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雲瑤帶著哭音撲了上來,斷後的南宮也直接跳下了雪羽巨鷹,雲瑤徒勞地在地上撿著琉璃燈,想救活她。但化神期的全力一擊哪有那麽容易救活呢?阿九也不過是個金丹而已,這是一擊斃命。


    林涵似乎直接僵住了,他臉上濺了一臉的血,還是溫熱的,他似乎被血腥味包圍了,連雲瑤哭著叫他想想辦法、朱厭翻身起來朝那些千秋閣的混蛋衝過去的大吼他也聽不見了。那邊紀驁是想趕過來的,但越是心急越容易被牽製,他們被紫雷分開兩端,各個擊破……


    但這些他都看不見了,他隻看見阿九的眼睛,她整個人被雲瑤抱著,搖晃著想給她輸一點靈力進去,但她的雙眼已經逐漸渙散了,瞳孔也漸漸擴大。都說人有靈魂,三魂七魄,那她的魂魄此刻正在離開身體吧。


    林涵隻是看著她失神的眼睛,那瞬間太快了,根本來不及反應,也說不出她為什麽要從葫蘆裏衝出來替林涵擋下這一擊的原因,但林涵知道,是因為那個圓環。他從龍王遺跡裏出來時,差點被蠱惑得出了意外的圓環。他是為了她才非要拿那個圓環的,林涵記得晏飛文數落自己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看著,眼神中充滿驚訝,她沒想到林涵會為了她拿武器而險些受傷,神色中還帶著點不敢相信。因為沒人對她好過,所以她要報答他。


    但她不知道林涵為什麽要替她拿那個圓環,就像她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圓環能蠱惑到林涵。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叫阿九。


    因為她的名字,是林涵起的。


    早在林涵來到這世界之前,他小時候喜歡看的電視劇裏,有個斷臂的姑娘,就叫阿九。所以在創作這世界時,他給她起名叫阿九,她是他原創的人物。自從明光城破之後,尤其是進了洞府之後,林涵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渺小,他說服自己這世界不過是他的一瞥,不是由他創造的。他不是這世界的主宰,不過是一個記錄者,他在無數個夢境中無意間瞥見這宏大世界的一角,就記錄了下來。他和紀驁,和晏飛文,和姬明月他們都沒有什麽不同。但阿九的存在,卻是這說法解釋不了的,為什麽她會斷臂,又會叫阿九呢?


    所以在龍王遺跡中,他才會被那個正適合阿九的圓環蠱惑。如同青湮是羅浮劍陣的陣眼,阿九是他的陣眼。她提醒著他,這不是什麽驚鴻一瞥,這是他創造出的世界,他對這世界負有責任,就像他對阿九負有責任一樣。


    他要帶著她,帶著他們,一起在這兇險的世界裏,走出一條生路。不管他再弱,再沒用,打起來再拖後腿,他都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當初明光城破,是他第一次動搖。他甚至沒能給那些戰死的人一個像樣的葬禮。後來人人覺醒道意,素來玩世不恭的晏飛文的道意也是可以用在戰鬥中的,連雲瑤的琉璃燈治療都比他的丹藥有用。他的眾生道更像是一個玩笑,這樣的亂世,永遠是要打贏,要殺人,否則就會被殺,他的眾生道憐憫眾生又有什麽用呢?他憐憫眾生,誰來憐憫他。還不如雲瑤的雲岫穀心法,隻救自己想救的人。


    他起不到作用,其餘人就要更辛苦一分,漸漸被逼到極限,就像現在,姬明月和紀驁,都已經是在短時間內一再突破,朱厭也拚到極致,然而在碾壓的力量麵前,還是沒有還手之力。朱厭一擊之下就被赤虯尊者摔了出來,生死不知,姬明月和晏飛文也受了重傷,而紀驁也被抓了出來,誅仙缽之下,沒有人能夠逃生。


    最後他們都會像阿九一樣,死在他麵前。


    天道萬物相生相克,有生就有死,要逆天而行,就要經過漫長的修煉。人死如燈滅,魂魄歸輪迴,誰也無法幹擾。何況是他,隻能救人的他。如果眾生道憐憫眾生,為什麽連身邊的人都救不了?置身於你死我活的戰鬥中,隊友命懸一線,卻還要他們分神來保護他。


    如果能有辦法就好了,如果自己能擁有和紀驁並肩戰鬥的力量就好了,紀驁那要替他擋下一切的劍意雖然讓人感動。但他也想要擁有保護自己和身邊人的力量,他想靠自己爬上巔峰,窺一窺這天道的盡頭……


    他不想再逃避了,就當作這是他創造出來的世界,這裏的每一個人,每一個生命,都從他的筆下走出,他都要對他們負責。既然當不了常人,他就來當這個世界的創造者,不管前方等著他的是什麽,不管那責任有多重大,會不會壓垮他。就算他永遠隻能清晰看著一切發生,也好過糊裏糊塗地被保護。他要做負責這個團隊的人,就算戰鬥力不是最強的,也要承受最多!


    這想法如同火焰一般,在他胸腔裏灼灼燃燒,他幾乎被這想法控製了,識海裏都掀起滔天海浪,他的意識似乎飄了起來,飄得很高,一直飛到雲端,俯視著一切,一個聲音,從更高的天上傳來,問他:你想要什麽?


    這聲音中似乎蘊含著無上道意,幾乎問得他塵念頓消,但很快那執念又燃燒起來,林涵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迴答它。


    “我要我在意的人都渡過這次大劫,我要他們永遠活著!我要擁有與死亡抗衡的力量!”


    如果眾生道始終無法像劍道一樣製造死亡,如果他永遠不能做到像紀驁他們一樣殺掉自己想殺的人。至少他可以讓自己想救的人永遠活著。對,他要他們永遠活著,他在乎的人,他愛的人,他這些朋友,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多強大的敵人,如果他能讓他們活著,這也是一種能力。


    如果他不能製造死,至少他要能守護生。


    眾生平等又如何,隻能救人不能殺人又如何,生殺予奪,殺既然是一股強大的力量,生就已經是比殺更強大的力量。化神期再強,不過是讓人死,而他要讓人活!讓每一個他在乎的人,都活著,活到這誅仙缽靈氣殆盡,活到這魔劫渡過,活到誰也沒法把他們奪走為止!


    -


    元青山外,守著誅仙缽以免有羅浮山的人來打擾的羅黯和渥赭正無聊地望風,渥赭抱怨道:“青葉也太過於小心了,留一個看著就行了,讓我去多好,那朱厭鳥身上有點神奇,正好磨練我的禦獸術。”


    “你別輕敵,這幫野小子還是有點神異的,那叫紀驁的小子的劍法,簡直不像是這個世界所有的。”羅黯勸道。他是劍修,看得出那劍意的恐怖,所以忍不住有點可惜,這樣的劍意,可惜是千秋閣的敵人,注定要隕落了。


    他們正在說話時,渥赭放出來巡視的一隻靈慧期妖鳥雀忽然尖聲唳叫起來,這妖鳥是專用來警示的,比化神期的準仙人知覺更敏銳。他們不由得心神一凜。


    天空中似乎有什麽聲響正在傳來。原本晴朗的天空中,雲彩忽然慢慢聚集起來,形成六道垂天巨雲,雲柱緩緩旋轉著,雲彩的形狀各異,或化作人,或化作獸,甚至有蟲豸飛鳥、修羅魔王……都在雲彩中緩緩旋轉,變幻形態。而在雲柱的中心,忽然映照出萬道霞光,五彩具備,將那雲柱照得栩栩餘生。更有萬千天女,姿態各異,在霞光中舞蹈獻樂,仙樂聲如同從仙界灑下一般,讓人心中塵念頓消。


    羅浮山中無數洞府在這一時全部打開,許多閉關卻並未隔絕無感的長老都紛紛飛出洞府,其中又以太上長老聚集的仙居峰為最多,因為飛出的兩位都是太字輩的,一位叫做太問,一位叫做太幻。都是化神期的老者,已經是風燭殘年,白發蒼蒼,成仙無望,所以更加關注門派傳承,此時已經有不少長老紛紛飛上天空,四處張望,滿麵驚喜,議論紛紛,尋找這通天異象的來源。


    “這異象懸在宗派上空,是我羅浮山弟子!”“誰有這等天賦,竟然展現如此異象?”“是葉孤山嗎?還是燕鯉?”“山門那一箭不是燕鯉嗎?”“這是六道輪迴異象,六道輪迴連仙界都是鳳毛麟角,我朱雀大陸豈有這等神通?”


    一片喧嘩中,羅浮山宗主元虛子終於露麵,羅浮山規矩還是森嚴的,他一露麵就安靜下來,隻有那太問長老把他召過去,滿麵喜色道:“元虛,門派弟子展露此等異象,實在是我羅浮山的福氣,你快去峰頂打開雲鏡,細細搜尋。”


    他德高望重,向來不苟言笑,此刻也露出喜色。但奇怪的是元虛子反而不甚開心,倒像是知道這背後的隱情似的。


    “好。”他隻恭敬答應,然後道:“太問長老既然已經出關了,請去仙居閣休息,晚輩正有要事,要和各位長老商議。”


    “什麽要事不能等到月中,也就六天時間而已……”


    太問長老話未說完,元虛子似乎附耳說了什麽,隻見他神色也嚴肅起來,不再說話,而是朝仙居閣飛去。其餘人見狀,也漸漸都散了。


    -


    此刻的誅仙缽內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雲瑤抱著阿九的屍體大哭時,朱厭正從空中跌下來,生死不知。那邊的姬明月也已經重傷,眼看著紀驁的吞天訣都要被傷口觸發,她絕望地看向仍然呆坐著的林涵,卻發現周圍似乎起了微妙的變化。


    最開始,隻是一陣無法形容的萌動,和晏飛文那種讓草木瘋狂生長的道意不同,那是加速時間的流逝。這一瞬間,卻好像時間並未變化,而是有某種比那更接近世界本源的東西,在緩緩蔓延。大道無形,雲瑤無法形容那是什麽,她甚至連那種感覺也說不出來。簡直有點接近當初在千機鼎內時,看著天道演變,心中那種澎湃的道意。


    無數植物,在這種神秘的道意迅速生長起來,但並不像是加速了生長,它們還是原來那株植物,卻煥發出蓬勃生機,仿佛可以永遠這樣生長下去,不顧根骨的差距,或者死亡的威脅。那些植物就這樣長成了比密林還要茂密的森林,不論千秋閣的人如何粉碎它們,都會繼續生長,把整個誅仙缽都長滿了。


    植物尚且如此,人就更不用說了。這道意直接籠罩了整個誅仙缽內的空間,伴隨著植物的蓬勃生長,倒地的朱厭直接站了起來,而受傷的南宮也瞬間愈合,紀驁和姬明月他們都迅速結好陣型飛了過來……


    而最能彰顯這道意的力量的,則是她懷中的阿九。


    雲瑤幾乎可以感受有什麽東西在漸漸迴到她身體中,如同迴湧的潮水,越漲越高,最後似乎超過了某條無形的界線,那瞬間她似乎可以聽見九重天上傳來十分輕微但又讓人無法忽視的一聲,如種子破殼,或者春日融冰的第一聲。


    黑衣女孩沾滿血汙的麵孔上,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


    然後她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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