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淪落在都市裏有一種支離破碎的美麗,但骨子裏依然向往著一個安寧而優雅的地界,那裏沒有張揚跋扈,機關算盡,他始終用淡然明智的眼神打望我們的每一次進取或者迴歸。惜春的季節裏,我選擇把時光虛擲到遠郊的小城,傾心與之,赴一場簡潔輕鬆的約會。


    船城


    沿著記憶裏模糊的痕跡,穿過一條仄仄的短巷子,我再次見到了你——羅城。我尚不清楚涼廳街以船的姿態存在了幾百年,也不打算考證有關羅城的種種流傳,來到這裏,根本不用探究和理由,一切都是那樣自然而然,仿佛迴到自己的家一樣,熟悉、舒適、安全。空曠的郊野田邊,喧嚷的老街集市,總會有熟識的當地人從你身邊擦身而過。他們之間的點頭、寒暄,甚至抱拳相向,都是讓外地人欣羨的一團和氣。


    初春的陽光還很忸怩,怯生生地不肯露臉,羅城卻並未因此而沉寂。沿著船頭向船尾走,那兩家賣春秋衣、褲的長攤子都還在,城市裏保暖棉內衣已經換了好幾代,而這裏的貨物甚至連款式顏色也沒有多大改變。飯館還是那幾家,左點右選,也逃不出“豆花飯”、“迴鍋肉”以及“下鍋耙”,閉起眼睛隨便嚐兩口,那新鮮的滋味卻仿佛已經離我們很遠。


    街對麵的茶館異常熱鬧,春耕繁忙的時節當地人竟然還能如此悠閑的享受時光,真是讓人始料不及。一碗五毛錢的茶水,幾個邀約的熟人,以長牌(當地流行的一種紙牌)的名義,一坐就是一整天,什麽國際風雲、家庭瑣事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們當然也有煩心的時候,但永遠不會有都市人那種無法驅散又莫名其妙的孤獨感。這裏仿佛有一座時間機器,將時光凝固在讓我懷念的八十年代,家的意味被放大了,每個人都是被羅城恩寵著的孩子。


    “家”裏的唯一一個娛樂場所就是涼廳街外的電影院。寬敞的放映廳、空曠的舞台以及一排排整齊的折疊木椅子,所有的陳設都跟我年幼時住家屬區裏的那個電影院一摸一樣,可惜,這兒已經被用作打台球和溜旱冰,再也看不了大銀幕裏上演的悲喜人世。


    夜色漸濃,落雨了,送來一絲春寒。迴到住宿的“雞毛店”,揀張竹椅坐下,一邊跟朋友念叨“不得濕腳哦”,一邊看這條船暗盡燈火,褪卻塵事。


    小城火車


    汽車緩緩行駛在從羅城到山井的路上,初綻的新芽和小鳥一起歡歌,透過清晨的薄霧,遠處的田野、丘陵被一片金色渲染得無比活潑。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油菜花田,或直白呈現或掩映在竹林深處,都那麽乖巧可人,與名聲大振的雲南羅平相比,這裏“簡直就是精華版的春色!”


    費勁周折,終於打聽到嘉陽。這是一處典型的依托廠礦而建設起來的小城,高聳的煙囪,靜默的廠房,那些紅磚砌成的小樓零散在山坡上,恍然之間,仿佛走進了電影《青紅》裏的場景。晌午時分,小飯館裏擠滿了剛下工的礦工們,一邊大聲閑侃一邊喝酒吃菜,簡單而快活地打發時光。路過小城郵局的時候,同伴在我的慫恿之下為自己遠方的朋友寄去一份特別的問候。看她專注地在信紙上筆劃,一縷溫暖也從我心裏蕩漾開來,能在某個陌生的地方被某人記起,不管友誼還是愛情,都值得我們欣喜和珍惜。


    “嗚!轟隆、轟隆……”遠處傳來熟悉的火車聲,心情像個小孩似的雀躍起來。站台上已經擠滿了候車的人們,遇上趕集,“嘉陽小火車”就成了溝通大山和小城唯一的交通工具,作為全世界最後一輛蒸氣式火車它還吸引了大批慕名而來的遊客。揣著早先買好的車票卻沒法上車,小小的車廂裏擠滿了人,好不容易揀了個稍微空點的位置站著,憋悶的空氣又讓人無法喘息。火車猶猶緩緩地行進在山林裏,透過巴掌大的窗戶看不到太多入眼的景致,我開始有些後悔。火車停靠小站時,我發現後車廂竟然還有很多空位,拉著同伴欣然上前,卻被乘務員生硬地拒之門外,“這節車廂被包了,不準上人!”


    “不上人,難道把位置留給豬?”忿忿不平,拉著同伴扭頭就走,就這破玩意兒還搞等級區分,我才不稀罕呢!“史蒂芬森小火車”,見你的鬼去吧!


    汽笛聲聲響,白煙又一次在蔥蘢的山林裏彌漫,宛如童話中的一個場景,它載著它的生活理想駛向春天的某個角落。我曆經艱難而來,憧憬與其遭遇的種種美好,到最後卻隻能看它漸行漸遠。轉身離開,在綿長的鐵路線上試著用腳步來丈量的鐵軌長度。周遭的雜草綠樹毫無章法地堆砌,犁田的牛、撒歡的狗、覓食的家禽將路上的景色生動起來,我正與夢想裏的小火車背道而馳,收獲著遺憾也收獲著別樣的春天。


    情人灘


    他們叫這裏“情人灘”。草阪葳蕤,青青地鋪墊在寧靜的淡水河邊,河堤上的春芽黃了,柳葉綠了,一陣清風襲來,它們竟也舞蹈起來。


    沏兩盅茶,最好的與最次的,擱鼻前一嗅就立刻分辨出來。上幾次水後再品,卻感覺不到異樣,嗬嗬,什麽時候,我最靈敏的味覺也退化了。你從不關心這些,反複擺弄手裏的望遠鏡,像小孩子一樣貪戀自己新愛的玩具。


    小鳥在樹林裏唧唧喳喳鬧騰了半天,河對麵的菜花田已經有稀鬆的綠意,合上書,我在小本子上寫下了這些句子:


    “春語花間,忘卻了最後的期限,是湖水平靜了心靈,還是凋謝的心靈綠了眼前的景?想要挽住的時光、想要擁有的人事,終會隨春花逝去,我可以用鏡頭記錄影像,用文字留存心情,但我將永遠無法擁有這一切。或許,美好之於我就是一種殘忍。”


    兩個人行走在一個叫做“情人灘”的河邊,一前一後,沒有牽手,沒有親吻,沒有有情的人。


    你怎麽走那麽快?你問。


    因為,我們隻是擦身而過。我說。


    春逝三月天,伊人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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