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的車隊終於再次吱吱呀呀的駛過了懷安縣的城門,她的身後是縣城古老而靜謐的街道,長長的斜影落在悠久的辨不出歲月的青石磚上,影影棟棟。


    木質的車輪不時的劃過每一塊青石磚的接縫上,坐在車裏的安雅能聽到接連發出的咯吱聲。


    她掀起簾子的一角,透過縫隙看著街邊不住的向她叩首表示感謝的百姓,又看了看身後那輛孤零零的馬車,低頭不語。


    她感覺很困惑,非常的困惑,於是她將這種捉摸不透的困惑說給紀明軒聽,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抓捕張毅,讓他受到應有的製裁,對我而言隻是舉手之勞,根本談不上什麽功勞卓著,我以為,這是為上位者執政的職責。”


    她拉著紀明軒的手,細細的數著他手指甲上淡淡的月牙,她的整個身子都靠在他的懷中,享受這片刻的安詳。


    “反倒是王家為他們付出了最大的心血,擔了隨時可能失去生命的風險,而他們發自肺腑,跪拜叩首的對象是我,並不是他們。”


    “這是為什麽?”安雅疑惑的眨著眼睛,不解的問道。


    “我也不知道。”紀明軒想了想,替安雅梳理著她頭上的青絲,淡淡的說道:“也許,世人對身份尊貴者向來是仰視的,自覺他們的卑微,帶了與生俱來的畏懼。”


    “對他們動輒喊打喊殺是常態,欺壓淩辱是平常,如你這般願意將他們視為一個真正的人,與他們而言是罕見的,物以稀為貴,你自然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也就高大起來。這和你做了什麽,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沒有關係,和你的身份地位有關。”


    “我不喜歡。”


    安雅閉上眼睛,顛簸的馬車讓她連日勞累的身體有些疲倦,紀明軒的懷抱是那樣的舒適,現在的她有些昏昏沉沉。


    她的唿吸漸漸變得輕緩,貼在他身上的身體也逐漸柔軟,一片黑暗中,她的腦海裏正不斷閃現那一日發生在王家的事情。


    “我願意。”王小妹伸出手,緊緊的握住了安雅的手指,怔怔的看著她。


    她望向安雅的目光是哀傷的,看向眾人的眼神是失望的,但她迴答的聲音卻是堅定的,毫不猶豫,不因眾人的背叛離棄而放棄她的初衷,這樣的女子,其實當得起最好的。


    安雅本就要帶著王家兄妹上京,害怕王母年邁,一人住在懷安縣中多有不便,最終還是帶了她一同隨行,好在離京城也不過三兩天的路程,料想這點路途,對王母應是無礙。


    隻是不知,這一路是否會風平浪靜,再無波瀾。


    夏日的夜晚,籠在地麵上整整一日的炙熱暑氣,被夜間的微風吹散,散逸到官道旁的林子裏,被綠色的葉子吸收,消失於無形,林中黑黢黢的一片,幾步開外便分辨不出事物。


    月色朦朧,本該明亮的星星卻異常稀疏,幾聲鳥雀有氣無力的啼叫聲在這樣的夜晚,顯得異常的動聽悅耳。


    安雅席地而坐,眼巴巴的看著麵前的一口大鍋,咕嚕嚕的咽著口水,時不時的問一聲,“怎麽還沒好啊?”


    紀明軒用沾了木炭粉的手指點了點安雅的鼻尖,登時留下了一點黑色,他好笑的看著安雅,“不過是一鍋大雜燴,又不是什麽山珍海味,別搞得像幾天都沒吃過飯的惡狼似的,忒丟人。”


    “誰敢笑話我?”安雅瞪起眼珠子,狠狠的掃視了一眼四周,正在吃飯的眾人忙不迭的低下頭,扒拉著碗中的米飯,恨不得一粒粒數的分明。


    安雅得意洋洋的看著紀明軒,揚著頭放聲大笑,“我就說嘛,沒人會笑話我的。”


    鍋中煮的是一堆各式各樣的蔬菜和肉類,花椒麻椒辣椒的香味溢出,引得安大人食指大動。


    要是可以的話,她想必是願意一個猛子紮進鍋中,吃她個圓滾滾,胖嘟嘟,這如同火鍋一樣的東西,安雅怎能不心動。


    這可是她此生最愛,不過已有好多年沒有吃過了,她一邊急抓抓的往自己的碗中夾著菜葉子,肉丸子,一邊兇神惡煞的盯著紀明軒,嘴裏嘟囔著,“你去和他們一起吃米飯去,這些都是我的,你不準吃。”


    “那可不行。”紀明軒嘴上逗著她,手上的筷子卻一個勁的將鍋中的東西送到安雅的碗中。


    此時月色正好,月下美人正在狼吞虎咽,姿態甚是狼狽醜陋,紀明軒饒有興致的抱著頭,躺在安雅身邊的草地上,然後看星星。


    吃了好一陣子,安雅摸著自己的肚子,看看空蕩蕩的鍋底,有些羞赧,她吃的未免太多了一點。


    她依依不舍的看著碗中唯一剩下的一個丸子,扭捏的夾起,放到紀明軒的嘴邊,“喂,給你的。”


    紀明軒不動,隻看著夜空,那裏仍舊是一片漆黑,尋不出星星的蹤跡。


    寂靜的黑暗中,一顆耀眼的帶著長長尾巴的星星劃過夜空,隻聽得一聲驚唿,女子們雙手合十,低垂著頭,向著這顆流星許著自己的心願。


    安雅的臉色卻變了,紀明軒的臉色也變了,那似乎是蘭陵王發出求援的煙火彈。


    果然不多時,一顆接著一顆五顏六色的“流星”在夜空中交相輝映,嘭嘭有聲。


    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的女子們紛紛收迴自己的手,睜開眼睛,麵麵相覷,到了此時,她們也知道,大約不遠處正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紀明軒仔細的盯著夜空中按照特定的順序排列的煙火彈,每一種顏色代表了不同的含義,看了一會,他皺了皺眉,低聲說道:“無論如何,我得去看看。”


    安雅點點頭,將筷子上的丸子塞到他的口中,看著他一口吞了下去,她抱著自己的膝蓋,淡淡的說道:“你帶一半的暗衛去救他,我會等到你迴來的。”


    “好……”紀明軒看著她的眼睛,他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他想要將此時為他擔憂為他發愁的安雅印在他的腦子中。


    時光倒退到十天前,這個季節是安大人的噩夢,卻是草原上那個雄霸一方的蘭陵王最喜歡的季節。


    夏季的草場格外肥美,一群群奔騰的駿馬在青翠欲滴的草地上馳騁,馬蹄下揚起的塵土撲麵而來,牧民們不僅不覺得厭惡,反而是歡欣鼓舞的。


    這是他們生活的全部,更是他們未來的希望。


    蘭陵王斜躺在墊上,晃著手中的高腳酒杯,紅色的葡萄美酒在杯中散發出濃鬱的酒香,他心滿意足的飲下,看著麵前躬身站立著的醫者。


    “你確定沒有問題?”他雖然喝了不少的酒,可他的眼眸卻是清明的,甚至比草原上翱翔的最矯健的雄鷹還要明亮。


    “我們已經反複試驗了數十次,可以肯定,沒有問題。”那醫者將他的腰彎的更低了,在蘭陵王的麵前,他不由自主的覺得卑微。


    蘭陵王用自己手指的關節不斷的敲擊著桌麵,他皺著眉頭像是在思考什麽,“這種草藥不是隻有經過冰雪的覆蓋才能生長出來麽?”


    “往年都是這樣的。”


    “把製出的藥丸拿去給人試試,務必要萬無一失。”他想了想,終究還是說道。


    醫者聞言一怔,用人試藥,萬一有誤,豈不是平白丟了一條性命?


    這樣想著,醫者還是答應了一聲,緩緩的向後退去,心中盤算著一會去找找監牢裏的死囚,挑一個出來試藥便是。


    “等等。”蘭陵王突然放下了酒杯,直起了身子,一旦坐起,他立刻褪去了身上那股子慵散的,什麽都不在意的神態,變得目光灼灼似惡狼。


    “把藥拿來,本王親自試驗。”他大手一揮,示意那醫者不必多言,“別人試,本王不放心。”


    藥丸入腹,確實並無異常,反倒是神清氣爽,無比舒暢。


    蘭陵王一掀帳簾,朗聲大笑,“牽馬來,本王要去找美人去了。”


    蘭陵王在草原向來是隨意慣了的,王庭將他排擠在外,他也樂得清閑,大有一番,你們隨便設計本王,本王什麽都不怕的雄渾氣魄。


    有本事,你們來搶。


    搶的走的,通通都不是本王的,既然不是本王的,本王憂心個什麽勁,還不如多飲幾口美酒來的爽快。


    蘭陵王翻身上馬,揚長而去,他的身後緊跟的是八匹黑色的駿馬,馬上八位黑甲勇士英姿勃發,永遠和他保持著兩個身位的距離,這等禦馬之術,可謂登峰造極。


    他走的急促,噠噠的馬蹄聲順著草場的地麵傳到了一頂帳篷中,蕭鳳舞凝神細聽,手中的剪子胡亂剪著,將好端端的一塊料子,剪成了一團破布。


    草場寬曠,無遮無攔的熱風撲進蕭鳳舞的帳中,撲到她的臉上,吹動了她的發絲,也撩撥了她躁動不安的心。


    蘭陵王走的那麽急,定是去見安雅那個賤人了,她不想讓他去,可也阻止不得。


    不管她的心在不在蘭陵王的身上,那是她的男人,容不得別人來搶。


    啪的一聲,剪子落在了小桌上,那塊紫的妖豔的絲柔料子迎風招展,像是在嘲笑蕭鳳舞的無能。


    ------題外話------


    餓死竹子了,果斷不是減肥的料,好餓,餓的都沒有辦法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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