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鬼澗邊陲,一座世俗小城內。


    「小二,上兩壺酒,一桌招牌菜。」


    「好嘞,客官!」


    向苼在二樓小窗邊的雅座施施然落座,一句打發走了小二,迴頭笑看劍風,「前輩,這地方可還喜歡?」


    劍風盯著外麵行人來往的街道,眼裏有些恍惚,聽到問話,下意識點了點頭。


    他躲了數萬年,再一次見到這再尋常不過的人世間煙火氣,心中五味雜陳,個中滋味如何,隻有他自己知道。


    「酒菜來了!」


    片刻之後,小二一聲吆喝,喚得劍風迴神。


    他輕輕吸了口氣,視線從街道上收迴來,出聲問道:「向姑娘很喜歡世俗凡人繁華?」


    「談不上喜歡。」


    向苼提起酒壺,為劍風斟滿一杯酒,語氣有些隨意:「我等本是凡人,何來喜惡之說呢?」


    劍風愣了一下,旋即頷首道:「確如你所言,我輩修士一日不成仙,終為凡俗,倒也不必自命不凡。」


    向苼手中酒杯微頓,她話中本意並非如此,但劍風既然這麽理解,便也隨他,懶得糾正。


    酒過三巡後,劍風姿態亦是隨意了許多。


    他望過窗外,看著街道上混跡在行人中的一名青年,眼中驚訝稍顯:「這等逼仄小城也有宗門弟子現身,真是稀奇。」


    向苼餘光瞥過街道,解釋道:「薑易集三宗之力,結「人網」渡東洲地心之劫,此人是在巡邏,防凡人橫死生怨。」


    話到此處,向苼語氣頓了一下,半開玩笑道:「天道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劍風前輩應該早已了解這些才對。」


    「沒你說的那麽玄乎。」


    劍風搖頭:「我不過是借天劍術,偷來一小部分天道權柄遮掩自身,光是免去天罰就已是極限,哪裏還能顧及上其他?」


    向苼目光微閃:「天劍術,到底是何種劍法?」


    劍風沉默下來,又喝了好幾杯酒,才幽幽開口:「天劍,顧名思義,是為天道之劍,主刑罰。我本就是劍修,昔年,我自奇遇中得此劍法,欣喜若狂,遂習練之。


    然直至修煉至高深處,我才恍然醒悟,原來所謂的奇遇,不過是萬神殿提前埋下的算計。」


    說起這段往事,劍風麵上難掩陰沉之色,「萬神殿在天劍術中動了手腳,我不慎中招,被其以秘法操控,身不由己,化為天道化身。


    那時,師尊已練成黑煞之雷,隻差最後一步就能逆伐天道,然而在看到天道真身顯露竟然是我後,道心動搖。」


    劍風捏緊酒杯,「師尊生出一絲裂隙,便給了萬神殿,他們趁虛而入,投入魔頭汙染師尊心神,令其動彈不得,再操控我,借天道之力……一劍斬之!」


    「此番算計,環環相扣,天衣無縫。」


    劍風深深歎息,「萬神殿認準師尊軟肋,自算計暴露的那一刻,師尊就知道一切難以挽迴,隻能將希望寄托於後人。


    得幸於師尊拖延時間,我借天道之身,看破天劍術中破綻,彌補之後,趁機奪走部分權柄掩去自身存在,躲入妖王穀。


    這一躲,就是兩萬年。」


    劍風眼裏露出一抹唏噓:「這兩萬年內,我一開始還存有一絲希望。


    我暗中培養修真界中出挑的天才,給予機緣,以期借他們之手,反攻萬神殿。但很快我就發現,這一招根本行不通。


    強如師尊那般東洲霸主,都沒能逃過萬神殿的算計,那些還未成長起來的天驕又算什麽?」


    「眼看那些天驕們,在萬神殿的陰影下如土雞瓦狗般夭折無數,我最終放棄了那些無謂的掙紮,整整一萬多年,看


    不見希望的歲月,太過煎熬……我瘋了。」


    「正當我以為接下來無數歲月,都將在這般絕望的黑暗中度過時,你來了。」


    劍風驟然抬頭,眼裏出現一抹神采,「你與傀宗的關聯,讓我尋到一絲寄托,但前車之鑒太多,我並不敢抱有太多希望,隻能盡力幫你。」


    向苼聽到這裏,眼眸微眯,反問道:「前輩何不在那時就告知萬神殿的存在,也好讓我有所防備。」


    「說不得。」


    劍風搖頭苦笑:「天劍術掩蓋天機之效隻能作用於我自身。昔年我貿然提醒過的幾人,都被萬神殿提前盯上,慘死當場。」


    向苼聽到此處,微微點頭,心中疑惑已解開大半。


    「老妖王說過,你與我師尊一樣,都是天生異數。」


    劍風看著向苼,接著訴說:「師尊當年無敵之姿,成功不難,隻是敗在我這一步,敗在太心軟。


    在如今這傳承斷絕的時代,想要除去萬神殿這顆毒瘤,比之上古年間難了何止千百倍?可你還是成了,這一點,你比我師尊厲害。」


    向苼聽著微微搖頭,「我沒有你師尊的天資,不過是比她運氣好一些罷了。」


    劍風啞然失笑,「你已成地神之身,這可是師尊當年嚐試過也未成之事,何須自謙?」


    向苼抿唇一笑,沒再多言。


    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並非自謙,而是真的運氣好。


    若非《祖印》剛好練至第五層,她早已在地底隨著地心毀滅化為灰燼了,哪裏還能坐在這裏跟劍風談天說地?


    兩人慢悠悠地喝著酒,也不急著在須臾片刻就把話說盡,隨意扯些閑話。


    酒樓內人來人往,從天明喧囂至夜深人靜,桌邊的兩人好似透明一般,不在周圍人的眼中,誰也不會來打擾。


    桌上的酒壺早已空了,向苼從儲物戒取出羅海釀的靈酒,兩人繼續喝。


    夜半時分,劍風喝完最後一口靈酒,哈哈一笑,震散了渾身酒意,也震去了數萬年來的苦楚,眉宇間多了一分灑脫。


    向苼心知到了時機,放下酒杯,勾唇輕笑:「劍風前輩,不知可有興趣做個交易?」


    劍風自是聰明人,一點就透,問道:「許是與怨氣有關?」


    向苼輕輕點頭,「怨氣為虛無,劍意應可消殺,隻是地神怨氣太過精純,晚輩的劍不夠鋒利,還望前輩施以援手。」


    劍風沉吟片刻,道:「散出一點怨氣來,我且嚐試一番。」


    向苼聞言心念一動,指尖當即離散出一絲黑絮。其中扭曲怨恨的力量,竟在瞬間將虛空撕出一條裂縫。


    她琢磨大半年,也就隻能勉強操控這一縷怨氣,將其離體半寸,且一旦放開控製,怨氣就會自行縮迴體內,無法脫離。


    劍風見到怨氣,眼裏登時浮現慎重之色,他並指如劍,點在黑絮之上,立時有無數白色鋒芒自指尖殺出,與黑絮纏成一團。


    足足一個時辰過後,白色劍光終與黑絮一同消散。


    劍風輕輕吐了口氣,感歎不已,「難怪你毫無辦法,此等怨氣之兇,就連天劍之力殺滅起來也異常艱難。不過好在尚能解決,至多耗費一些時間。」


    向苼在看到黑絮消散的那一刻,心神便是一輕,「前輩願意幫忙再好不過,我也不會讓前輩吃虧。」


    「不必。」


    劍風大手一擺,道:「你為師尊報仇雪恨,我正愁沒法報答,這點舉手之勞算得了什麽?」


    話到這裏,劍風忽然想起了什麽,追問道:「對了,此種地心怨氣,你體內還有多少?我也好估算閉關時間。」


    向苼神情變得有些微妙,沉默片刻後,


    還是實話實說道:「若前輩按方才的速度,不眠不休消殺,大抵需要……30萬年。」


    劍風嚇得眼角狠狠一顫,倒吸一口冷氣。


    30萬年?!


    還是不眠不休,確定不是多說了一個萬字?


    他雖奪了部分天道權柄,壽命也是有極限的,能不能活到三十萬年後還是兩說。方才大包大攬的話,是不是說早了?


    向苼適時開口,給了對方一個台階下:「晚輩有一個提議,前輩可願一聽?」


    劍風苦笑,「你若是有縮短時間的辦法,盡管說來就是。」


    向苼微微一笑:「前輩方才不是說,隻搶奪到部分天道權柄麽?晚輩可助前輩更進一步。」


    劍風聽得此言,眼神頓時有了變化,「你是說……」


    「天地為萬物之母,本就有所勾連,天道之身,同樣能承載地心清氣。」


    向苼眼裏閃過一抹精光,「晚輩可以將怨氣凝練成珠,以清氣包裹,一同轉交於前輩。


    前輩以天劍術鑄就天道之身,怨氣入您體內消,無需多費心力,自行就會消磨。


    與此同時,前輩也可借清氣之力彌補自身不足,奪取更多天道權柄,化身為完整天道。


    此為兩全其美之法,不知前輩意下如何?」


    劍風聽到最後,頓時哈哈一笑,「你都說到這個份上,我豈有不應之理?隻是有一句話你說錯了,這東洲天道可不是完整的。」


    向苼眼底一驚:「不完整?」


    「嗯。」


    劍風輕輕點頭:「師尊早就說過,這天道殘缺,我原先一直不信,直到搶來部分權柄才發現,這天道威能殘缺不全,規則也多有缺損。


    就比如尋常修士修煉至結丹期,該有一道天劫降下才是。地心清氣則是不同,其存在無形無相,一直都是完整的。」


    說到此處,劍風話鋒一轉,笑道:「兩相對比,你這位地神可比我一個半吊子天道化身厲害得多,便是稱作東洲之主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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