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如果不是有特別說明,我會以為那是一罐普通的飲料。矮矮胖胖的易拉罐裏據說藏匿著魔幻的生命,會是什麽樣的東東,我覺得很神奇。手忙腳亂地忙活半天,終於把蓋子揭開了,除了一堆深深淺淺的褐色小顆粒,什麽也沒有,真是失望。照著說明上的要求,澆水,還沒有幼稚到對一堆勞什子的玩意兒默許願望暗念咒語,扔窗邊了事。底蓋掉出一張小卡片,是寫寄語的。隨手留下五個惡俗的字:愛你一萬年!我對著卡片,忽然就笑了,詭異得像秋風裏綻放的春花。


    如果不是她的“纖翻”,我一定還那堆碎屑裏沉睡不醒,最近不知道怎麽了,特別欠缺瞌睡。我已經慢慢習慣躲在那堆疙疙瘩瘩的顆粒裏,不孤獨不寂寞,就這麽沉沉地閉著雙目,忘記我的屬性和使命,忘記一顆種子生來就應該奔赴跟陽光的約會。健忘是快樂的根源,現在的生活安穩並且舒適,我想我是喜歡的。今兒在罐裏我隱隱聽到一個女子的笑聲,有點稚氣有點囂張,擾了我的清靜,很討厭。


    第二日


    如果沒有小卡片說明,我一定伺候不了這嬌氣的玩意兒。最初的幾天不能給魔豆多澆水,讓他充分接觸空氣和日光,還要多進行交流。傍晚迴家,看到罐裏的小顆粒鼓裂開好多口子,連忙將其整理平整,一定是貓咪搗得鬼,晚餐罰她少吃兩條魚。最近開始降溫,室內的溫度也隻有20度,真擔心豆子會不會在罐裏休眠,嗬嗬,當然了,或許裏麵什麽都沒有。一切期待和願望本來就無法根植生長在現實中。“愛你一萬年”的卡片被我重重地壓在罐子底下,窗外的朗朗青天開始陰霾,院子裏的樹葉都有了紛落的痕跡,魔豆和我,守著即來的秋,傻傻得無奈。


    如果不是那些液體沾染到我的身體,我可以一直生活在自己快樂安靜的氛圍裏。被澆了個透心涼,早已習慣的一切都開始發生變化,身體在膨脹,蠢蠢欲動地挑戰我克製的意念。有陽光照進來,恍得我頭暈眼花,有流動的風吹進來,鼓動我蓄勢待發的愚蠢的身體機能。當然,可笑的還是那個女子,她竟然無視我的生長趨勢,傻勒吧唧地把已經破開的顆粒又培攏,真是個白癡!我雖然還沒有看過她的模樣,但是憑借多年的經驗,我依然可以判定她的狀況。嗨,管他呢,今兒沒有再聽到她詭異的笑聲,我又可以安靜地思考。


    第七日


    魔豆終於發芽了!粉黃翠綠大頭細莖,像根發福的豆芽菜,同窗外那凋敝的秋景極不匹配。蠶豆大小的瓣苗上,一邊刻著流氓兔,一邊寫著“親一個”,調皮的模樣逗人會心一笑。葉子從豆瓣裏探出頭,像個羞澀的孩子,我把他移到床邊,桔黃的燈穿透薄如蟬翼的新葉,柔化了全部的陰冷和魔幻——生命是有力量的,希望的憧憬總會給人溫暖。“嘀噠”,短信又準時響起,知道除了那個人不會有別人,懶得看懶得迴。愛情,已經充滿了紕漏:當我深愛著一個人的時候,另一個人不厭其煩地說喜歡我,而我心裏的他,卻站在麵前沉默不語。這個冬天,我想,有豆子陪著,就足夠了。


    終於還是出來了!帶著極其的不情願、憤懣不平的負麵情緒,以及無可奈何的身理變化。天空是陰鬱的,如我想像一般麵無表情,氣息也是意料之中的冰冷沉悶,我找不到任何存在於世的理由。隻是,印象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笑臉,幹淨、溫暖,並且憂傷,她柔密的睫毛下閃動著執著,那樣直愣愣地盯著我看,竟然讓我不禁麵紅耳赤。夜燈底下,光線溫和地籠罩在她沉沉的睡樣上,我探出腦袋想要看個清楚,忽然的一聲“嘀噠”,把我給嚇壞了,原來是她的短信,“我真喜歡你,嫁給我吧!”手機那邊又是個犯傻的男人,我淡淡一笑,嗤之以鼻。女子微微欠了身子,並沒有醒來,恬靜的容顏背後怎麽會有如此冷漠決絕的性情?我想不明白人類所謂的愛情。


    第十日


    我是不是真的傻了,整日衝著一株呆呆的植物喋喋不休,沒完沒了。白天,我陪他守候陽光,一邊澆水一邊咿咿呀呀地唱著《雪融花》;夜裏,我跟他竊竊私語,夢囈般的語調,時而斷不成章時而泣不成聲。魔豆單薄孤獨的模樣讓我心生惻隱,下班的時候順便買了一束鮮花插在小瓶子裏,剛好跟他做伴。粉紅的玫瑰,油綠的豆苗,竟也十分搭配,他會喜歡自己的新鄰居嗎?小卡上說要跟魔豆多交流感情,我這樣做可以嗎?瓣苗慢慢地變黃,兩片葉子卻越發舒展,高高大大得精神著,隻在夜裏就寢時垂下他所有的驕傲。啵!忍不住的親吻,莫名的喜悅和緊張都被帶進了夢裏。


    我是不是瘋了,竟然卯足了勁地拚命生長。陽光、水露催化了我身體裏成長的酵母,個頭竄得比別的豆子還高。女孩也在影響我,輕靈的歌聲,低婉的陳述,生動的喜怒哀樂,一點點撩撥我麻木的神經。瓶裏的花發出誘惑的香味,嗆得我怪不舒服,粉紅玫瑰代表“特別的關懷”,是那個愚蠢的男人送的嗎?越看越別扭,有一股酸溜溜的氣息開始順著葉脈偷偷彌散在我四周,欲蓋彌彰。如果能永遠待在罐裏沉睡不醒,那多好啊。可惜現在一切都晚了,遠在她的親吻之前,我那封存久時的情愫就已經被某種力量喚醒,惶恐著,沒有退路。


    第n日


    當能量耗盡,一切就會終結,好像花瓶裏耷拉腦袋的玫瑰,再也無力證明自己曾經的嬌媚豔麗。魔豆是有生命的,所以能一直這樣常綠著,即使在陰冷的季節也給人憧憬希望的勇氣。小卡片緊緊地握在手裏,笑容有點澀,“你這個大傻冒!”,高舉的手慢慢垂下,指尖滑過葉片也會有微微抖動,而有些付出卻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我知道第二天,陽光會給我愛的力量,打起精神麵對你,可是,可是現在,我真的沒有力氣了,真的沒有了……。


    當生命開啟,就會像一輛沒有刹車的機車,一路飛馳。我沒有決定命運的權利,從采摘到罐裝,從發芽到凋零,既定程序平庸生長。我曾經以為,可以用拒絕來圈定私隱的自我環境,詮釋一種與眾不同的生活,可有些東西還是悄悄滲透進骨髓,直到徹底摧垮那些自欺欺人的荒謬理論。我第一次在她的夢裏看到眼淚,無聲無息,純美感傷,方才明白,原來有人在她心裏埋下了一粒不能發芽的種子。是什麽力量讓無果的花開得異常浪漫,異常心酸?是什麽力量讓她執守內心的信念,無怨無悔?我是一顆充滿魔力的豆子,卻無法解答人間最單純的愛情。冬天將近,萬物安息,我的使命就快結束。垂下頭,低低的葉子拂幹麵頰冰冷的淚痕,我用最後的力量對她說那五個字,“愛你一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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