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聖府邸莊嚴豪闊,依山而建,聖氣充沛。大門十數丈高,座獅雕龍,於風雪之中恆古屹立。


    正值暮色降臨,天空昏暗,燈火一盞盞亮起。


    鹿車,停在門前。


    廖闊跳下車轅,立定在一尊丈高的石獅旁邊,眉頭微微擰起。


    隻見。


    許府大門緊閉,一個守衛都沒有,惟有八盞琉璃燈掛在上麵,隨風飄搖。


    廖闊與許明鏡是多年好友,按理說,既然早已知會,許府怎麽都該派人在門前迎接才對。


    廖闊,就是納蘭丹青說過的那位,兩千年前書盟的魚龍境修士。


    “大人,看來出了點意外,是否要使用神念感知推算?”廖闊走到車架旁邊,低聲道。


    車內聲音傳出:“莫要如此!你去扣門,我們隻是普通的訪客。”


    大門被敲開。


    開門的,是一位修為達到半聖層次的老者,警惕的看向廖闊,將其認出後,立即就要下跪行禮。


    廖闊將其扶起,道:“你認識我?”


    “兩百年前,廖前輩造訪許府,許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門外迎接。那時,我還年輕,修為低微,隻遠遠看到廖前輩的神容。”


    老者滿臉疑惑,道:“廖前輩駕臨,為何都不提前知會一聲?”


    廖闊問道:“你們家主呢?”


    “家主昨日便迴來了!”


    老者深知廖闊與家主交情莫逆,因此,不做他想,便將其邀請進許府。


    大門打開,廖闊身姿筆挺的走在前麵。


    老者手牽鹿車,跟在後方。


    另有一隊侍衛,快步奔向家主府院稟報。整座許府猶如一隻龐然大物被激活,在冰天雪地中快速熱鬧沸騰起來。


    廖闊的心,卻不斷沉入穀底。


    以許明鏡的修為,感知到他來許府,肯定會第一時間現身,怎麽可能需要人去稟報?


    來到家主府院外,許家的聖境族老,都已到齊。


    “拜見真神!”


    七位族老,齊齊向廖闊行禮。


    周圍跪倒一大片。


    廖闊繞過眾人,邁步進入家主府院,卻沒有找到許明鏡的身影。


    其中一位修為達到聖王層次的族老上前,小心翼翼道:“真神大人,家主不在府中。”


    “他去了哪裏?”


    廖闊心中不安。


    那位聖王族老,道:“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家主是昨天迴來的,應該就在府院中……剛才侍衛稟告才知,家主又離開了!”


    “又離開了?真的是自己離開的嗎?”廖闊似自言自語般的說道。


    府院外的鹿車上,走下一道全身裹在黑袍中的身影。


    他取下掛在車頂的那盞古燈,提在手中,走進府院,道:“所有人都出去。”


    許家族人皆麵麵相覷,不清楚這黑袍人到底是何身份。


    廖闊道:“都出去吧!”


    “是。”


    在七位族老的帶領下,許家族人潮水般退出去。


    府院大門,隨即關上。


    廖闊拱手行禮,道:“大人,我實在不知,會發生這樣的意外。剛才我已經仔細探查過,沒有發現任何痕跡,許明鏡應該是自己離開的,可能是有什麽突發之事,我這就再聯係他。”


    “不用了,他或許就是在躲你。”黑袍人道。


    廖闊愕然,道:“這絕無可能,我們交情至深。”


    “正是交情至深,所以你才了解到許家最不能對外宣揚的秘密。”


    黑袍人的寬大衣袖內,探出一隻勁道有力的手,手指點向虛空。頓時,虛空化為液態,出現無數細小的漣漪。


    另一隻手中的古燈,隨之明亮了一倍。


    “走,去啟明宗,清除所有我們來過的痕跡。”


    黑袍人轉身向大門行去。


    廖闊臉色發白,道:“大人,你是說……殺人滅口,不至於此吧!”


    “可以不殺人滅口,但,得讓整個許家都消失,辦法你來想。”黑袍人開門後,走進鹿車。


    兩隻白鹿,踏雪而去。


    七日後,廖闊在官道上,追上鹿車。


    他一邊駕車,一邊講道:“我已遣散了許家所有族人,讓他們改換姓氏,離開風霜城,任何兩個人一生都不得再相見。若暴露許家族人的身份,我便殺無赦。”


    見車內沒有迴應,廖闊壓在心中的一句話,終究還是講出來:“大人,真的有必要如此謹慎嗎?我自己都覺得十分殘忍,太不講道理了,他們並沒有什麽錯。”


    車內道:“做錯了死,是應該的。做對了死,亦不稀奇。你認為我們太過謹慎,但你可知,此事若暴露,死的將不隻是風霜城許家,而是整個書界的許姓之人。甚至,整個書界,都可能灰飛煙滅。”


    在這一刻,廖闊終於知道自己牽扯進了何等可怕的高端局內,短暫的窒息後,冷靜下來,問道:“以我和大人的修為,頃刻間,就能到達啟明宗卻要這般如尋常修士緩緩前行,是不是就是在躲避某位存在的感知?”


    “書界神靈太少任何一道神級的力量波動出現,都會顯得格外醒目。寧願慢一些也不能出錯。”


    車內道:“你若足夠聰明,就要學會克製。不該自己知道的東西,盡量別去問。”


    ……


    又過半個月,廖闊駕著鹿車,到達啟明宗。


    啟明宗宗主“溫清秀”,是渡過了一次元會劫難的大圓滿上位神,於一片紅楓林中接見了廖闊。


    樹下。


    她身材微豐,穿鵝黃色的神衣羽裳,坐在棋台邊,獨自一人弈棋。


    “廖闊,五百年前踏入神境,如今修為已步入中位神,好快的修煉速度。”


    溫清秀隻盯著石台棋盤,漫不經心的講道:“你在風霜城的所做所為,你覺得,能瞞過本神的感知?”


    “清秀神宗是書界第一人,書界有神靈出現,自然瞞不過你。”廖闊道。


    溫清秀抬起頭來,露出傾國傾城的仙顏,眼神中流露一道鋒冷的光芒,道:“你應該給本神一個解釋吧?”


    廖闊毫無懼色,反問一句:“清秀神宗可否先告知,為何一直關注許家的一舉一動?”


    “你這是何意?”


    “神靈就算神念再多,也不可能時時刻刻監察界內的一切事宜。我進入書界後,就沒有釋放神念和神氣,何以引得神宗的注意?答案隻有一個,神宗不是因為我,而知道了許家的事。而是因為許家,知道了我來到書界。”


    廖闊繼續道:“許明鏡去了哪裏?”


    溫清秀重新審視廖闊道:“去許家的是你,這個問題,該本神問你才對。誒……”


    溫清秀目光從廖闊身上移開,看向他身後十丈外的那道黑影。


    黑影手持古燈,宛若幽冥。


    “嘩!”


    紅楓林中,密密麻麻的神紋浮現出來,似光鏈封鎖天地。


    溫清秀早已站起身,秀麗身姿挺立,青絲無風自動。一片白色神光文字在她身前顯現,懸浮虛空,卓絕氣勢壓得廖闊渾身難以動彈。


    相比於一個元會前紅塵大會上的柔弱,如今的溫清秀,增長的絕不隻是年齡,早已養出強者韻勢。


    黑衣人持燈,緩步向前,道:“你知道我們為什麽會找到這裏來嗎?因為,我們到達許家之前,你已經去過一次,並且清理了所有痕跡。可正是你清理痕跡的行為,反而暴露了痕跡。”


    “你能看出來?”


    溫清秀雖還能夠保持平靜,但心中已是驚濤駭浪,很難想象許明鏡到底招惹了何等可怕的存在。


    “我能看出來,便說明你施展任何手段,對我都是沒有任何意義。告訴我,許明鏡的下落,你隻有一次機會。”


    黑衣人五指捏爪,道:“我會搜魂的!”


    溫清秀道:“帝塵已經迴了無定神海,豈會放任閣下為所欲為?實話告訴你,本神是玲瓏仙子的人,動我,將是什麽後果,最好思量清楚。”


    “敖玲瓏的人?”


    黑衣人笑了笑,身形閃移至溫清秀身前。


    溫清秀反應迅疾,立即後退,但雙腿雖長卻邁不出去,像被人給抓住。


    “嘩!”


    一把龍骨七弦琴,從紅楓林深處飛出,但,剛剛進入古燈燈光照耀的範圍,就被定住,無法再前進一分。


    餘貞秀提劍飛來,尚未刺出,就被黑衣人一掌拍飛。


    溫清秀運轉體內神氣,正欲與黑衣人玉石俱焚之際,卻於燈光下,看清黑衣人的下半張臉,雙眸頓時被震驚填滿。


    半晌後,她才散去神氣,眼神複雜至極,躬身向前深深一拜。


    黑衣人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溫清秀努力消化內心的震撼,許多想問的話,完全不敢問出來,道:“許明鏡迴到風霜城後,便又連夜趕迴啟明宗,請我送他離開書界,尋一處安全的地方避難。”


    “避什麽難?”黑衣人問道。


    溫清秀輕輕搖頭,道:“他不肯說!隻說,自己大難臨頭,不想給書界招惹劫禍。敢問……敢問大人他到底犯了什麽事?”


    黑衣人道:“你覺得這是你能知道的東西嗎?”


    溫清秀再次行禮,道:“清秀想知道書界是否還有活路?”


    “你得先告訴我,許明鏡在哪裏?”黑衣人道。


    “南方宇宙,紫君星,曾是書界旗下的一顆礦石星球,十分偏僻,知者甚少。隨著南方宇宙的大世界遷往天庭和劍界,那裏絕對是避世的好地方。”溫清秀道。


    黑衣人道:“書界想要有活路,便不能有任何知情者。”


    溫清秀露出黯然的神色,道:“清秀明白了!”


    隨即她緩緩抬起手掌,掌心浮現出神焰,繼而眼神一狠,就要拍向自己的神海和神源。


    “我看你是一點都不明白,就算你想死,在此之前,也得先帶我去紫君星。”黑衣人道。


    廖闊站在遠處,身體無法動彈,隻能看見溫清秀在向黑衣人行禮,卻聽不見他們交流的內容。


    心中對黑衣人的身份和實力,又有更深的認識。


    絕對是可怕的大人物,便書界的第一人,都要給他行禮。剛才還不可一世,有俯看眾生的冷傲,下一刻便乖巧得像個小丫鬟。


    餘貞秀,是當年的碧海四秀的另一位。


    隻有她和溫清秀,活到了現在。另外二秀,已隕落多年。


    “師妹,我得隨這位大人,離開啟明宗一段時間,書界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溫清秀取出宗主令印,交到餘貞秀手中。


    她擔心餘貞秀不知輕重,將此事稟告到劍界,於是慎之又慎的道:“今天你沒有看見任何人,也不知道任何事,這關乎書界的生死存亡。你記住了嗎?”


    餘貞秀能感受到師姐這一去,很可能就再也迴不來了,因此,拚命的搖頭。


    溫清秀道:“你若記不住,師姐隻能現在就殺了你,反正不久之後,我也會隨你而去。想活,就要聽話。”


    餘貞秀也不知多少年沒有流過淚,但,此刻卻是淚流不止,眼睜睜看著三人消失在朦朧的淚幕中。


    ……


    鹿車通過空間傳送陣,離開了書界,也離開無定神海,向通往南方宇宙的空間蟲洞而去。


    駕車的,依舊是廖闊。


    溫清秀端坐在車內,玉手闔於腹前,眼珠轉動,小心翼翼觀察四周。


    車內的空間極大,似一間房。


    地上鋪著熏香的白狐皮,桌案上,堆有厚厚的卷冊,牆壁上掛有一幅幅各種姿態的迦葉佛祖畫像。


    溫清秀輕聲問道:“明鏡惹上的事,是否與傳說中的那幅畫有關?”


    黑衣人抬起頭,頭上沒有連帽,顯露真容,道:“你知道此事?”


    不是別人,正是張若塵。


    確切的說,是張若塵的一道分身。


    溫清秀搖頭,道:“隻是猜測罷了!我並不知道他和這幅畫有關,若是知道,肯定第一時間將他送往劍界,交給帝塵處置。”


    “來之前,我並沒有抱太大希望。但,他既然選擇逃離書界,這反而說明他是真的知道一些東西。”


    在張若塵看來,許明鏡肯定是迴到許家的時候,剛好聽說了那幅畫的消息,知道此事已經震動宇宙。廖闊在這個時候拜訪,許明鏡怎麽可能不將兩件事聯係到一起?


    他逃離書界,正是在躲廖闊。


    他顯然已經意識到,早在兩千年前,廖闊接近他,與他結交,就與此事有關。


    無我燈懸掛在鹿車的車頂,掩蓋一切氣息、天機、因果。


    這最複雜,最難煉製的一盞燈,正是命祖為了反製長生不死者而煉。在宮南風迴到他那個時代之前,將這個秘密,告訴了張若塵。


    憑借無我燈,就能躲避長生不死者的感知,去做他想做的事。


    這才是“無我”二字的真諦!


    而張若塵真身迴到無定神海的各種小心謹慎,皆是做給潛藏在身邊的長生不死者看的,隻有這樣,對方才能放下戒心,認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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