既然明理,老夫也就不多話了。”


    老者神色稍緩,接著說:“上次冷竹海出了意外,族中每每談及此事,便覺心驚肉跳,光是有元墨在你身邊侍奉,力量還是太過單薄。老夫親自挑選了一名侍女,血脈不錯,名為……”


    “大長老。”


    青年出聲打斷老者,語氣依舊淡然,“此地有神樹鎮壓,您就算把人送過來,也活不過幾日,何必呢?”


    老者臉色微沉,“殿下……”


    “大長老,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神樹,得不到它的允許,任何人踏足此地,都是死路一條。”


    青年神態稍顯關切,聲音溫和:“您雖是神魂照影而來,卻也不能多呆,否則神樹發起脾氣來,後果您是知道的。”


    青年話說到這個份上,老者心中不喜卻不能發作,隻得一拂袖,語氣僵硬地叮囑一句:“大戰將近,殿下可要早做準備,莫要耽誤族中大事。”


    言罷,老者身形霎時化為煙霧散去,消失不見。


    青年卻仍立在原地不曾動彈,看著老者消失之地,眉頭緩緩擰起。


    大長老向來倚重聖女,與他十分不對付,如今忽然造訪,言語之間竟還算柔和。是族內出現了變故?


    思緒掠過心間,很快被壓下。青年目光恢複清明,轉過身正欲繼續靜修,抬眸間卻有一道身影撞入眼簾。


    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麗麵容,令他身形微震,瞳孔驟縮。


    向苼?!


    向苼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對,是大長老……


    他瞬間掩去眸中波動,恢複淡漠之色,語氣疏離又戒備:“閣下擅闖此地,擾人清修,所謂何來?”


    他果然不記得。


    向苼早有所料,倒也談不上失望,甚至還有一絲高興。


    她看著對麵那張年輕的臉,從前在夢中,以傀儡的角度,她的視野隻在他腰間,至多看到一個棱角分明的下頷。


    今日,這張臉終是看清了。


    他比想象中,還要好看。@*~~


    怔神片刻,向苼心緒很快迴轉,略微恭身,道:“這位……前輩,小女子也不知為何能進來,隻是在星空裏飄蕩時,看到了一片竹海,就被吸引而來,稀裏糊塗地就到了此處。”


    既然他不記得,前塵往事,倒也不必多提,以免令他生出惡感。


    向苼如此打算,絕口不提是因為認出了那片竹海。


    “既然如此……元墨!”


    青年冷喝一聲,向苼頓見灰霧一陣翻湧,一條黑龍從灰霧外衝進來,化為人形。


    單膝跪在青年麵前。


    原來那條黑龍就是元墨。


    向苼看著元墨,元墨也看到了向苼,頓時一驚,“主人,她……”


    青年冷瞥了元墨一樣,元墨立刻噤聲,心中卻是不解。


    主人嘴上不說,可他也能看出來,主人日日都想著能再見天降靈一麵,怎麽現在見到了,反應這般冷漠?


    “野遊神誤入此地,你帶她出去。”


    野遊神?


    聽到主人命令,元墨好奇打量一眼向苼,也不好多言,隻得來到向苼麵前,說道:“主人喜靜,請吧。”


    向苼微笑點頭:“好。”


    能見一麵大木頭,她也算完成了當初的心願,倒也不必多留。


    青年見她二話不說真的跟著元墨就要離開,心中頓時一動,“等等。”


    元墨立刻停下腳步,迴頭看著自家主人,一臉疑惑。


    青年沉默地看著向苼片刻,說道:“元墨,你先下去。”


    元墨更加迷惑了,主人這是在搞什麽名堂?


    可迷惑歸疑惑,主人的命令他不能不聽,隻得再一行禮,轉身退了下去。


    “泗煙,你也下去。守在神樹外圍,不得讓任何人進來。”


    青年語氣嚴厲,不得不讓向苼多想。


    她蹙起眉頭,“前輩這是何意?其中可是有誤會?”


    青年不答,瞥過一眼已經出去的灰霧,揮袖掃下係在神樹上的紅線,飄向向苼。


    向苼沒有感應到有危險,猶豫了一下,伸手接住紅線,滿臉不解,“前輩,您這是……?”


    “不用叫我前輩。”


    青年看著向苼手中顏色愈發鮮豔幾分的紅線,強自壓下眼底震動,聲音澄澈而克製:“我名司無櫟,字冷竹。你可喚我一聲司公子,或是冷竹公子。”


    司無櫟表現得太明顯,向苼便是再遲鈍,也能察覺到對方態度變化,心中生惑,久久不言。


    她轉世之後,果真是不記得他了。


    司無櫟薄唇微抿,溫和解釋道:“你手上那根紅線,是作試探之用,你心無惡意,紅線生光,我自不會繼續驅趕與你。”


    向苼頓時恍然,躊躇片刻,輕輕喚道:“冷竹……公子。”


    這一聲“冷竹”,叫得司無櫟心頭微燙,心跳如鼓,耳尖紅了一片。


    他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立刻下意識掩去這些痕跡,故作鎮定地點了點頭,明知故問:“還未請教名諱?”


    “向苼。”


    向苼朱唇輕啟,“向死而生的向,草字添生。”


    大木頭連她的存在都忘了,大概也不會特意去記一個名字。


    她直接報了真名,卻不知司無櫟內心歡欣,似如炸開了好幾朵煙花。


    她還是那個名字。


    她……還是她。


    嘩嘩——


    樹影搖曳,神芒流淌,沁出一片清涼之地,向苼頓覺神思更清明一分,不自禁地深深吸氣,仰頭觀望那高聳入雲的巨大神樹。


    大木頭的這棵樹,都已經長得這般大了。


    她還記得大木頭說過,這棵樹特別難養,尋常樹木十年既成,這棵千萬年也不一定能恢複生機。


    可看如今……她上輩子死後到穿越的中間,到底是過去了多少年?也難怪司無櫟不會記得她,時間最是能衝刷一切。


    司無櫟此刻業已冷靜下來,幾點疑竇立時浮上心頭。


    沉吟片刻,他想好措辭,“向姑娘。”


    這一聲叫得溫和醇厚,向苼迴頭看著司無櫟,視線透露出一絲莫名的情緒。無錯更新@


    原來他對所有人,都是這般溫和謙遜麽?


    司無櫟察覺到她的眼神中有些古怪,卻讀不出那是什麽,隻得先行忽略,道:“往來野遊神,最多誤入那片竹海,從未有人能深入在下清修。


    之地。無錯更新@姑娘能否細說,你是如何到來的?”


    “冷竹公子,我倒是想去過那片竹海。”


    向苼笑了笑,“可惜您那位黑龍侍從頗為猙獰,嚇得我還沒來得及去,就半途退走。”


    司無櫟神情微滯,他忽然想起來,方才的確有派過元墨去冷竹海驅趕異常。


    沒想到會是向苼。


    如此說來,向苼早就到了,隻是被自己擋在了門外。


    “我本來想直接離開。”


    向苼麵露無奈,“可公子那片竹海實在好看,就想著繞開黑龍去另一邊多看兩眼,沒想到雙腳剛一觸地,眼前便浮現出大片的綠意,稀裏糊塗地便到了這裏。”


    向苼沒有隱瞞,除卻她想看竹海的緣由,盡皆說了實話。


    大木頭修為何等深厚,若是想要害她,早就動手,沒必要等到現在。


    再者說,以她在夢中對大木頭的觀察,也知道其人不會濫殺無辜,更不用怕。


    司無櫟聽著向苼講述,心中疑惑立刻解了大半。


    是命葉。


    命葉毀去後會迴歸神樹,其迴歸之時,意外帶走了向苼一絲真念,才會造成如今這般狀態。


    真念雖不是野遊神那般渾渾噩噩之物,卻也不是……活人能有的東西。


    念及此處,司無櫟麵色微沉,“向姑娘,在下鬥膽問一句,你可是已經……”


    “死了嗎?”


    向苼嫣然一笑,微微搖頭:“是也不是。”


    司無櫟眉頭稍鬆,“此話怎講?”


    “冷竹公子大概也能看得出來,小女子對貴寶地並無多少驚訝,亦是修行之輩。”


    向苼語氣頓了一下,“公子可知道元胚?”


    司無櫟腦海中電光一閃,原先心中存有的疑團立時揭開。


    錯了!


    不是真念,是轉世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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