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衙城別寶齋玉器店


    掌櫃娘子走進別寶齋。一抬眼,隻見父親和姐夫正陪著一個衣飾華麗的陌生男子在說話,便忙避到一旁,悄悄地拉過一個小夥計。


    “這是哪個?我怎麽從來沒有見過?”


    小夥計笑道:“那是靖國侯,京城來的大客戶,也是大姑爺店裏的常客。這次是跟著大姑娘他們一起來揚州玩兒的。二姑娘是家來看大姑娘的吧?他們在後堂呢。”


    掌櫃娘子含糊地應著,卻並沒有立刻向後堂去,而是磨蹭著,偷偷窺視那位貴族老爺。


    隻見那位侯爺年約二十左右,一件昂貴的白色狐皮長袍裹著他那看似弱不禁風的瘦長身形,也襯得那張白淨的麵皮更加的蒼白。在長袍的衣襟處還繡著一枝豔麗的桃花,枝葉橫斜過那位侯爺肩頭,將從桃紅到粉白的花瓣飄飄灑灑地灑了一衣袖。


    靖國侯慵懶地癱坐在圈椅當中。在他的身後,侍立著五六位同樣衣飾華麗的侍女。其中一個侍女遞了一件什麽東西給別寶齋老板。


    別寶齋的老板——掌櫃娘子的爹——接過那隻扇形玉佩,舉到日光下細細地打量著。


    “小人倒是還記得這塊玉佩。”他笑道,“這玉的成色可算是上乘的,隻可惜這雕工太差,白白糟蹋了一塊好玉。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小人才印象深刻。這種玉佩小人的店裏頭一共收了四塊。兩塊寄到京城,放到我女婿的店裏頭賣;還有兩塊就放到小的店裏頭賣。買家們都說這雕工太差,所以至今一塊也沒有賣得出去。如果侯爺感興趣,小店也不敢賺侯爺的銀子,隻折迴個成本價就行,不曉得侯爺意下如何?”說著,恭敬地遞還玉佩。


    靖國侯懶洋洋地抬抬手指,令身後的侍女接過玉佩,有氣無力地笑道:“價錢好說。那天在你女婿店裏看到這玉佩,就想起我家裏好象也有兩塊這種形狀的。想著也許能配成套,結果還真是巧了,大小、色澤和玉質都差不多。如果再多兩塊,倒正好可以湊成一個圓。不知道你這裏還有沒有了?”


    別寶齋老板笑道:“實不相瞞,這玉佩並不是本店的出品,是從外頭收家來的。小的倒是聽那個賣玉的人說過,好象她手頭還有兩塊……”


    他的話還沒說完,隻見那小侯爺猛地坐直身體,那雙原本煥散的眼眸放出一道駭人的精光。


    “在哪裏?”


    掌櫃娘子不由吃了一驚。初見這位侯爺時,她還以為他是一個體弱多病之人。如今再看他的神情,哪裏還有一絲病弱之態?此刻他那精力充沛的模樣簡直可以上山去打老虎了。


    老板賠笑道:“實在對不住,小人也不曉得那個玉佩在哪塊。那個賣玉的婦人不是熟客。”


    這句話像根針似地,刺破了那小侯爺的精神。他緩緩癱軟進座椅,臉上重新浮起病懨懨的模樣,長歎一聲:“真是不巧。不知老板是否記得那個婦人的模樣?”


    老板笑道:“那可就有些個難了。小人記得她一直戴著一個大帷帽,那厚厚的黑紗一直垂到肩下,小人連她的下巴都沒有看得到。不過,聽聲音倒像是個年輕婦人,最多不會超過三四十歲,而且,她說著一口的流利官話,應該不是本地人。侯爺該曉得,當地人說官話都會帶著口音。”


    那小侯爺皺起眉頭,“這麽說,是沒有辦法找到那個婦人啦。對了,你有沒有注意到她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特別的地方?”


    “就是讓你印象特別深刻的地方。”


    別寶齋老板想了想,笑道:“侯爺這麽一提醒,小的倒真是想起來了。那婦人手腕上戴著一個十分別致的鐲頭。因為那個式樣少見,我就順手把它畫了下來,請金匠照著打兩個,賺點子辛苦錢。金匠說,這種式樣的鐲頭工藝很複雜,現今會做的人已經不多了,隻怕要些時日才能打出成品來。所以至今我還沒有拿到。如果老爺想看,倒是有紙樣兒。”


    老板迴過頭來招唿小夥計拿紙樣,卻瞥見他的二女兒站在後堂門口直勾勾地盯著客人看,便皺眉瞪了女兒一眼,揮手將她趕走。


    掌櫃娘子無奈,隻得轉身向後堂走去。


    進了後堂,卻見梳頭娘子花大娘正陪著她母親和姐姐坐著聊天。


    “花大娘也在啊,”她招唿道,“好久不見了?~.”


    花大娘忙站起來迴禮。她看著掌櫃娘子頭上盤的新鮮發式,心中不由一陣妒恨。


    羅城新近來了一個外地女人,竟盤得一手京城最新的發式,著實搶了她不少客戶。這胭脂鋪的掌櫃娘子便是其中之一。


    “現今奶奶眼界高了,看不上我們這小門小戶的手藝嘍。”她酸酸地道。


    掌櫃娘子摸摸梳得油光滑亮的鬢發,有些尷尬地笑道:“大娘也別惱,這隻是圖一時新鮮而已。要論手藝,還得說是大娘的精致……”說著,拿眼求救似地看著母親。


    她母親笑道:“一個時辰之前就派小子去叫你了,怎麽這早晚才來?”


    “媽哎,你就別說了,為了這個還跟他作了一通子氣。姐姐姐夫難得家來一趟,我讓他跟我一起家來,他說店裏頭走不開,說非要等關了門才肯過來。你說這個人倒是可氣不可氣?~!”


    她姐姐笑道:“這有什麽可氣的?男人家嘛,就是應該以生意為重。你姐夫不是也一樣嘛,明裏頭說是帶我迴趟娘家,實裏頭不過是受那個小侯爺的差使,來談生意的。”


    “對了,說是什麽靖國侯,我看怎麽像是個病秧子的?”


    她母親啐道:“你又躲到一邊偷看了,一點個規矩都沒得。”


    她姐姐笑道:“這個侯爺的身子好象是不太好,一路上有七八個侍女輪流侍侯他,那個排場大得不得了。到底是個侯爺。”


    掌櫃娘子輕蔑地一笑,“也不過是個侯爺而已,擺什麽排場。人家安國公還是個國公爺呢,進出城的時候也沒有見他帶什麽隨從。對了,”她轉頭對花大娘笑道, “前兒個我碰到藍大奶奶了。要不是我家小丫頭告訴我,我還不曉得她就是藍大奶奶叻。還以為她是個什麽樣的厲害角色,看模樣也很普通嘛。”


    大姑娘探身好奇地問道:“你說的可是描金巷錢家的寡婦藍大奶奶?”


    花大娘笑著答道:“現如今她已經嫁給安國公了。”


    “可我在京城時,怎麽聽說那個國公爺跟玲蘭郡主有了婚約?”大姑娘道。


    “肯定是姐姐聽錯了。”掌櫃娘子走到大姑娘的身邊,笑道,“那國公爺又不是傻了,放著郡主娘娘不要,倒要一個小寡婦。”她停頓了一下又道,“或者,就真如外頭傳聞的,國公爺隻是把藍大奶奶當妾娶進門的。花大娘,你說咯是啊?”她抬頭望著花大娘。


    花大娘因內心還記恨著她改用別的梳頭娘子,便淡淡地道:“我家小翠如今也算是長大了,在那個府裏頭倒是學了不少規矩。她跟我說,做下人的不好說主人家的閑話,那府裏的事她竟是一句也不肯漏給我的。”


    掌櫃娘子被她軟軟的頂了一句,卻並不在意,隻得意地笑道:“花大娘不肯說也沒得用,城裏頭早傳遍了。說他們結婚還沒到三天,國公爺就拋下新娘子自顧自地跑到邵伯去了,竟留新娘子一個在家獨守了半個月的空房。家來後兩個人就大吵了一架,之後那個國公爺就一直住在書房裏頭,隻可憐那個藍大奶奶天天以淚洗麵。可見這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也不是什麽好事。”


    花大娘冷笑道:“奶奶也不曉得是聽哪個胡勒亂嚼的,我倒是曉得那兩人好得跟蜜裏調油似的,白天晚上的分不開呢。”


    大姑娘看看花大娘臉色不對,便皺著眉對妹妹道:“都已經是嫁了人的人,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酷喜個張家長李家短的。媽也是,也不管管你。”


    掌櫃娘子的母親隻和藹地笑著將話題扯開。四個婦人又拉了一迴家常,花大娘到底心中有些不痛快,便草草告辭出來。


    轉過一個街口,路過大都督府門前時,花大娘一抬眼,正看到安國公府上的馬車停在大門前。那匹與安國公形影不離的、怪獸似的巨型大馬也係在一邊的栓馬樁上。


    隻見那位引得揚州城中口舌紛紛的安國公正站在馬車前,一手撩著車簾,一手扶出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那女子站穩後,抬眼望著國公爺甜甜一笑。國公爺那張像冰雕一樣嚴厲嚇人的臉竟然在這如花笑靨之下緩緩融化了。


    看著那位素以冷血著稱的“石頭將軍”伸手理著那位小寡婦被風吹亂了的鬢發,花大娘隻恨不能立刻跑迴別寶齋將掌櫃娘子拉來,好讓她親眼目睹這個情景。


    * * *


    可兒躲開淩雄健的手。


    “在大街上呢。”


    她責備地瞥了他一眼。


    “那又怎樣。”


    淩雄健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近身側,轉身向大都督府的大門走去。


    可兒惱怒地瞪著自信滿滿的淩雄健,又憂心忡忡地看了看那對站在朱漆大門邊的中年夫婦,隻得硬著頭皮隨著他走上台階。


    為了答謝國公府的無私相助,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李襲譽大人特意下了一張大紅請貼,要宴請安國公淩雄健夫婦。


    接到請貼後,可兒至少向淩雄健闡述了二十條理由來說明她為什麽不能出席這次宴會,卻全都被他給否決了。而且,否決的方式讓她大為惱火——他隻是挑著眉重複同一句話:“你得去。”——好象她隻是他屬下的某個膽怯小兵。


    今兒一早,淩雄健哪裏也沒去,隻坐在偏殿裏監視著她更衣打扮,仿佛害怕一錯眼,她便會躲到什麽讓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事實上,這正是可兒的打算。


    和所有的平民一樣,可兒害怕見官。而這位李大人不僅是個官,還是一個代表皇帝巡牧淮南道的大官。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坐鎮一方的諸侯!


    光想著這些,就讓她手腳發軟。


    淩雄健提醒可兒,他也是有品級的。隻換來她的一個白眼,“你又沒有官銜”。這句話惹得他揉著鼻子一個勁的傻笑。


    除了怯於見官外,可兒還有一層擔心。她曾聽淩雄健說起,那位長史夫人與他那故去的母親是手帕至交。


    雖然隻是故去婆婆的手帕至交,這卻讓可兒生出一種拜見公婆般的不安。她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她雖然可以算是一個能幹的管家,卻終究隻是出生於平民之家,與官宦世家間有著天壤之別。她害怕她的一個言行不慎,會丟了淩雄健的顏麵。


    而淩雄健卻認為她的理由十分可笑,最後竟然連反駁都省去了,隻親自押著她來到大都督府門前。


    “將軍。”長史大人李襲譽拱著手迎上前來。


    可兒偷偷地從睫毛下窺視那位大人。隻見他年近四旬,身材魁梧,相貌威儀。一看便知是個不苟言笑之人。可兒不由又是一陣緊張。


    偏偏這時淩雄健放開了她的手臂,害得她差點兒忍不住反手抓住他不放。


    淩雄健躬身迴禮,“大人。”


    李大人微笑著拉起他。


    “原來將軍竟與我家夫人有著這樣的淵源,老夫不才,冒昧地叫將軍一聲‘世侄’。”


    “大人見愛,小侄倍感榮幸。”淩雄健立刻改換稱唿,恭敬地答道。


    這位李襲譽大人原也是行伍出身。當年皇上討伐王世充時,突厥明裏與大唐和親,暗地裏卻與王世充相勾結。幸得李大人偵知,伏兵全殲突厥使團,才使得唐軍免受腹背受敵之苦。淩雄健年幼時便曾聽人說起過這位李大人的事跡,故而對這位以威嚴著稱的大人甚是崇敬,便收斂起了往日那副冷漠的石頭麵孔。


    可兒並不知道這段故事,隻驚訝地看著淩雄健的側影,十分詫異從來不願意居於人下的他竟然會自認小輩。


    “這是內人。”


    淩雄健轉身,示意可兒上前。可兒紅了臉,忙惴惴不安地上前見禮。


    “大……人。”


    李大人尚未開口,便隻聽站在一旁李夫人笑道:“這可是我家老爺的不是,竟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把健兒給招了去,倒讓新娘子獨守了半個月的空房。”


    可兒微抬起頭,隻見一個身材富態的中年婦人迎上來,正以一臉毫不掩飾的好奇望著她。


    “夫人。”她忙低頭上前,又施了一禮,禮貌地淺笑著。


    李夫人生得麵如滿月,一雙笑彎了的眼眸中盡是和善之色,看上去比那位威嚴的李大人要和藹許多。她衝可兒友善地一笑,轉頭對淩雄健道:“不過,也是你不對。早告訴我們你完婚的事兒,我家老爺也就不找你了。”


    “真是婦人之見。”李大人衝著夫人搖頭笑道:“這水患如兵患。世侄是領軍之人,自然知道輕重。而且,我看世侄媳也是一個明理之人。你看她讓人帶去的那些東西,都是災民們急需的。”李大人望著滿臉通紅的可兒,嘉許地笑道:“世侄好眼光。”


    “大人過獎。”淩雄健忙躬身答謝,一邊偷偷地衝可兒眨眨眼。可兒白了他一眼,臉頰不由更加熱燙起來。


    “今天老夫就是特意替邵伯的鄉親來向賢伉儷道謝的。”


    李大人挽起淩雄健的手向門內走去。李夫人也挽起可兒的手,笑盈盈地引著她走進府門。


    “大人是何時迴到揚州府的?”淩雄健一邊走,一邊寒喧著。


    “昨天剛迴來。這次我將這淮南道整個走了一遍,發現隻有揚州這地方最是重商輕農的。豈不知農乃國之根本,商人隻重小利,長久下去,隻怕會讓百姓重利輕義,道德淪喪……”


    可兒暗暗做了一個鬼臉。若如此說來,她這出生於商賈之家的小女子豈不是一個道德淪喪之人?


    李夫人拉住可兒的手笑道:“他們男人聚到一起就談國家大事,我們女人家可聽不懂這些。”她拿眼上下打量著可兒,又笑道,“侄媳倒是挺標致的一個人兒。”


    一句話說得可兒紅了臉,她忙低下頭去謙遜地應道:“夫人隻叫‘可兒’便是。”


    “可兒?這是你的閨名嗎?”


    “正是。”


    可兒拿出由前婆婆與柳婆婆一同精心打造出的最佳禮儀風範,恭順地點著頭,頭上那根步搖竟然沒有一絲的晃動——她得意地想,就算是柳婆婆在此,隻怕也不會做得更好。


    顯然,她的恭順博得了李夫人的好感。李夫人點點頭,不由又打量了一番她。


    “之前我就聽到外麵有好多關於你倆的傳聞,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據說,健兒娶你是因為你是揚州城中最能幹的媳婦兒。可有此事?”


    可兒沒想到這位李夫人竟然是個不知拐彎的直性子,臉上不由又是一紅,一時間竟然尷尬得不知該如何迴答。


    李夫人哈哈一笑,道:“我就說健兒像他娘,有膽識。想當年,他娘也是不管什麽門第之見,硬是嫁了他爹……對了,健兒,老太太怎麽說?”


    老太太?是指誰?可兒疑惑地抬頭望著淩雄健。


    淩雄健的眉心聳起一座山丘。


    “她沒怎麽說。”


    李夫人訝然道:“難道你還沒有告訴老太太?”


    “我已經給京裏去了信。”


    淩雄健刻意放得低沉的聲音暗示著他的不悅。偏偏李夫人是個心思粗獷之人,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臉色——或者說,注意到了也沒有在意。


    “老太太是個最重門第的,她一心想為你攀一門高親,如今你打破了她的如意算盤,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李夫人拉住可兒的手,歎道:“可憐你這小模小樣兒的,肯定不是那老太太的對手。”


    此時,眾人正好來到了大廳門口,李夫人這才放下這個話題,相讓著邀請眾人走進大廳。


    大廳中央早已布置了一桌豐富的酒菜。淩雄健與李大人相互謙讓了一迴,到底是李大人做了上位,李夫人一側相陪,淩雄健與可兒作為小輩坐在下手。


    席間,李大人與淩雄健一直就如何整治河道、如何興農植桑等等問題討論個沒完。而那李夫人則一副好奇的模樣,誓要將可兒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都問個清楚明白。可兒隻得打疊起精神,應付著李夫人的好奇心——雖然她更寧願多打聽一些關於那位“老太太”的事情。


    淩雄健從來沒有向她透露過有關他家人的情況。可兒甚至一直誤以為他跟她一樣,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麽親人了。誰知現在竟突然冒出一個看樣子十分厲害的“老太太”——從那隻言片語,可兒猜,這位“老太太”十有八九是淩雄健的某個長輩。


    淩雄健的生命中又有多少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她不由皺起雙眉。


    迴府的路上,淩雄健舍棄“月光”而同可兒一起擠在窄小的馬車裏。


    “你不是說坐在馬車裏蹩得慌嗎?怎麽不騎馬反而改坐車了?”可兒嘲弄地瞥了他一眼,轉頭看著車外的人流。


    淩雄健倚在車壁上,摸著下巴望著可兒不悅的臉龐。


    “你有權利生氣。”


    “我為什麽要生氣?”可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本來我們這段姻緣就與常人不同,隻是一個方便的安排罷了,相互間沒必要了解得那麽透徹……”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淩雄健捉了過去。他將她壓在胸前:“我不喜歡你這麽夾槍帶棒地說話。”。


    可兒毫不退讓地瞪著他:“我也不喜歡突然冒出來的長輩。”


    望著那雙黑白分明、毫不妥協的眼眸,淩雄健歎了一口氣放開她,緩緩說道:“我跟我外婆並不怎麽親近。”


    外婆——就是那個重門第的老太太嗎?可兒不禁挑高一側的眉。


    “我三舅常說我的脾氣和外婆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他竟然還有舅舅?可兒兩道細眉全都挑了起來。


    “你還有舅舅?”


    “對。三個舅舅、六個表兄弟和七個表姐妹。總有一天你會看到他們的。”


    無來由地,可兒打了個冷戰。


    “我想我寧願不要。”


    淩雄健看了她一眼,不由笑了。


    “我的舅舅們都很好,沒那麽可怕。隻是老太太難纏了點。”


    他將可兒拉入懷中,聞著她身上的茉莉花香,緩緩道:“四歲那年,父母將我送到老太太身邊。老太太……不是那種慈祥和藹的老太太。她的個性很要強,很是獨斷專行。”


    淩雄健微微一笑,“現在想想,老太太似乎不擅長跟孩子打交道。其實那時候我更多的是和我的表兄弟們呆在一起。直到十三四歲的時候……”他停頓下來。


    “唔?”可兒抬起頭,隻見淩雄健專注地凝視著她。


    “比起你,我是何等的幸福。雖然我父母不在身邊,可舅舅和舅媽們都對我很好。”


    可兒的臉又是一紅,她抓起他的手掌,輕輕地搖了搖,催促道:“後來呢?”


    “後來……”淩雄健微微一笑,將那幾個未婚妻的故事一一向她娓娓道來。“……總之,我與老太太之間一直存在著意誌之爭。她一心想要降伏我,我則一心想要逃開她的掌握。”


    可兒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淩雄健的手指。


    “我想,李夫人說得對,老太太肯定不會認同我的。她肯定覺得我配不上你。”她故作不在意地笑著。也幸好她不是他真正的妻子。


    淩雄健專注地研究著她的神情。最後那句話她雖然沒有說出口,他卻像是親耳聽到了一樣。這讓他多少有些鬱悶。


    他知道,可兒從小便艱難的生活在陌生人當中,這造就了她極強的防衛心理。她總是要先看到別人付出多少之後,才小心翼翼地衡量著付出自己。


    想起李襲譽關於商人錙銖必較的言論,淩雄健不由苦笑。生於商賈之家的可兒對自己的感情比商人還要錙銖必較。


    望著可兒低垂的眼,淩雄健能夠理解她的害怕。他知道,除非是他全然地將自己**在她的麵前,否則她永遠都是對他有所保留的。隻是,這對於他來說,也不諦於是一項冒險。


    他想起那一晚兩人的爭執。那種幾乎被她看穿的感覺仍然讓他感覺不舒服。但如果他不能跨越這一步,他們永遠都不會有未來。而如果他將自己全無保留地交給她……


    淩雄健堅決地搖搖頭。可兒是個心軟的小東西,他相信她絕對不會傷害他。他更相信,精誠所至,金石一定能為他所開。


    他擁緊她,眼眸中綻放出那著名的幽藍光芒。


    “老太太管不了我的事。你是我的妻子,隻要我喜歡你就成。”


    可兒的心“突”的一跳。這是淩雄健第一次坦言“喜歡”她。


    隻是,這份喜愛到底能有多深?他會喜歡她到放棄心防,讓她看到他最真實的那一麵嗎?


    馬車搖搖晃晃地到達將軍府時,可兒已經快要睡著了。她倚靠在淩雄健的身上,閉著眼睛問:“快到了嗎?”


    淩雄健還沒來得及迴答,便聽馬車外一個人朗聲笑道:“我說你老兄真行呀,才三個月沒見,竟然一聲不吭的結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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