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長達五年的時間裏,監察院這座黑色的院子在安雅的帶領下,逐漸走向了光明。


    不管別處如何,至少京中的百姓們已經習慣了每月一次貼在監察院門口的布告欄上,也習慣了時不時院門大開,允許全程圍觀的審案方式。


    雖然這座院子依然沒有達到安雅心目中想象的樣子,但早已脫胎換骨,離那黑暗恐怖之地漸去漸遠,假以時日,安大人有信心,這座院子能發揮它應有的作用,成為大魏真正的守護之神。


    而在這座逐漸光明的院子之下,還保留有一塊黑暗之境,仿佛在不斷的提醒著院使們,提醒著安大人,提醒著大魏的皇帝,無論你所見的有多麽的清明,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永遠有這樣一塊你看不見的黑暗。


    這座監牢的存在,其實隻為了一個半犯人的存在,關著無用,放著可惜,猶如雞肋。


    此時此刻,帶著一身聖母般神聖光環的李智宸正蜷縮在這一方味道難聞的陰影中,和那隻雞骨頭討價還價。


    “朕可以放你迴去,但是有個條件。”李智宸看著被活生生穿了雙肩的琵琶骨,用極粗的玄鐵鏈子吊在監牢上方的蕭牧野說道。


    這條鏈子顯然已經有了相當長的時間,穿過人身體的那一部分與人的血肉相連,看起來恐怖極了。


    這位原本彪悍、精壯的草原漢子,早在成為俘虜的第一年,就在監察院專門為他準備的監牢中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原本監察院的院使們並沒有對他用刑,可蕭牧野哪裏是個老實的,三番四次的試圖逃獄,最接近勝利的那一次,挖出的地道隻差一線就要突破監察院的那道圍牆了。


    天知道他是怎麽做的,一來二去,從來都不是什麽善男信女的院使們一惱火,就將他掛了起來,看你還能使什麽幺蛾子。


    若不是安雅強令必須保證人犯的生命,蕭牧野早就化成一抔黃土,被風吹散,散落到不知名的土地中,尋都尋不到了。


    李智宸知道,最傷了他心的,大抵也不是皮肉上的傷痛,而是草原上對他失蹤在大魏境內,並且成為安大人俘虜這一事件中所表明的態度。


    他最為敬重的父皇,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草原上宣布他暴斃的消息,即刻傳位給左賢王,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最為信任的手下,甚至都沒有試著將他救出,而是在他父皇的帶領下,歸順了左賢王。


    他的妹妹不惜賣身求榮,數次出賣了他的逃生行動,隻為了過上看似安穩,實則搖尾乞憐的生活,更有意或是無意的忘記了她的這位好哥哥正是因為她才淪落到了今天的地步。


    “你就不想報仇?”李智宸摸了摸掛在蕭牧野身上冰冷的鐵鏈,淡淡的問道。


    說話的時候,李智宸站的地方離他極近,唿出的帶著淡淡熏香味道的溫熱氣息幾乎噴到了他的臉上。


    蕭牧野抽了抽鼻子,他突然有些懷念這個味道,曾幾何時,這也是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物品。


    可現在……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襤褸的衣衫,和不用聞就能覺察出的那股子腐爛的味道,他的眼眸中漸漸的透出一絲絲的不甘心來。


    蕭牧野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一身明黃色龍袍的青年帝王,透過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你肯?”過了很長的時間,他才直勾勾的看著李智宸,冷冷的問道。


    多年的非人折磨讓他改變了太多,變得連他自己都有些不認識自己了,但他血液中流淌著的血性和勇猛,一如往昔。


    “我為何不肯?”李智宸站直了身子,淡淡一笑,注視著蕭牧野依舊銳利如鷹隼般的目光,坦然說道:“你我二人分屬於兩個不同的國家,包括抓你迴來的安大人也是一樣。我們本就是敵對的關係,對你做出任何的事情來,都是基於必須,無所謂天大的仇恨。”


    “這一點,不用我說,想必你比我還要明白這個道理。”李智宸活動了下因為長時間仰著脖子凝視他,而變得有些僵硬的脖子,緩緩的說道:“而你現在對大魏,已經構不成什麽威脅了,不是嗎?”


    蕭牧野聽到這話,竟沒有他預料中受到羞辱的憤怒和不堪,隻是微微的睜大了眼睛,輕聲的答應了一聲:“你想要我做什麽?”


    李智宸莞爾一笑,如飛花拂麵,轉瞬間,讓這座昏暗的地牢亮上了幾分,他踮起腳,仰著頭,也不嫌棄蕭牧野多年不曾梳洗的身體,正散發著陣陣難聞的臭味,毫不介意的湊到了蕭牧野的耳邊,輕聲的說了兩句什麽,隻看到蕭牧野震驚的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氣看他,半晌才仰天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笑聲朗朗,震得牢中積攢多年的灰塵撲簌簌落了下來,正巧落下他大張的口中,他也不在意,“這麽做,值得麽?”


    “值不值得的,誰說的清呢,但求無愧於心罷了。”李智宸撫著自己的胸口,像是在感受著自己胸腔中一下一下的跳動聲。


    “我也有個條件。”蕭牧野突然止住了笑聲,看著李智宸,緩緩的開口。


    “哦?你說說看。”李智宸好脾氣的說道,請人幫忙辦事,總要態度好一點,他一向最講道理的。


    “我要殺一個人。”蕭牧野的聲音中帶著滿滿的恨意,咬牙切齒的說道。


    “誰?”李智宸有些警惕的問道。


    “蕭鳳舞。”


    “嗯。”李智宸點點頭,看了看麵前的這個與他年紀相仿,卻形容迥異的年輕人,答應了一聲,表示了他的意見。


    反正那個女人圈禁在監察院中,也沒什麽作用,不過是便宜了那些院使罷了,玩了這些年,也差不多了。


    “你不怕我迴了草原,入了天空,便不聽你的話了?”蕭牧野活動了一下他僵硬了多年,因而有些虛弱的身體,冷冷的問道。


    “你以為我會給你這個機會嗎?”李智宸看了看他,嘴角淡漠的笑著,“你我都是帝王,即便你是曾經的,也不需要不必要的廢話,若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寧可你現在就死在監牢中。”


    “那倒也是。”蕭牧野看了看自己肩膀上對稱的兩個黑乎乎的大洞,自嘲的笑了笑,“幾年不當皇帝,都快不知道做皇帝是個什麽樣子的了,真是沒用。”


    一個時辰後,這座地下監牢的另一處牢房中,上演了一場兄妹相殘的戲碼。


    蕭鳳舞一臉震驚的看著刺入自己腹中的細長匕首,嘴角抽搐,抽動半天隻聽到一句輕到極致的話語,“為什麽?”


    “你身為遼國的大長公主,可以不勇猛,可以無才華,可以貪圖享樂,可以藐視生命,但千不該萬不該,為了一己私欲,將遼國的百年基業始為無物,將社稷江山放在炭火上烘烤,更不該利用親人對你的疼惜之心,欺騙之。”


    蕭牧野看著一身是血倒在他懷中的蕭鳳舞,猛地拔出了手中的匕首,匕首鐺的一聲落地,染血的手指拂過了她不甘的眼眸,“是我害了你,我以為寵你護你愛你,讓你一生無憂,便是我的責任,若非如此,你或許不會變成今天的模樣。”


    “為了活著做出任何的事情都是可以被原諒的。”蕭牧野眉頭深鎖,緩緩的將她放在地上,淡淡的說道:“可是身為一國的皇室,卻做出了偏離治下百姓的事情,我絕不允許。”


    “這是我們皇室賴以存在的根基,不能毀在我們自己的手中。”


    地上,蕭鳳舞的青絲散落,因了長久沒有見到太陽,她的麵色有些不健康的白色,可身上的衣服卻是幹淨的,就連料子都是時新的。


    在災難麵前,選擇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選擇,但像她這樣混的風生水起的,光是想想就知道她到底做了些什麽。


    “殺都殺了,還在這做什麽溫厚的好兄長?”蕭牧野的身後傳來了李智宸淡淡譏諷的聲音。


    “我殺她,是因為我們身為皇族的榮譽,我憐她,是因為她是我從小寵愛的妹妹。”蕭牧野緩緩的站起身,迴過頭,看著他,“我以為這不矛盾。”


    李智宸將一直握在手中的小小青瓷瓶遞了過去,“這藥,一半是毒藥,一半是神藥,我不瞞你。”


    “那又如果?我的仇,總要自己報的。”蕭牧野笑著反問道,接過青瓷瓶,將那細碎的白色粉末撒在自己的肩膀上。


    看的見的傷口想要治好,容易的很,隻需一瓶化腐生肌的神藥,而那些在以往的歲月中,一點點的蜿蜒成河,留在他心頭上的傷口,想要愈合,不知要花上多少時間。


    陡然亮起的灼灼光線,讓他的眼睛有些微的刺痛,他先是本能的閉上眼睛,而後大大的睜開,冷冷的注視著頭頂明亮的日光,他的嘴角那一絲不屑的笑意,表達了他內心的想法。


    收了李智宸擺在他麵前的幾樣東西,蕭牧野轉身便走,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要做的事情卻還有很多。


    ——分界線——


    時至年關,大魏的都城中和往年一樣又是白雪紛飛,層層疊疊的雪花,將皇宮門前的這塊土地掩蓋成了一片晶瑩的白色。


    魚貫而出的人們在這一片白色上留下了深深淺淺的腳印,一路蜿蜒著,痕跡一直延伸到了宮門口。


    景和十一年的這個冬天,鵝毛般的大雪似乎比往年來的要更加猛烈。


    今兒是除夕夜,雪倒是停了,冰冷的寒風從長長的甬道中席卷而來,灌進了安雅厚重的毛裘中,反倒比前幾日更冷了一些。


    安雅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自嘲的撇撇嘴笑了笑,在大魏活了整整二十五年,還是沒能習慣這樣寒冷的天氣,幸虧她的院子裏,紀明軒不惜血本為她營建了地火龍,要不然,這日子還真不知道要怎麽過才好。


    她剛走了兩步,就有弓著身子的太監從宮門中急急的奔出來,迅速無比的打開手中溫熱的避風衣,小心翼翼的將安雅包裹起來,又仔細的側著身子,擋去了她身體兩邊刀子似的寒風。


    安雅看了這位太監一眼,點點頭,表示了一下她心中的感謝,卻也並不多言。


    自她十五歲入閣以來,一直平步青雲,直抵九霄,如今已身兼數職,不僅是監察院的院長,還是太子的帝師。


    此刻的她,已不需要向任何人屈膝,道謝更是不必要,她的那聲謝謝要是真的說出了口,還不知道眼前小意伺候著的宮人要擔驚受怕多久。


    可她那多年養成的習慣使然,實在是不好意思無端享受了他人的侍奉,也隻是淡淡一笑罷了。


    這一笑,卻如同陽春三月裏的那一抹春風,讓這名宮人的心暖了一暖,安大人就和旁人不一樣。


    他愈發賣力的將自己的身子往風口送去,想要讓看起來就很怕冷的安大人走的這一道路舒適一點。


    本朝的太子當的最是從未有過的隨心所欲,偌大的後宮中隻有她這麽一位小公主,既不用迎接來自兄弟姐妹們的刺殺,也不用麵對朝臣們挑剔的目光。


    隻有這麽一位皇位繼承人,除非想改朝換代,否則即便是傻子,你也要恭恭敬敬的對她行禮,讓她坐到龍椅上去。


    更何況,這位太子做的也沒什麽能讓這些朝臣們挑剔的。


    好容易走過了這條冰涼涼的路,來到了宮門口,一個可愛的圓潤的小女孩站在宮門口,老老實實的彎下腰,重重的行了一禮,“拜見老師。”


    這孩子身上穿著一件淡黃色的裙衫,領子處露出一截白色的狐狸的絨毛來,將她那巴掌大的小臉,包裹的越發小巧。


    外袍上繡著一團展翅高飛的金色鳳凰,代表了她高貴的身份。


    這一身華服,配了她那張清靈可人的麵容,看著粉團團的甚是可愛。


    安雅牽過了她軟糯糯的小手,踏過宮中長長的走廊,穿過園子,來到了勤政殿中。


    甫一進殿,殿中等候開宴的眾人趕緊調整方向,齊齊的對著安大人行禮,安雅並沒有阻止,隻是不聲不響的將太子推到了眾人的麵前。


    眾官員心中卻是一驚,他們隻記得安大人,卻不約而同的把當朝太子給忘記了,這要是太子記在心中,日後責備下來,怕也是不妥的。


    太子笑了笑,點點頭,學足了安大人的架勢,不疾不徐的開口,用還是稚嫩孩子的童音說道:“今日天氣寒冷,又是除夕佳節,諸位大人辛苦了,不必拘禮。”


    行禮之餘,官員們偷偷看著這位年紀尚輕的太子,發現她的年齡雖然小,但舉手投足間卻隱隱的具有帝王之氣,又看她的行為得體,舉止大方,再不敢生了不敬的念頭。


    抬眼看安大人,倒打從心底裏覺出了敬意,帝師難當,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


    教好了,是太子殿下天資聰穎,和你沒什麽關係,教的不好了,就是老師愚笨,方法不當,這實在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聽說安大人教學方法獨樹一幟,如今看來果然是有非凡之處,太子小小年紀,已經如此了得,日後更是人中龍鳳,這大魏啊,後繼有人嘍。


    再細細觀察安大人現在和太子的關係融洽,並不曾因為教導的嚴厲而損了情分,反倒是親密有加,這樣想著,看向安雅的眼神就帶了一絲意味深長的深意。


    怕是皇上百年之後,這安大人依然能夠榮寵不衰,這樣的大腿,還不趕緊的巴結著。


    李智宸登基十一年,在勤政殿與眾大臣共度除夕佳節這還是頭一遭。


    所以今日來勤政殿中的官員人數眾多,就連不少賦閑在家的老人們也顧不上自己孱弱的身體,前來赴宴,林林總總,加起來已近百人之數。


    陛下親辦的除夕宴會,誰不稀罕?更何況這次的宴會和以往的不太一樣。


    陛下為了彰顯皇家的恩德,除了邀請了京中的達官貴人,還特意恩準從民間選了二十位有聲望的人士一同入宮,以表現與民同樂的精神。


    整個京城中稍有門路的人,怕是個個都削尖了腦袋,使出了渾身的解數,想要搶一張請柬。


    能擠到了這座大殿之上的,不用多說都知道花了多少的心血,廢了老大的勁,花了數不清的錢銀,這功夫自然不能白費。


    殿中安雅滿麵微笑的與眾官員見禮,隻是這人頭攢動,官服混雜,其中還摻著濃濃的汗味,一張張有些陌生,辯的不是太清,但同樣都是謹慎和諂媚的臉龐,讓安大人的心情顯然不是很好,偏生這些人還極沒有眼色,隻知道一個勁的向著安大人靠去。


    那些離得遠的下級官員一直沒有尋到機會,湊到安大人的麵前寒暄兩句,將袖中大把的銀票送出去,可看看身上的官服,便隻能帶著三分嫉妒,七分羨慕的神情擠在外側看著裏麵春風得意的同僚。


    時間一長,莫說是安大人,就連被安雅牽著小手,站在她身旁的太子殿下,也覺得這勤政殿中陣陣馬屁臭不可聞。


    可憐淒慘的太子殿下那好容易穿戴起來的繁複妝容也被擠得支離破碎,心裏不痛快極了,太子殿下到底是小孩子,忍了片刻便也無需再忍。


    反正她是君,他們是臣,君王對臣子要有應有的尊重,但也不必過於謙遜,否則別人就當你是好欺負的,這是安大人說的,總是沒錯的。


    太子殿下終於忍受不了這些渾身泛著酸臭味的臣子們,冷著臉咳嗽了幾聲。


    場間頓時冷淡了下來,平時粉雕玉琢的可愛娃娃發起怒來,竟比整日裏坐在龍椅上的正牌皇上還要威嚴幾分,讓這些人的心中不由的顫了兩分,說話的底氣也虛了起來。


    正在此時,皇上的鑾駕從殿外駛來,李智宸的一角明黃色龍袍已經在殿門邊閃現,眾人忙急急的退去,再不敢停留。


    李智宸剛剛跨過勤政殿的門檻,就看到了太子殿下,這位無比悲劇的大魏未來帝君,此刻正衣衫不整,鬢發歪斜,那根精致的九鳳銜珠金簪,鬆鬆垮垮的掛在頭發上,處於將掉未掉之際,活脫脫俏生生一個落魄富家千金的模樣。


    “身為當場太子,衣冠不整,成何體統?”李智宸登時就怒了,這是宮宴,滿朝文武不知凡幾,弄成這樣,他的麵子上有些掛不住。


    太子殿下如同受傷的小狗一般,也不聲辯,隻從寬大的袍袖中伸出手來,輕輕的拉了拉安大人的衣袖,這一動作幅度雖小,卻丁點不差的落在了一些明眼人的眼中。


    好一個審時度勢的太子殿下,這種時刻,竟也知道,自己分辨,陛下未必肯聽,少不得還要斥責一番,央了安大人作保,這意味可就不一樣了。


    說到底,太子弄成現在這副模樣,和安大人可是脫不開關係,要不是巴結你的人太多太熱情,好端端的太子殿下怎會弄成了現在的這副模樣。


    如今皇上正在氣頭上,求誰都沒有求安大人有用,一個七歲的孩子,就能在驚慌中,於刹那間尋到了關鍵所在,實在是了不得的。


    安雅摸了摸太子毛茸茸的小腦袋,將那一根金簪扶正,笑著對李智宸說道:“陛下,太子年紀還小,今兒還是除夕,饒了她吧。”


    李智宸看了看安雅落在太子頭上的手,淡淡一笑,太子當殿失儀,這樣的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說到底,還不是看他的意思。


    “行了行了。”李智宸不耐的揮揮袖子,無奈的說道:“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跟了宮人下去換身衣服再來才是正事,穿成這樣怎能見人。”


    太子殿下答應一聲,隨了宮人走出大殿,臨行前趁了李智宸背著身沒有在意,衝安雅伸了伸舌頭,那一抹淡粉色的舌尖,讓安雅緊繃的臉頰差點破功笑出聲來。


    這種場麵,這種奢華無比卻又毫無意義的宴會,用腳趾頭想想,安大人也不會喜歡的。


    她斜斜的倚在案幾上,手上端著杯宮廷禦製的好酒,也不喝,隻是端在手中做樣子,今夜宮宴,宮中守衛等諸多事項皆交由監察院負責,這種時候,她不能神誌不清。


    她一招手,不知從何處鑽出來一位身著黑色官服的特使,凝神看去,正是數年前曾站在監察院的台階上,鼓足了勇氣和安大人對視的那名特使。


    安雅壓低了聲音,淡淡的問道:“宮中可曾出了什麽岔子?”


    “沒有。”那人先是一頓,然後才很肯定的說道。


    “哦,那你先退下吧。”


    先前皇上沒來的時候,安大人的跟前門庭若市,吵吵嚷嚷的讓人好不討厭,這皇上一來,安雅倒是省心了,這些老奸巨猾的大臣們誰都不想讓皇上看到他們的那副醜惡嘴臉,一時間就數她的案幾前最為清淨。


    安雅看了他一眼,看著他身後黑色官服上繡著的那朵有些晃眼的紅色蓮花,覺得今日的這位特使似乎有些說不出的奇怪,她搖了搖頭,從袖中拿出一盒清涼油,用指尖挑了一點,抹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她細細的摩挲著手上杯子的花紋,嘴角淡淡一笑,自五年前她執掌監察院以來,如今的院子早已在紀明軒的鐵血鎮壓和杜家公子無雙才智之下,剔除了那些害群之馬,現在的院子就如鐵板一塊,哪裏能出什麽問題。


    這樣一晃神,安雅突然記起,太子殿下的這次梳妝,耽誤的時間未免太久了一點,酒都喝了三巡了,怎麽還不見人影,莫不要又使了小性才好。


    但安雅細細想來又覺得是不會,太子殿下雖是個鬼靈精怪的,壞點子層出不窮,可向來是個明事理識大體的,這種關鍵的場合,應是不會。


    又擔心太子殿下出了什麽事情被耽擱了,想到此處,安雅倒是笑了,誰不知道這位小公主在宮裏頭連走路都是橫著的,不去招惹別人都是好的了,誰敢招惹她?


    一時間安雅想想這個,想想那個,隻想趕緊結束了這場無聊的宮宴,好早一點迴家陪著紀明軒對著月色,看著雪,賞著月亮,喝兩杯小酒才好。


    想到紀明軒,安雅的嘴角溢出了一點笑意,這點笑意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大有深意,不必提起。


    正想著,從殿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位宮人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惶急的連行禮都忘記了,骨碌碌的滾到李智宸的禦座台階下,放聲大喊:“皇上,不好了,太子殿下出事了。”


    這宮人也是惶恐的過了頭,渾身上下抖成了篩子,隱約的還能看到衣擺的下麵濕了一塊,但這話大約是被身後已經拔劍出鞘的侍衛嚇得,說的倒是清晰。


    這一聲喊驚得本要抓了他扔出去的侍衛收了手,驚得滿殿的大臣們麵麵相覷的放下了杯子,驚得李智宸手中的杯盞濺了自己的龍袍一身,更驚得安雅猛地站起身,掀翻了麵前的案幾。


    咣當一聲,破碎的杯子,滾燙的湯汁,油膩膩的菜肴濺了她一身,安雅呆呆的看著這位宮人,腦子裏嗡的一下全亂了。


    太子是她看著長大的,從兩歲時的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到如今的出口成章,舉止雍容,這五年,不僅僅是安雅傳道授業解惑的五年,亦是太子融入她生活的五年。


    她本以為她會平安到老,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情,她怎能不心急?


    勤政殿中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許是片刻,李智宸揉著龍袍的手指握緊再鬆開,麵上的表情已然恢複了平靜,他是大魏的皇帝,在任何事情麵前,他都不能手足無措。


    這一刻他不止是一位父親,更是一位統禦大魏王朝的帝王。


    哪怕是他的女兒,他唯一的子嗣,橫屍當場,他也要麵不改色。


    “太子殿下人呢?”李智宸幾乎是咬著牙齒才能讓自己的臉色看上去不那麽的嚇人,他冷冷的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你給朕說清楚!”


    “嗯……”這宮人吞吞吐吐了半天也不知個所以然,李智宸終於忍耐不住,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怒斥道:“拉出去,連話都說不清楚,朕看的心煩。”


    說罷,他起身,掀袍,抬腳,下階,腳步看似沉穩有力,實則慌亂不堪的向著勤政殿外走去,也不知自己要去到哪裏,隻是單純的想著要早點去到孩子的身邊,陪著她。


    她還那樣的小,那樣的柔軟,這樣的傷痛她如何能承受的起?


    李智宸身後跟著一大波的大臣,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每一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至少是表麵上的。


    但與皇上和安雅的焦灼情緒不同,他們更多的是對於自己未來生活的擔憂,有的人已經在摸著自己幹癟的荷包,掂量著方才送出的銀票會不會打了水漂,思索著自己會不會被卷入這件事中。


    李智宸走了兩步,從勤政殿的大門外再次奔進了一個人,箭一般的速度帶起了一地的白雪紛飛,寒風伴隨著他的動作而被吹進殿中。


    現在的眾人根本感覺不到這一陣如刀割麵般的凜冽冰風是怎樣的寒冷,他們在等,他們在等待這個人給他們帶來的關於太子的消息。


    嚴峻熙看了眾人一眼,跪倒在地,聲音沙啞而低沉,“請皇上恕罪,太子殿下途經玉池的時候,不知怎的,跳上了冰麵,沒想到本該結結實實的池麵上有一處冰麵融化了,太子殿下一時不查,落入了玉池中,如今已經救了上來。”


    聽到嚴峻熙這麽說,安雅的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不管怎麽樣,人還活著,就是天大的喜事。


    “太子如今何在?”李智宸退了一步,明顯是重重的舒了一口氣問道。


    “在蕭貴妃的宮中,卑職已經去昭寧公主府上請了薛神醫過來救治。”嚴峻熙答道。


    今年的冬季異常的寒冷,更依著往年冬季的嚴寒,還在除夕之日,天氣仍未迴暖,玉池的冰麵斷不會無端端的融化,因了這樣的緣故,伺候太子的宮人們才沒有太過攔著這位太子殿下,畢竟她的脾氣是大家都知道的。


    安雅當先邁出了勤政殿的大門,那是她心愛的學生,她不能不管。李智宸留在勤政殿中,太子無性命之憂,即便有,當務之急也是徹查宮中守衛力量,這是帝王家不可避免的薄情,任何事情,都要以所謂的大局為重。


    安雅一邊走,一邊想著什麽才是所謂的大局呢?


    難道陪伴子女就算不上是雄才大略的明君了嗎?


    她有些不安的搖搖頭,皇上的思維大約是和天下人都不相同的吧,李智宸如此,蕭牧野亦然。早些年還想著勸勸李智宸,屢試未果,安雅也隻能放棄。


    勸了也無非答一句,我又不是禦醫,去了也是無用,還不如做些有用的事情。


    安雅路過玉池的時候,視線不由自主的掃過冰麵,雜亂的腳印和破碎的冰麵看的她的心顫抖了一下,這樣冷的天,這樣冷的水,太子還那麽小,這一場大病恐怕要病很長的一段時間。


    此時蕭貴妃的宮中已經亂成了一團亂麻,宮人們端著散發著各種藥香味的湯藥從不同的方向奔來,然後匯集在宮中最大的那座宮殿之中。


    能在宮中平安無事的生活了這麽長的時間,這些宮人都是有眼色的。


    陛下這些年已經不怎麽臨幸後宮了,即便是那少的可憐的幾次臨幸,後宮中也沒見有人懷上龍嗣,關於皇上的身體狀況,這些人自然是不敢揣摩的,但不敢揣摩並不代表心中沒有什麽不一樣的想法。


    眼見著這些年皇上的龍體越發的朝著虛弱的方向走,這位太子殿下的位子八成是坐的越來越穩當,母以子貴,這蕭貴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這玉漱宮是全後宮所有宮人做夢都想來的地方,貴妃性子好,前途有保障,真真的是一塊洞天福地。


    萬一一個不小心得了太子殿下的眼緣,飛黃騰達的還不是指日可待。


    沒曾想,今天卻出了這樣的彌天大禍。


    宮中的梅花大半都開在了這玉漱宮中,小小的精致庭院中滿是梅花盛開的香味,安雅邁過地上的積雪,邁進了殿中,殿中惶急的眾人見到安大人進來,竟是被她那一身帶著冰雪味的風霜驚得發起抖來。


    安雅的身後朵朵梅花突然溢出了濃烈的香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要將自己的一生綻放,燃盡所有的血淚。


    而這樣獨特悠長的綿厚香氣,於此時散開,注定是個被辜負的結局,這樣一群惴惴不安的連走路險些都要不會的宮人中,自然是沒有人注意到的,就連安雅也不過是抽了抽鼻子,大踏步的邁過院子。


    蕭貴妃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身為敵國的公主,尤其是她在蕭牧野被俘,遼國易主之後,這位小公主便是她活著的根基。


    入宮多年,再好性的人都會被這宮中的黑暗浸染的烏黑,唐唐是幸運的,有安大人的庇佑,更有皇上的憐惜,可即便如此,她的性子和當年比起來,實在是天差地別。


    見到安雅,唐唐強忍著鼻尖的酸楚,站起身來,顧不上互相客套,便引著她來到太子的床前。


    隻見太子向來紅撲撲,粉嫩嫩的臉上如今卻是蒼白的可怕,安雅伸出兩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尋到了跳動的脈搏處,皺眉察看了一會。


    她的醫術比不得蘭陵王,也比不得薛神醫,但和宮中的禦醫比起來,還是要好一點的。


    “禦醫怎麽說?”安雅放下自己的手,扭頭看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太醫院院正冷冷的問道。


    這位兢兢業業的在宮中小心謹慎的過了大半輩子的老院正隻顧低著頭,不敢注視安大人凜冽的目光,“太子年幼,落水時間太長,今年冬季的溫度又實在太過嚴寒……”


    “本大人要聽的不是這些。”安雅也不發怒,仍舊是淡淡的說道,但她語氣中溢出的淩厲寒意讓他癱坐在了地上,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亂成了一團,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我命休矣。


    “你已經知道了不是嗎?”唐唐接過了安雅的話,冷冷的說道,“你的醫術本就在宮中的這些禦醫之上,何必為難他們。”


    唐唐的聲音很是冷淡,刹那間,安雅似乎感受到了一陣滔天的恨意迎麵而來,她收了神思,怔怔的看著這位被她親手卷入宮中的遼國公主,她好像有很久不曾這樣近距離的看著唐唐了。


    為什麽會恨她?


    安雅有些疑惑的看著她,正在此時,被安大人驚住了的太醫院院正終於迴過神來,呐呐的答道:“太子腦中淤血,若能打通,當是無礙,若是不能……”


    院正看了蕭貴妃一眼,艱難的咽下了口中的唾液,惶恐不安的說道:“怕是終身都不能恢複智力。”


    “你的意思是,本宮的女兒從此就要變成一個傻子了嗎?”唐唐的聲音透著那麽一股子的不甘願,也有一點淡淡的如釋重負,但安雅現在的心思並沒有放在唐唐的身上,想必是沒有覺察出來的。


    安雅想了想,覺得打通腦中淤血這樣的難度,應該難不倒薛神醫,實在不行快馬加鞭的請了蘭陵王入京也就是了,這樣想著,她就這樣說了。


    “貴妃請稍安勿躁,薛神醫這陣子正在京中逗留,想必定能藥到病除。”


    院正聽到這話,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放下來了一些,擦著頭上的冷汗,忙不迭的說道:“有薛神醫出馬,那定是無虞的。”


    他這話說的中肯,蕭貴妃卻像炸了毛的獅子一般瘋了,一手拉住了安雅,一手將他從地上拎起來,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路推搡著,直將他們二人推出了殿門,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沉重的宮門。


    安雅念在她愛女突遭橫禍,並不想和唐唐計較,隔著殿門溫言相勸道:“你是在擔心麽?不要害怕,要是薛神醫治不好,我再替你找別的大夫,本大人遍尋天下,難道還找不出一個神醫來麽?”


    “不!”門的那一邊,唐唐一聲淒厲的慘叫,猶如十八層地獄中被火焰纏身的厲鬼,發出了極為慘烈的嘶吼,“我寧願我的女兒一生癡傻,也不要她因你而死。”


    安雅拍打殿門的手猛地停住了,她偏著頭,有些疑惑,這件事從何說起啊,再細細一想,她的後背便驚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今夜太子殿下真的不治身亡,那麽最大的受益人是誰呢?


    自然是她這位昭寧公主了。


    雖然她這位公主是幹的,並且朝中上下亦隻知安大人,不記得有這位昭寧公主,即便擁有這兩個身份的,都是一個名叫安雅的女人,但是在先祖留下的皇位繼承法中,她具有與皇室正牌公主相同的繼承權利。


    她相信,這一條不知記在法典哪一個犄角旮旯的小縫中的條文,在必要的時候,總能被人們想起,而現在,無疑正到了這樣的時刻。


    雖然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的這個公主頭銜,但替她記著的人肯定是大有人在,再聯想到今晚那個特使帶給她的那一絲異樣,安雅倒抽了一口冷氣,心中哀嚎一聲,“不會吧。”


    “來人,將安大人帶下去。”


    身後是李智宸的聲音,他的臉色鐵青,冷冷的發著命令,安雅驀然迴頭,她自打認識他以來,第一次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那股森然的殺意。


    他對她和顏悅色,予取予求的時間很久很久,久的安雅都忘記了,站在他眼前的人是一國之君,傳說中伴君如伴虎的帝王。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這樣的雷霆之怒,終有一日,降臨到了她的身上。


    安雅慢慢的迴過身子,她的每一點移動都無比的艱難,好似能聽到自己骨骼咯吱咯吱的轉動聲,她迎著李智宸的視線望去,慘然一笑,她聽見自己的心如同梅花花瓣一般的綻放,枯萎,凋謝,化作塵土,散入風中。


    “我沒有做。”


    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更顯得她愈發的消瘦和挺拔,她無視身邊數之不盡湧上來想要製住她的兵士們,一動不動,隻是站著,隻是站在那裏,固執而驕傲的看著李智宸,淡淡的說道。


    “不是我做的。”


    她以為他會明白,她以為他會知道,原來他還是不信。


    今夜光華流轉,月色豐盈,散發著淡淡的瑩白光澤,月下美人皎皎,依舊蠱惑人心,可在場的眾人都沒有欣賞美,熱愛美的心情,至少現在沒有。


    李智宸大手一揮,止住了安雅身側重甲在身的兵士們魯莽的動作,他的聲音是一種別樣的風情,那種睥睨天下的霸氣豪情,從不曾出現在麵對安雅的這張臉上。


    安雅心中一寒,在這樣一個時代,失去了帝王的恩寵,她要拿什麽和龐大的國家機器抗衡,除非她願意將紀明軒辛辛苦苦建起的名劍山莊拖下水,可顯然,做出這個決定,比讓她去死,還要艱難。


    她熱愛生命,珍惜鮮血,懼怕死亡,和每一個普通人一樣,卻又更加的頑強,能活著她絕不會選擇自尋死路。


    這一刻寂靜的夜色似乎格外的蒼涼,她能夠聽到隱藏在暗處的名劍山莊暗衛們拔劍出鞘的聲音,她知道隻要她願意,隻要她一聲令下,這些不懼生死的暗衛們隨時都會從黑暗中跳將出來,擋在她的麵前,替她爭取寶貴的逃生時間,代替她去死。


    可她不能,她的生命是寶貴的,這些人的生命同樣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她不願將他們送上必死的戰場。


    更何況,她焦灼不安的胸腔中有一個聲音在無聲的呐喊,悠遠空曠的聲音由遠及近,一點一點的叩響著她的心扉,她不信她看走了眼,她不信她無條件信任了半生,執著了半生的人會在今夜,又許是在未來的某一日將手中冰冷的刀劍送入她的身體,奪去她的生命。


    這是一種執念,一種屬於安雅的執念,她不信站在對麵,一臉升騰的怒氣,對她喊打喊殺的男人是他。


    她突然發現,到了最後,到了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她才知曉她平日裏所仰仗的一切都是他給予的,他給了她權傾天下的官位,為所欲為的權利,他助她直上青雲,親手將她塑造成了大魏朝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第一人,而他原本不需要如此。


    在這電光火石的刹那間,她選擇了相信,她信他,一如往昔。


    沒有人知道安雅做出這樣的決定下了怎樣的決心,就像也沒有人知道李智宸為了能若無其事的站在這裏,用了多大的努力,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這一夜,究竟輸的是誰,成全的又是誰?


    李智宸在離安雅幾步遠的地方站定,淡淡的看著她,他看到她目中流露出的信任和不解,以及種種閃念間的情緒,卻獨獨看不到他想要的看到的恨意。


    “你要看證據麽?”李智宸冷冷的說著,他的身後,那一群官員略帶著譏諷的表情看著安雅,即使在不久之前,他們曾經還站在她的身邊,拍著她的馬屁,此刻的他們,是幸災樂禍的,是洋洋自得的。


    你也有今天?


    安雅不用深思,也知曉他們心中的所思所想。


    “不必,既然能讓你對我拔劍相向,那證據想必是真的不能再真。”安雅不以為然的揮揮手,似乎根本不在意,“我隻是想知道你的態度。”


    “宮中守衛向來是你負責的,不管這證據是真是假,太子今日出事,你都難辭其咎。”李智宸淡淡的看著她,安雅無法從他的眼神中揣摩出他心中的想法。


    她對他實在是太過熟悉,熟悉到一舉一動都了然於心,而他又何嚐不是呢?


    他們彼此之間,都知道怎樣做才能隱藏住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如果他不想讓她知道,她很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看明白。


    “圈禁永巷,你可服罪?”


    “永巷?”安雅愣了愣神,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永巷所代表的意義,那是冷宮,走著進去,隻有死了,才能躺著出來。


    “我去。”安雅點點頭,她背在身後的手指交纏,在無人看見的角度裏做出了幾個繁複的手勢,示意隱藏的暗衛們接著隱藏,她無事,不必相救。


    既然沒有性命之憂,那就表示事情有轉機,沒有必要讓他們枉送性命。


    李智宸此舉的含義讓她有些捉摸不透,她正好可以趁著被圈禁的這段時間,好好的想一想,這其中的深意。


    她那身厚重的朝服被脫下,頭上的簪子被拔出,腰間的天子劍被拿走,她隻是冷眼看著,看著這些曾屬於她的,代表了大魏王朝至高無上身份象征的物件,一一從她的身邊拿走,她隻是淡淡一笑。


    這本就不是她所在意的,失去了又有何妨?


    她掃視著站在她對麵,在她落魄屈辱時露出最真實表情的官員們,淺淺一笑。


    月光下,她青絲飛揚,黑色的柔軟裏衣被雪地裏的水汽打濕,粘在她的身上,將她曼妙的身材展現的淋漓盡致,不少朝臣們都暗自吸了一口渾濁而冰冷的氣體,他們的視線在她的身上上下掃過,但終究還是低下了頭。


    剝除了她身上那一層閃耀的讓人無法直視的權勢,安大人還是一位九品上的強者,他們沒有必要貪圖一時之歡,反誤了卿卿性命。


    安雅看著李智宸,邁出了走向永巷的第一步。


    一步清淺,落地無痕,再走沉重,雪地染印,她就這樣深深淺淺的走著,走過李智宸身邊的時候,安雅停了停,然後擦身而過,空留下一抹淡淡的宛如空穀幽蘭般的香氣,縈繞在他的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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