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女奴不愧還是小孩子,到了馬車上沒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三娘子,前麵就是我們大娘子所居的兵部侍郎府了。”


    春桃崇拜地說道。


    “今日此刻估摸著已經是申時,我家家主應當不在,府內隻有大娘子一人在禮佛,您可前來一見。”


    一行人便跟著春桃走,順便聽她介紹些家長裏短的。


    “自從順聖女皇帝殯天之後,整個王朝對婦女的態度都變了。好不容易博得的尊重就這樣消失殆盡,換來諸多限製。順聖女皇帝愛禮佛,於是我家大娘子為了感懷她,就也跟著日日禮佛。”


    顧漪笙打量著,這院子裏確實是清淨的布置陳設,院子裏的一池蓮花因這是秋天的原因空有一池殘荷,想必到了夏天,會是“卷舒開合任天真”的盛景。


    高高的院廊裏麵種著四季常青的各式植物,給人一種清新自然之感。


    “請先來正院,這裏方是我家大娘子住的地方。”


    “我家大娘子啊,人也是慈悲為懷的,喜歡的事情很是純粹。總是感歎自己的三妹妹命不好,後院鬥爭也都渾然不管。這些妾室囂張得很,屢屢勾心鬥角,隱隱有寵妾滅妻之勢態。”


    “現在好了,小娘子人也沒了,連最後一分期許都斷掉了,真是叫人……”


    “我原先……還沒有給賜名字的時候,便想著要跟著大娘子。怎料大娘子出嫁之後不過半年時間,小娘子就……就去世了。這才給我賜名春桃,是來懷念小娘子。”


    春桃說話間,眼睛早已是紅紅的,說到最後更是哽咽。


    顧漪笙想著,自己若是如今世的柳迎春一般結局,自己那溫柔善良的大姐姐是不是也會如此。


    一是心中就像是吃了顆蓮子似的,苦之又苦、澀之又澀。


    “春桃,是你迴來了嗎?”


    柳家大娘子端莊中含著一絲急切的聲音自房中傳來。


    “今日怎得迴來得這樣遲?可是有人為難?”


    走過房門前短短的一段路,就看見一位衣著樸素淡雅又不失身份的夫人親自挑起簾子,看到顧漪笙,不禁有些意外,遂問道:“不知這位娘子是?”


    春桃見著大娘子便跪下請罪,道:“這位是顧右仆射家的三娘子,今日祭奠咱們家小娘子,多虧了這位娘子才及時發現異常。小娘子的衣冠塚……在早先不知何時……已經被人掘空了……”說著便不住地落淚磕頭。


    大娘子像是突然被雷擊中一般,身體猛地一顫,向後仰去,眼中即刻滾下熱淚,靠扶著門框才緩緩穩住身體。


    她聲音顫抖,道:“春桃,你起來,這事不是你的錯。我已經失了一個妹子,不能再叫你受傷。我們……我們都是一起長大……你,你不可教自己受傷,知道嗎?以後不能再這樣動不動磕自己頭了……給我看看……給姐姐看看……”


    風吹起周圍落葉,一如吹散一段根本不可能找迴的親情。


    “世道不濟,叫我……叫我……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啊……”


    世道如此,為他人過錯而煩惱隻會平添傷悲罷了。


    顧漪笙默默看著,心中卻在合計怎麽勸這位長姐向前看,於是拿出柳迎春的血書,輕言細語安慰道:“柳大娘子,我這裏有令妹生前交付的血書一封,給您看,興許能讓您有所寬慰吧。”


    柳家大娘子這才從黯然傷神中抽迴身來,連連向顧漪笙賠笑賠不是,道:“一時光顧著傷心,竟然怠慢了貴客,讓諸位見笑了,請屋子裏麵坐吧……瞧瞧我,這站在大門口哭成何體統……”


    然而她的眼淚還是止不住,斷斷續續地往臉頰上淌。


    柳大娘子房中的陳設依舊節儉,西側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尊佛像,北側是一些軟椅小榻,南側放著一張幾子,上置文房四寶並其他公務用具,更有很多佛經,東側隔著一幅素淨淡雅的掛簾,上繪荷花圖,內裏想必就是臥房了。


    柳大娘子聲音哽咽,緩緩念出血書中的內容——


    “血淚相和恨長流,指尖萬點愁思休。十八年來音信杳,莫忘家中癡心人。彩樓高屏鳳冠華,為君拋卻親人去。高門誥命終不見,與君寒窯拜花堂。割袍明誌征西涼,妾望薛郎幾成石。幹柴鬥米難尋覓,怎過寒窯春冬夏。榆錢柿糠馬齒莧,難咽入喉十八年。隻道今生難相見,卻聞你尚在人間,。你若忘了結發妻,休書一封莫遲疑。迎春情深如草賤,請君莫負好年華。”


    這血書的內容與前世差距並不甚大,隻是寫得更有文采些,還是一樣的經曆、一樣悲戚。


    “敢問柳大娘子,這薛郎是為何人?”顧漪笙緩緩問道。


    柳大娘子將血書捂在胸口,痛不欲生,聽到“薛郎”,表情更是發狠,道:“此子乃是一個假仁假義、不知羞恥之徒,身為區區乞兒,竟在大街之上公然勾搭貴女,騙走一大筆錢之後本要作罷,奈何我家的癡心三妹妹非要嫁他。他卸磨殺驢,娶了之後就不管了。自己一人去那西涼逍遙快活,如今應該是官袍加身,該是那寵臣吧。我素來不關心這些,隻可憐我那三妹妹……”


    顧漪笙忙忙問道:“此人可名為薛平貴?”


    柳大娘子似乎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似的,道;“一個乞兒,怎麽可能會有名字?倒是確實聽三妹妹叫她薛郎。或許是日後改得名字吧。”


    “我有一事相問,聽聞妹妹你三日之後就要行加封定襄公主之禮,好與那西涼王般配,可否帶我一見?我定要拜見一番,好看那人渣的去處在何處!定要叫他嚐嚐我三妹所受苦的千萬倍!”


    此番言論正如顧漪笙心中所想,若是柳大娘子能作證這西涼王薛平貴已有妻子,卻還想迎娶大堯貴女,別的不說,但是這肆意隱瞞之過失,就足以叫聖上不虞,娶她的計劃就能夠擱置,相想必危機也能夠解除。


    於是顧漪笙欣然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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