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易出了大殿,見向苼並未走遠,當下快走兩步追上她。


    向苼見他果然跟了出來,偏頭微微一笑:「薑道友也是覺得煩了,出來透口氣?」


    「是有些煩躁。」


    薑易輕輕一歎,「不過在下煩的不是他們,而是東洲的未來。」


    話到此處,薑易眸光一轉,目光含笑地看著向苼:「向道友屢次救東洲於水火,想必也與在下一樣,內心憂慮吧?」


    「薑道友竟是這般看我?」


    向苼麵露詫異,旋即嘴角扯動,緩緩說道:「那可真是天大的誤會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他人死活,與我何幹?」


    薑易麵露驚愕,渾然沒想到向苼會給給出這樣的答案。


    百年前在鬼澗,向苼尚可以說是為了轉世求活而竭盡全力,可這次……她主動炸毀地心,怎麽也說不上是為了她自己吧?


    可炸毀之後,向苼的確是活了下來……炸毀地心與求生,二者能有什麽聯係?


    薑易百思不得其解,隻得暫且拋開心思,接著說道:「我本想邀你入百花穀,列長老一席。可聽你這麽說,大概是沒希望了。」


    「是我閑散慣了,受不得管束。」


    向苼負手遙望星空,輕歎一聲:「而且,我也累了。」


    薑易怔了怔,旋即迴想起這百年間向苼的經曆,不禁生出讚同之感。


    自古妖孽多災劫。


    不過,向苼的災難未免也太多了些,連正常修煉似乎都成了一種奢侈,若換做常人,怕是早就被重重磨難折磨得瘋了,向苼僅僅是累,那再正常不過。


    「你是該歇一歇。」


    他打消了繼續勸說的心思,笑問道:「是準備尋一處清淨之地獨居?還是大隱於市?」


    「還沒決定。」


    向苼微微一笑,故作平淡道:「不過在走之前,我心中尚有幾點疑問,不知薑道友能否解惑?」


    薑易精神微振,「道友但說無妨。」


    「方才旁聽時,你們提及地神生怨,以至於東洲未來必將遭遇災難。」


    向苼目光一閃,終於開始旁敲側擊,「這推測從何而來?」


    「地神與天道為同一類存在,運行自有規則約束。」


    薑易隻當是向苼真的不懂,認真作答:「地神為大地之母,一旦地心遭到破壞,地神會本能地生出怨氣,繼而導致凡人隕滅。


    凡人枉死後又生怨氣,如此循環往複,怨氣就如同滾雪球一般越來越濃,最終超出地神承受範圍,爆發災難。」


    話到此處,薑易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怨氣侵蝕的可怕,你應該最清楚不過。」


    向苼輕嗯一聲,佯作思忖片刻,又追問道:「既然明知會走到那一步,地神難道就不能提前幹預,主動消去怨氣?」


    「怎麽消?」


    薑易麵露無奈,「地神的本質與天道類似,本就是一團無意識的存在。


    天地不仁,生滅於祂們而言本就毫無意義,又怎會生出主動幹預之心?」


    鋪墊到這裏,向苼心知到了火候,抿了抿唇,終於問道:「地神既是一團無意識的存在……若是有人能找到地神,加以煉化控製,從本質上消除隱患,不是更好?」


    「不可能!」


    薑易眼裏浮現震驚,上下打量一眼向苼,「人神殊途,你居然會有如此大膽的想法?」


    「不過是突發奇想罷了。」


    向苼淡淡一笑:「無知者無畏,如我這般野路子,若是再與你們宗門修士一樣循規蹈矩,怕是活不長久。」


    薑易張了張嘴,他很想說向苼也是出身宗


    門,但一想到其在熾焰宗的處境甚至不如散修,終究什麽也沒說。


    深吸一口氣,薑易迴到正題上,「地神無形無相,想要從地心內找到它,難如登天。即便真能尋到蛛絲馬跡,煉化也是大問題,我等修士逆天而行,雖已超凡脫俗,但距離神,距離天道……太遠太遠。別說現在,便是上古年間的大能也無法做到。」


    向苼聽到這裏,目光微凝,敏銳地問道:「你說得如此詳細,難不成上古年間有人試過?」


    「看出來了?」


    薑易輕笑一聲:「你說的沒錯,上古年間是有人嚐試過,且正是我的那位好友,傀宗宗主,天青。她耗費上千年去追尋地神蹤跡,最終探查到一絲痕跡,卻發現無法煉化,遂放棄。」


    向苼目露思忖,繼續問:「你可知那位尋找地神目的為何?」


    「不知。」


    薑易搖了搖頭,「我隻知她在地陰界入侵之前,就在尋找地神所在,至於具體原因……我記不清。」


    薑易麵露苦澀:「我的轉世沒有你來得完全,中間缺失一段記憶,如今時過境遷,也無法再去追溯缺失的原因,隻能當一筆糊塗賬。」


    向苼沉默片刻,出聲安慰:「薑道友,你今日能活著站在這裏,已比當年隕落在浩劫中的那些上古修士,強上一萬倍了。」


    薑易怔了怔,旋即展顏露出一絲釋懷:「你說得對。」


    「此間事了,我也該走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向苼不欲多留,「離別徒增傷感,還請薑道友代為轉告林師姐與我那幹娘一聲。此番離開並非避世,若有緊要之事,道友仍可傳訊於我。」


    薑易點頭應下,旋即遲疑片刻,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向苼,恕我唐突一句,你究竟是……如何解決那些怨氣糾纏的?」


    「誰說我解決了?」


    向苼搖頭哂然一笑:「我可沒本事解決它們,怨氣,一直都在。」


    薑易驚愣當場,還未來得及追問,向苼便已化作一道劍光衝上夜空,轉瞬間消失在視線內。


    「一直都在……」


    薑易眉頭蹙緊,喃喃自語,「什麽意思?」


    ……


    萬丈高空,向苼周身劍光褪去,腳下一步跨出,瞬間便跨越數千丈空間,來到萬劍門山門外。


    她靜靜望著山中星星點點的燈芒,沒有去見任何人,身子再一閃,便出現在煉器殿之中。


    妖神察覺到動靜,飄出一顆虛幻的野獸頭顱,看到來人是向苼後,它眼裏頓時浮現出一絲喜色。


    然而還未開口,他似是感應到什麽,眼神忽然變了,二話不說躲進煉器爐內,一層層護法屏障瞬間開啟,映照得向苼臉上一片金光。


    向苼目光平靜,就這麽看著妖神驚慌失措地布防,直到最後一層屏障穩定,她才不慌不忙地開口:「你在害怕什麽?」


    「……」沒有迴應。


    向苼搖了搖頭,隨手一揮,上百層金光屏障頓時應聲破碎。


    藏在煉器爐內的妖神殘魂狠狠一顫,眼裏浮現駭然之色。


    金光屏障乃是他百年積累所製,足以抵禦住元嬰後期大能全力一擊,她居然隨手一揮就破開了!這是何等實力?


    這個人,絕對不是向苼!


    他正不知該如何應對,卻見向苼抬手一道血光劃過半空,落入煉器爐中,血光散去,顯露出原形,正是妖神辛苦煉製的道器飛劍——劫生。


    「它成功渡劫,劍身略有損傷,暫且放在此地繼續溫養。」


    向苼淡淡說完,眸子一轉,目光頓時穿透煉器爐,鎖定藏匿在其深處的妖神,「出來吧,我若想殺你,你活不過一息


    。」


    妖神心裏泛苦,隻得硬著頭皮飄出來,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真是向苼?」


    向苼輕輕頷首,「你方才看出了什麽?」


    「倒也並非看出什麽。」


    妖神一臉複雜,「隻是在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竟有種大難臨頭之感,心中驚懼難當,下意識就躲了起來。」


    話到此處,妖神頓時覺得有些丟妖,又厚著臉皮解釋道:「不過如我這般靈體存在,本就對危機感知極為敏銳,大抵隻因你如今實力太過強橫,靈體自然而然便生出了敬畏之感。」


    「原來如此。」


    向苼嘴角扯出一絲微妙的弧度,「妖神,你還跟從前一樣……謊話連篇呢。」


    妖神瞳孔驟縮,二話不說就要操控煉器爐自爆,可卻驚駭地發現自己竟無法動彈。


    向苼再一招手。


    妖神眼前霎時一花,再出現竟已到了向苼掌心,當真是玩弄於股掌之中。


    如此神法,如此實力,隻有……向苼最終還是……


    妖神眼裏露出頹敗之色,四蹄屈下,哀聲求饒道:「這位萬神殿大人,小妖認輸了!」


    向苼麵色立時古怪起來,這老妖怪原來不是認出她的地神身份,而是將她錯認萬神殿的人?


    妖神此刻心中惶惶,卻未察覺到向苼的異常,滔滔不絕地說著:「大人明鑒!小妖與向苼的關係並不親厚。.


    您手眼通天,定然知道小妖是被迫認她為主的。今日您替天行道,小妖得以恢複自由,真是高興極了,還要多謝大人搭救之恩!」


    「小妖苟活九萬年不易,對您構不成任何威脅,您就行行好,繞了小妖這條殘命吧!」


    妖神說得口幹舌燥,終於抬起頭來,眼巴巴地望著「萬神殿大人」。


    向苼沉默片刻,忽地一笑:「妖神大人,看來你我之間的信任,還是差了些。」


    妖神聽到這個稱唿,心裏立刻咯噔一聲。


    ……不會吧?難道這也是試探?


    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聲音卻在微微發抖道:「萬神殿大人,您就別再戲弄小妖了,小妖禁不住嚇啊。」


    「妖神大人如此喜歡萬神殿的人,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向苼輕歎著,從方寸集丟出一具無頭屍體,「早知道,我就該留這位鹿大人一個全屍,也好讓您見見最後一麵不是?」


    妖神直愣愣地看著向苼手中的方寸集,再低頭看到地上血跡新鮮的屍體,終於兩眼一黑,嚇暈了過去。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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