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給你一個忠告,要管好自已的眼睛,沒事不要到處亂看。我就是因為在周末的傍晚朝耍猴人肩頭的那隻猴子瞟了一眼,才惹上了這一身的麻煩。


    那其實是漫不經心的一眼,我卻不僅看見了猴子的無所事事,而且還看見它用一種老謀深算的眼光瞅我。我很不喜歡,於是扭頭就走。可是我沒能走掉,耍猴人拍了我一掌,我肩頭一麻,就動彈不得了。


    “先生,猴子是你的了!”耍猴人不容置疑地說。


    “怎麽是我的了呢?”我很詫異。


    “因為你看了它一眼。”


    這是什麽邏輯?我說:“就因為我看了它一眼?”


    “它也看了你一眼呀,這就非同一般,這就是緣分!”耍猴人不由分說,將拴著猴頸子的細鐵鏈往我手裏一塞。


    這簡直是一種訛詐。按理說他是無法知道猴子看了我一眼的,他的眼睛又沒長在頭頂,視線又不能轉彎,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我無法否認猴子也看了我一眼這個事實,不由自主地捏住了鏈子。那猴子隨即一縱,輕盈地降落在我的肩頭。


    “你可要善待它喲,否則……”耍猴人語焉不詳,但我明顯地感到了其中的某種告誡。他拍拍我的胳膊,看看猴子,流露出一些不舍的神色。不過我敏銳地察覺這神色是刻意為之,是為了掩飾他的如釋重負。


    “你就放心吧。”我點點頭,居然鄭重其事地應允了他。真是莫名其妙。


    耍猴人朝猴子作揖告別,轉身匆匆離去。他的身影就像一片樹葉飄進了夜色之中。


    我隻好將這隻滿身臊氣的猴子扛迴家去。


    對於一個單身男人來說,安頓一隻猴子並不是一件難事。我有一套寬敞的住房,陽台是封閉式的,正好可以做猴子的住所。


    我先讓猴子在衛生間呆了一夜,第二天就叫了搞裝修的來,在陽台與客廳的過道之間焊了一道鐵柵門。這樣,整個陽台的空間就屬於猴子的了。當然,與動物園的大鐵籠相比,它略嫌狹小,但若按猴均麵積一算,還是相當不錯的。我想即使讓動物保護者協會知道,也不會有異議。


    我的出發點是,要把這隻猴子當作一個寵物來對待。所以一開始我就充分尊重它的猴權,讓它享受應有的自由和平等。把它請進陽台之後,我就沒有再拴它,它可以自由自在地上竄下跳。不過也沒有把鐵鏈子取下來,因為它是焊在猴子頸脖裏的鐵圈上的,我無法解開。這是沒辦法的事,即使是人,也要受種種的束縛的,隻是那鏈子我們看不見而已。至於食物,是我吃什麽它也吃什麽,與一個總經理享受同等待遇,它是不應該有什麽意見的。


    開始幾天相安無事,行者顯得很安靜。行者是我給猴子取的名字,有點希望它向孫悟空看齊的意思。行者時常坐在窗台上,呆呆地望著窗外,好像在懷念過去的流浪生涯。我一叫它,耳朵一支楞,瞪圓眼睛凝視著我,心有靈犀的樣子。


    行者還知道珍惜食物,每次開餐都把我遞進去的盤子舔得幹幹淨淨光可鑒人。


    事情是從丹妮來的這天變得複雜起來了的。丹妮是我的女朋友,有一段時間沒來了。她一進門,就鼓著鼻翼皺著眉頭道:“怎麽有股生人氣?”


    我說:“不是生人氣,是生猴氣。”


    我將關在陽台上的行者指給她看。


    丹妮兩眼一亮,立即奔到鐵柵門前,蹲下身子:“喲,它好可愛呢!”


    她的嗲聲嗲氣讓我不快,不過是一隻猴子,有必要這樣嗎?我站到她身後說:“莫非比我還可愛麽?”


    丹妮說:“各有各的可愛嘛!”


    接著她就把一隻手伸進柵門裏去了,嬌聲喚著:“猴哥,猴哥,小猴哥哥,快快過來,讓我摸摸!”


    行者瞟我一眼,猶豫片刻,躡手躡腳地走近門邊,溫順地蹲下。丹妮無比憐愛地撫摸著它毛絨絨的頭。行者眯縫起眼睛,很陶醉的樣子。丹妮撫摸一陣,欲收迴手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行者突然抓住丹妮的手,頭一勾,撮起嘴唇在她粉紅色的掌心輕輕吻了一下。


    我被行者的人模人樣驚呆了。


    丹妮卻心花怒放:“喲,好紳士好紳士呢!”


    我倏地惱怒起來,大聲喝斥道:“滾一邊去!她是你吻得的麽?”


    行者身子一縮,跳到窗台上去了,擺出一副很委屈的樣子,望著丹妮。


    我將丹妮拉到衛生間,讓她把那隻被猴子親過的手至少洗了三遍。迴到客廳,我就當著行者的麵,摟住丹妮,拚命親她,故意弄出許多聲響。我有必要顯示一下我的權力,並以此對行者予以告誡,讓它少插手我們人類的事。


    一般來說,我和丹妮一親熱起來就難以刹車,要以做愛來告終。這一次也不例外,臥室都懶得去,就在沙發上進行。我的裸背敏感到行者憂鬱的目光在掃瞄,這使得我愈發興奮,使用上了幾乎所有的性愛招式。


    事畢之後,我偷窺行者一眼,隻見它的陽物直直的伸了出來。我這才發現,它也是一位雄性。


    開餐的時候,我往行者的盤子裏放了一塊夾心麵包。行者卻一反常態,蹲在一邊不聞不問。我訓斥它:“你還嫌不高檔麽?夠奢侈的了,你都已經過上中產階級的生活了!”


    行者對我不理不睬。


    丹妮推開我:“別這樣跟猴說話,要學會尊重猴、理解猴、關心猴,你跟我學著點。”遂以思想政治工作者的姿態,抻抻衣襟,清清嗓門,一本正經地,“行者同誌,你是不是有思想包袱?”


    行者搖了搖頭。


    丹妮說:“那你為什麽不吃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嗬!”


    行者眨眨眼,舉起右爪搖了搖。


    丹妮恍然大悟:“它是要一把叉子呢!”


    我不以為然:“一隻猴子,還擺什麽譜呀!”


    丹妮正色道:“人家有紳士化的意願,是好事嘛,應當尊重人家的選擇,不要打擊別人的積極性嘛!”說著,轉身拿來一把不鏽鋼叉子,遞進柵門裏去。


    行者一接過叉子,就叉起那塊麵包,斯斯文文地咬了起來。丹妮的思想工作見了效,就很有成就感,拍著手連聲叫好,放聲讚美行者紳士得不得了。


    但是,我覺得它那模樣實在怪異。事情明擺著,它模仿得再像,也改變不了它是一隻猴子的實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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