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亭說著,盡量讓自己笑得更加真誠,這笑容裏含著多少委屈,隻有他自己知道。


    然而一想到自己守得雲開見月明,即將打開東西兩洲隔閡,獲得宗門海量賞賜,李長亭又覺得,這點委屈根本算不得什麽。


    畢竟這東洲地界有向苼前輩坐鎮,他所麵對的危險,甚至不如在詭霧海探索的時候。


    如此自我安慰片刻,李長亭臉上神情果然真實了許多。


    片刻之後,三人落座。


    薑易一拂袖,桌上光華一閃,多出各式各樣地點心。


    他一指酒壺,謙遜一笑:「這是我穀中特製地百花釀,李道友請。」


    李長亭不敢怠慢,連忙端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隨後眸光微亮,點頭道:「清甜迴甘,內有百花香氣,便是稱一聲仙釀也不為過。」


    薑易聽出其話中的恭維之意,輕聲一笑:「李道友喜歡就好,此酒不醉人,不妨多喝些。」


    說著,薑易取出一整壇未開封地百花釀。


    這麽多?!


    李長亭立馬就要起身推辭,誰知薑易卻看也沒看他,直接將酒壇推到向苼麵前,說道:


    「聽說王道友迷上了喝酒,向道友不如帶一壇迴去,給他嚐嚐。」


    李長亭聞言頓時傻眼,屁股停在半空,尷尬得腳趾摳地,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合著是他誤會了,這薑易剛才說地「多喝」,真就隻是一句客套話?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薑易忽然送酒,向苼也頗為意外。


    不過看李長亭地反應,她稍一思索,便明白薑易用意,當下也不客氣,直接揮袖卷走酒壇。


    薑易見向苼收了,神情微鬆,旋即像是剛剛才看到李長亭的動作一樣,轉頭疑惑道:「李道友這是要去哪裏?」


    「沒有沒有。」


    李長亭輕咳一聲,神色如常,道:「隻是這凳子坐著不舒服,挪一挪罷了。」


    薑易心中暗笑,表麵卻是不顯,配合李長亭道:「原來如此,那我立刻命人去換。」


    李長亭連忙拒絕:「無妨,些許小事,不必麻煩了。」


    薑易順勢作罷,看著李長亭臉上幾乎掩飾不住的尷尬,心中卻是別有一番心思。


    他刻意以言語令李長亭誤會,而後令其難堪,看似欺負人,實則為無奈之舉。


    向苼帶李長亭來到這裏,便就說明她已經認可李長亭以及背後宗門,隻要自己這邊點頭,東西兩洲通道,立刻就能打通。


    可東洲修真傳承凋零,整體實力遠遠不如西洲。


    修真界中,弱肉強食,大魚吃小魚,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他們這些人一旦西遷,多半逃不開被大宗瓜分的命運。


    這幾年他閉關修煉,也感應到東洲靈氣的確如向苼所說,一年比一年低,西遷是大勢所趨。


    薑易不求宗門完整,隻求在西遷的過程中,東洲修士能有一定自由,而非如物品般,被西洲宗門分來分去。


    如此一來,談判主導權就顯得異常重要。


    昨夜萬神殿來襲一事,他已通過向苼的傳訊玉簡知曉。


    他苦修三年,修為恢複至元嬰期,可在能一劍斬殺化神後期的李長亭麵前,顯然還不夠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借勢。


    借向苼的勢,與李長亭平等對話。


    他知道這點小把戲,瞞不過向苼的眼,他也沒想瞞著。


    至於李長亭能不能看出來,他並不在意,向苼的態度已經擺明,接下來的談判,自會順暢不少。


    接下來,薑易與李長亭閑聊起來,三言兩語便將殿


    內尷尬的氣氛掃空。


    酒過三巡後,薑易放下酒杯,微微一笑,忽然說迴正事:「論酒如人,李道友談吐謙恭,想必貴宗長輩亦是君子之流,東西二洲打通一事,在下同意。」


    這一句來得太過突然,李長亭驟然聽到,臉上立刻掩飾不住驚喜:「此話當真?」


    「自然是真。」


    薑易笑容微斂,「不過我東洲修真界的情況,想必李道友這幾年也已了解大概,我想聽聽道友的具體看法。」


    李長亭目光微凝,反問道:「薑道友是怕我西洲宗門強行吞並東洲宗門?」


    反問的同時,李長亭看了一眼向苼,見她一副袖手旁觀的模樣,心下拿不定主意。


    有一點,薑易此人看得很準。


    宗門高層交給他的西遷計劃,的確是打著救世主的幌子,行搶奪吞並之實。


    然而自打在詭霧海上見到向苼之後,他心裏就明白,那西遷計劃鐵定是廢了。


    於修士而言,有沒有靠山,完全是兩迴事。


    向苼前輩是散修,似不想插手宗門之事,可與薑易似乎關係不淺,而且她是東洲人,有些事若是做得狠了,難免會令她心裏不舒服。


    為了一些還沒成長起來的種子,而與一位修為在合體期,甚至更高的修士,實屬不智。


    念及此處,李長亭心中有了定計,點頭道:「薑道友的擔心不無道理,西洲三宗並非鐵板一塊,有些事,非是我一個小小弟子所能決定。」


    薑易聽著眉頭微蹙,「那李道友的意思是……」


    「傳訊!」


    李長亭語氣微肅:「若向苼前輩應允,我可通過詭霧海上的方寸集向門中傳訊,說明東洲情況,令門中再派一位長輩來,敲定西遷細節。」


    此話道出,薑易立刻轉頭看向苼,絲毫不做掩飾。


    見向苼微微頷首,他這才迴過頭來,點頭笑道:「就按李道友所言。」


    李長亭心下大定,隻要將訊息傳迴,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接下來的一切事由,都將是門中長輩過來主導。


    隻是這位薑道友,對向苼前輩的信心還真是足啊,就不怕門中直接派一位渡劫期殿主過來鎮壓一切嗎?


    他如此想著,就見向苼揮袖一招,殿內半空頓時飄出一團虛影來,正是當年在方寸集見過的髏禍。


    髏禍現身,也不看其他人,直接飄到向苼身邊,低眉順眼地叫道:「主人。」


    向苼輕嗯一聲,指過李長亭:「你帶他,迴返詭霧海。」


    髏禍恭聲應是,隨後飄到李長亭麵前:「李高足,請。」


    李長亭也無二話,當即起身抱拳道:「向前輩,薑道友,在下去去就來。」


    言罷,髏禍直接抓過李長亭,鑽入空間漩渦。


    兩人一走,薑易神情頓斂,對向苼道:「有你在,西洲不管來誰我都不擔心。可來人必定久居高位,若主動出手震懾,恐怕會起反效果。」


    「無妨。」


    向苼從容一笑,「此事,我已有安排,你無需憂心。」


    薑易頓時麵露驚異:「已經安排好了?你早就料到李長亭會喚人過來?」


    向苼下頷輕點,語氣淡然:「他做不了主,自會讓能做主的來,撇清責任,見好就收,這是聰明人的做法。


    我與他接觸頗多,推測起來不難。」


    薑易哂然:「也隻有你會說的這麽輕巧。」


    「小事爾,不提這些。」


    向苼擺了擺手,道:「西洲的消息,是時候散布出去了。」


    薑易神情頓時一凜,重重點頭。


    西遷雖為大勢,可其中一個操作不好,就有可能被萬神殿趁虛而入,特別是東洲修士剛入西洲的時候。


    有些消息,就需要提前告知東洲修士,令他們提高防範。


    但若是渲染太過,底層修士心生懼怕,極有可能倒戈萬神殿。


    這裏麵的度,需要薑易好好把握。


    向苼閑散慣了,懶得管其中細節,再與薑易多說兩句萬神殿的大致情報,便直接離去。


    迴到字坊,還未過辰時。


    向苼隨手將酒壇扔給王拓,來到後院。


    黑天蹲坐在院內角落裏,懷抱一枚刻好的玉簡,怔怔地望著天。


    看到向苼驀然現身,他立刻驚醒,露出敬畏之色,「前輩,小人已刻好玉簡。」


    說著,黑天將懷中玉簡雙手奉上,一邊說道:「此玉簡傳迴之後,殿內多半會推衍虛實,不知前輩可有蒙蔽天機之法?」


    向苼聞言也不答話,神識掃過玉簡,看清其中內容後,才緩緩出聲:「蒙蔽天機之事,我自會處理,你無需多慮。


    按你所想,若將此訊傳迴萬神殿,多久會有增援到來?」


    黑天思忖片刻,答道:「事關東洲,殿中必定頗為重視,小人推測,最遲一個月。」


    一個月。


    看來得提前去見劍風前輩一麵了。


    向苼心中念頭轉動,正欲離去,卻聽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喊聲。


    「前輩!」


    黑天「撲通」一聲跪下,神情悲戚,哀聲道:「此事過後,還請前輩饒小人一命,晚輩願自廢修為,淪為凡人,留在東洲了卻殘生!」


    向苼腳步一頓,迴眸看著黑天,似笑非笑。


    黑天久久不見迴應,小心抬頭,看到向苼的臉,心中頓時「咯噔」一聲。


    被看穿了?


    不可能!他分明什麽都沒說。


    此事過後,萬神殿定會殺他,以儆效尤!


    他自廢修為,是怕萬神殿此前在心法中留下後手,害他隕落,而非真的表明決心。


    他還準備將舍棄萬神殿賜給他的所有寶物,獻給向苼,如此既能躲過萬神殿算計,又能在向苼心中留下好感,可謂一舉兩得。


    但現在看向苼的反應,他手中捏著儲物戒,卻不敢再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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