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明晃晃地吊在藍天白雲之上,把樹、行人、樓房、車都清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和我一樣,倍受燒烤,等待著有朝一日被徹底蒸發掉。脫下外套,胳膊從涼轉暖,從暖變燙,也就是一兩分鍾的事。走到較場口的時候,買了一碗涼蝦。擺攤的還是那個有點佝僂背脊的老婆婆,她已經認不出我了。三個多月前,我在她這兒喝冰粉的時候,她還關心地讓我多吃飯,說女孩子太瘦了不好。今天,她眼裏看到的是一個跟別的女孩子差不多的人,沒有深深凹陷的眼眶、突起的鎖骨和骨瘦如柴的胳膊。可能,她會建議我減肥呢!我想著就笑了,嗆了一口冰水進鼻腔,很爽。


    可惜,她什麽也沒有對我說,就那樣懶懶地守著攤子,守著漸漸力不從心的時日。冷飲很快變成汗水,打濕我衣服裏麵已經有點緊繃的胸罩。盡管如此,我還是很開心地仰頭打望灼灼的太陽,我喜歡他,那麽明亮那麽自由,跟裏麵的完全不一樣。我停在長江大橋旁,無論這個城市有多炎熱,江邊始終有風吹過的一絲涼爽。泥沙、魚腥以及輪渡的柴油味道都是曾經熟悉的。我一直以為,我應該是屬魚的,隻有待在水裏才是安全的、自由的。雙腳離地,我的胳膊已經有足夠的力氣支撐我的身體……。“下來,下來!”有個“黃馬褂”衝我嚷嚷,“傻兒哦,傻兒哦!你這個女娃兒不要命啦。啷個耍到橋高頭切咯。”


    扭頭一跑,很快甩掉多事的“黃馬褂”。做人真可悲,沒有生的選擇,也沒有死的權利。看樣子我真該變條魚!不過,上岸之後,跑得倒是蠻快,這也許是呆在裏麵的唯一收獲吧。


    地理老師講過,下午兩點,一天的氣溫達到最高值。因此,這個時候,大街上鮮見人跡,連蒼蠅蚊子臭蟲螞蟻都迴家睡覺了。而我,還在人間晃蕩。


    在我視線25度角的位置,一對男女隱在樹蔭下親嘴。女孩子很瘦小,穿著白棉背心,幾乎快被男友掐死了,還沉醉在愛情的甜蜜裏。長長的辮子垂在腰際,遠遠看去,她的背影很像拉拉。拉拉,可憐的家夥,我在裏麵認識的姐妹,還不到18歲就永別於這個喧鬧的塵世。她現在應該在另外一個世界暢遊吧,那裏沒有男人,沒有針頭、沒有藥粉。不知道她有沒有學會我教的那首《雪絨花》,據說拉拉的家鄉湄潭壩在很遠的山裏,那兒除了美麗的風景什麽都沒有。


    上清寺那邊有家電影院,我和偉偉過去常去,後來他領我到“夜伊人”做公關經理後,我們就再也沒有來過。碰巧經過一家公話超市,我便動了心思。


    “喂,阿姨你好!請問偉偉在家嗎?”


    “你這個死婆娘,還有臉再來找我們?”


    “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有哪裏對不起他們,“阿姨,我就跟偉偉說幾句。麻煩你幫忙叫他好嗎?”


    “我跟你說,你們倆根本不可能。我們家偉偉有得是女娃兒追,你以後不許再扭到他了。”


    “我沒想纏著誰,就想跟他告個別,我準備離開這裏。”


    “爬遠點最好,你們那些莫名堂的事情早該了斷,明天我曉得讓人送錢過去。不得讓你白吃虧!”


    掛斷電話,記時器嘀嘀叫響,好快,不到3分鍾。遞出一張票子,“老板,再給我拿一瓶脈動!哦,等等,還是礦泉水吧,8毛錢的那種。”


    扭開瓶蓋,咕嚕咕嚕灌下去,就像滅火一般急切。我望著被樹葉撕裂的縷縷陽光出了一陣神,“這太陽怎麽沒個消停的時候啊?”繼續上路,穿過牛角沱,找了塊陰涼地一屁股坐下,歇歇腳。正前方的紅色橫幅格外惹眼——“積極支持xxx入選十強!”旁邊還有巨幅海報,漂亮女子青春逼人。我認識她,阿寶,我的中學同學,當年在合唱團裏跟我一起當領唱的人物。隻不過,那時我是a角,她隻是一個替補。試唱練耳常常不及格,還總纏著問我如何用腹肌力量唱高音。如今,她已經在“民選星秀”活動中嶄露頭角,而我,這個合唱團裏唯一考入音樂學院的學生,剛剛從強製戒毒所放出來。


    休息夠了,大步向前走,把紅色橫幅遠遠地拋在身後。


    迴家收拾幾件衣服,拎著旅行包出門,我要去菜園壩乘最近的班車離開這裏。居委會的劉孃孃一把拉著我:“你這個女娃兒,剛剛兒攏屋頭,啷個又走?”


    “我去湄潭壩教孩子唱歌!”把包往肩上一挎,我衝她一樂,“天氣那麽熱,誰不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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