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傅止言的腕骨發出的聲音。


    彼時他沒有實權,隻能任由他人欺辱。逆境當時情勢危急,一個根本沒有掌握任何實權的、甚至還沒有被授以官職的小小仕人,妄圖去救一個被各種勢力算計陷害的顧家貴女——不過馬上就可能是罪臣之女了,這根本就是癡人說夢的事情。


    縱使他們原本什麽都沒有做錯。


    縱使他們是無辜的。


    “知道嗎?你就不好奇為什麽你以如此高的才識、如此高絕的名次在殿試中奪魁,卻還是落得一個無官可做的局麵嗎?”


    郭執高貴地收迴自己的腳,盯著傅止言的手露出滿意而陰鷙的笑,就好像殘暴的狼剛剛虐殺了一隻意誌剛強、不願屈服的羊。


    傅止言低著頭沒有理會他,也沒有因為自己的手而發出任何聲音,極力的忍耐反而顯現出他對郭執這種人打心底裏的不屑。


    這樣一來,倒是更加顯得他清高自傲了。


    其實他的右手已經沒有任何知覺了。


    也許起初他的腕部是錐心的痛,和救顧漪笙、鏟奸除惡這種事情比起來,被硬生生踩斷的骨頭似乎也並不是那麽嚴重的傷。


    骨頭還能再接迴去,但若是局勢變了、人被定了罪,就真的到了難以挽迴的地步。


    他的手腕隨著他逐漸麻木的身軀一起消散了痛覺,對於疼痛的過分在乎是救人救國路上的一大阻礙。


    他繼續大聲請見,多番叩首。


    “別癡心妄想了,不可能的。像你這樣招人嫌的人,可不會有什麽人願意相處。高貴的王爺就更不可能會見你這樣的人了。”


    傅止言聽到“不可能”三個字時抬起頭來,輕飄飄看了那郭執一眼,道:“難道,你知道如何見王爺?”


    那郭執繼續說風涼話,卻沒看見傅止言左手在袖中的動作,一枚極其不易發覺的銀針就這樣刺入郭執身體中。


    “我當然不知道王爺在哪裏,可是我知道你無法做官,當然是我幹的呀~入仕哪裏是那麽簡單的事,隻有像我這樣有權有勢的人才能順順利利坐在你這種人做一輩子夢也肖想不到的位子上。”


    傅止言當然知道內情,是以在這郭執說話的時候,他握緊了拳頭。


    若非陳、胡二位先生離奇橫死,他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地步。


    不過,聽郭執說這話,傅止言倒是覺得,機會來了。


    “肖想不到的位子上?可是郭光祿大夫可知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朗聲說出這句話,義正詞嚴得仿佛要讓什麽人聽見。


    他知道,不管對於什麽樣的王,首先要展現出自己身上的價值,一個沒用的棋子是不會有人費盡心思去搭救的,他知道,廬王也許就在門後,等著看自己的表現。


    而這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恰恰符合廬王當年的經曆——棄妃之子、發配邊關為質,直到當今聖上即位布施恩德才勉強迴京做了一位閑散王爺。


    他心中應當頗不甘心——畢竟曾經也是能在邊關百步穿楊、一箭三雕、當場扼死叛軍首領的英雄豪傑。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也曾經常常歎過,因為自己的身份低賤,所以眾皇子都不待見他,別的皇族坐在轎子上,他卻隻能站在塵土裏,甚至是跪著。


    “郭公還真是教出個‘好’兒子來。”


    隻見大門推開,府內走出通身貴氣之人。此人眉目與當今聖人有幾分相像,俱是承襲了先皇的威武風采,隻是稍有不同之處在於,當今聖人儒雅非常,雙目中滿是仁慈寬和,而這廬王眼中卻全然是幽深莫測。


    “臣下見過廬王殿下。”


    傅止言賭對了。


    一旁的郭執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什麽情況,匆匆一看,見是廬王,於是趕緊跪下行禮。


    “膽敢在我府門口傷人,郭光祿大夫,你的膽識本王十分佩服。”


    緩緩的幾句話,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就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那濃重的黑雲一般。


    郭執連忙被嚇得畏畏縮縮,連滾帶爬伏在地上請罪。


    “依照我大堯的律令,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何況是你這樣的人?你可知你剛才的作為該當如何處理?”


    郭執嚇得臉上的肌肉都直顫抖——這位王爺閑閑散散、深居簡出的,他也摸不著脾性,這麽一說,倒很是嚇得人不敢妄動,生怕下一秒就被下了監牢。


    “本王在問你話。”


    不鹹不淡,並無憤怒之語氣。


    “迴……迴王爺,臣下……臣下不知。”


    王府邊上的奴才這時站出來,很是有權威地說道:“既然郭光祿大夫不知,那便由奴才來告訴您。依大堯律法,無故傷人者,以同樣位置同樣力度同樣程度,還之罪犯。”


    那奴才看見地上瑟瑟縮縮的郭執,生怕他沒有聽清,又清了清嗓子,說得更清楚了些:“也就是說,您的右手,可要砍下來呢~”


    “看下來”這幾個字說得極其重,唬得郭執身子直接抖起了篩糠。


    “然後將您送迴郭家,您看看郭公會怎麽對您?”


    奴才似乎又覺得嚇著了他,不大好意思,陪著笑補充道。


    這話的威力可不比砍了他手弱。


    京城中人都知道,郭公可是出了名的嚴格,竟然教出這麽個不孝子來,少說也要打斷他半條腿。


    千萬別不信,這事從前可是真實存在的。


    從前的郭家嫡子尚且因為讀書偷懶挨了幾十大板子,休養了半年才好,更別說他這個拿著官威到處宣揚的庶子——不得丟半條命在他親爹那兒!


    見狀,這郭執像隻哈巴狗兒一樣地趴在地上直磕頭,甚至還揪著傅止言的衣擺求原諒:“默之默之,我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你,你別告訴我爹好不好?我把所有身家財產都交給你,你你你……千萬別告訴任何人好不好?”


    又朝著廬王不住哭嚎,道:“殿下要我做牛,我日後定然不敢作馬……求殿下網開一麵……”


    看他這不學無術的樣子,眾人心中都有些好笑,若是他真的做到了光祿大夫執掌顧問的份兒上,便應當知道,若不願砍去手,拿萬金相抵也是可以的。


    隻是這樣,對傅止言根本算不上公平。


    “不過……”


    奴才又補充道。


    “看您如此不學無術卻又有如此誠意,殿下的意思是,照著您說的做,免去您砍手,但是您這身家財產有沒有給這位傅仕人,咱們可是要盯著的。還有,您身為光祿大夫卻對我大堯律法一竅不通,不如向陛下請辭?我家王爺見不得沒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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