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二人說罷悄悄話,在神武門下分別,毓溪離宮迴到家中,命青蓮將額娘的新年賞賜分送與李氏、宋氏,不多久她們便來謝恩,坐著喝了杯茶,很快就散了。


    因念佟要見小弟弟,就讓李氏帶著過去,母女倆牽著手一路有說有笑,惹得宋格格駐足凝望,眼底更是淚花閃爍。


    「原本我也有個閨女的。」


    「格格,大過年的,可不敢哭啊。」


    宋格格胡亂揉了揉眼睛,氣道:「哪個哭了,走吧走吧。」


    丫鬟說:「皇上明日起駕去五台山,四阿哥領了九門關防的差事,怕是不等聖駕迴京,都要住在營裏。那地方吃不好睡不好的,不如咱們收拾一床新褥子包了,給四阿哥帶上出門。」


    宋格格沒好氣地說:「這事兒能輪得到我嗎,福晉必定早就安排好了,弄不好還要埋怨我多事。」


    丫鬟卻道:「可您的心意四阿哥會明白,哪怕露個臉也好呀。」


    宋格格想了想,似乎心動了,問:「屋裏還有新褥子?」


    丫鬟忙點頭:「有有有,一年四季新的衣料和被褥鋪蓋,福晉從不短您的,幾乎和側福晉一樣待遇,您都穿不過來、用不過來。」


    宋格格不甘心地小聲嘀咕:「這倒是,看看別家府裏的光景,福晉的確待我不薄。」


    於是主仆倆商量定了,便迴屋收拾東西,將被褥護膝這些裝了一大包,等著明天給四阿哥送行。


    自然這一切不必毓溪費心,連小


    和子都能安排妥帖,隔天一早送胤禛出門時,瞧見宋氏追來送上一大包東西,她也沒當迴事。


    誰知數日後,宋氏借著出門燒香,擅自跑去九門營找胤禛,胤禛居然沒生氣,還吃了她送去的點心,並派人好生送迴來。


    正逢烏拉那拉府的親戚來拜年,聽聞宋格格披著胤禛的風衣大搖大擺地迴來,毓溪忍著怒氣,直到客人散了,才命管事將宋氏帶來問話。


    當側福晉被一並叫來時,遇上下人搬長凳拿板子,唬得她與婢女俱是一臉菜色,謹慎小心地進門來,但見院子裏宋氏蜷縮著跪在地上,府裏大大小小的管事、嬤嬤和丫鬟們,則一排排站的整齊。


    四阿哥開府以來,從未有過這麽大的陣仗,誰敢想頭一個被當眾打板子的,居然會是宋格格。


    李氏行禮後,退到一旁站著,心裏好奇宋氏怎麽不哭喊申辯,再仔細一看,居然被綁了手、堵著嘴,根本容不得她發聲。


    毓溪端坐於高階上,瞧見李氏好奇又害怕的模樣,既然沒有幸災樂禍,她可以不計較,便冷冷地收迴目光,吩咐道:「青蓮,告訴他們規矩。」


    青蓮稱是,上前一步,朗聲道:「大正月裏,本不該打打殺殺,可正因為四阿哥和福晉待下寬容,要你們一個個都忘了規矩。」


    下人們紛紛跪倒,自稱有罪,李氏孤零零地杵著,膝蓋直打顫,正咬牙打算跪下,見福晉衝她擺了擺手,意思


    是免了。


    青蓮繼續道:「侍妾宋氏,擅闖軍營,還編造謊話假稱是福晉派去,可惡至極。沒耽誤四阿哥的正事,是你命大,不然不等家法處置,怕是你的性命就交代在營前了。」


    宋氏瑟瑟發抖,早已哭得脂粉糊成一團,然而容不得她辯解求饒,待青蓮訓完話,就有婆子來拉扯她,生生摁在了長凳上,眾目睽睽之下,遭板子上身。


    實打實的二十板子,每一下都催得人心顫,終於打完,院內鴉雀無聲,隻有宋格格微弱的嗚咽聲斷斷續續。


    毓溪起身來,冷然道:「府裏這些年是什麽規矩,你們心裏都明白,隻要不耽誤四阿哥的差事,犯任何錯我都能網開一麵,從前如此,將來也不會變,望你們好


    自為之。」


    所有人連帶側福晉都跪下了,宋格格也被強行從長凳上扒拉下來跪伏在地上,十分狼狽,但毓溪沒再多看一眼,轉身迴屋去。


    青蓮道:「跟宋格格出門的丫鬟婆子,各打二十板,停半年月錢,屋裏伺候的也打二十板子,停三個月月錢。若有不服的,隻管來找我,領了這個月的月錢出去,府裏有的是人當差。」


    當下無人敢不服,心裏都明白,福晉已是至善至仁。


    在這府裏,沒伺候好小主子,病了摔了都不是罪過,從沒有人要提心吊膽地當差,四阿哥府的日子好過,早就名聲在外,既是生來就要當差伺候人的命,哪個不想來四阿


    哥府做事。


    就算眼前能讓福晉如此震怒,當眾對宋格格動家法,下人們也隻是受些皮肉苦,損幾個月月錢,換做別家府裏,打得半死攆出去興許還能撿條命,怕的是好些人,突然就從人世間消失了。


    李氏離開正院時,看著宋格格被人架著送迴去,半分體麵都不給留,已是嚇得腿軟心慌,扶著身旁的丫鬟,走不動道了。


    「主子,要不要讓他們抬竹轎來?」


    「我多大的臉,什麽時候還敢坐竹轎?」


    「奴婢錯了……」


    「大格格呢,念佟在哪兒,方才那光景,她會不會看見?」


    丫鬟忙道:「奴婢偷偷看了,沒瞧見大格格的身影,也沒聽見動靜,您先迴去歇著,奴婢一會兒再來打聽。」


    李氏紅著眼睛道:「福晉不會嚇著她的,別過來了,叫人看見告了狀,你也想挨板子嗎?」


    「福晉可是頭一迴生那麽大的氣,這事兒怕是瞞不住,會傳出去吧。」


    「那***跑去九門營,多少雙眼睛看著,福晉若不重罰,傳出去才是真正丟人呢,***……」


    偏偏事實如此,胤禛在九門營外見家眷一事,早已在京城傳開,隻是胤禛並沒有將宋氏帶入軍營,剛好在營外相遇,說了幾句話,宋氏說冷得厲害,胤禛才將大氅衣給她穿迴了家。


    是宋氏得意忘形,編出些沒有的事,還對胤禛說,是福晉派她去的。


    紫禁城裏,德妃正在阿哥所探望蘇麻喇嬤嬤,聽得這


    事,引得嬤嬤一陣笑,說一直擔心四阿哥太過板正,不論四福晉如何處置這件事,四阿哥沒在軍營外動怒衝家眷大唿小叫,可見應對這些突發的事情時,已經有了沉穩的性情和處置的能耐。


    德妃道:「您老這話,可不敢在他跟前說,他自有別的事能曆練,可今日給了宋氏臉麵,打算如何向毓溪交代呢。」


    蘇麻喇嬤嬤笑道:「咱們四福晉的心胸,就算吃四阿哥的醋,也不會和一個侍妾糾纏不清,小兩口的事啊,娘娘別操心,放著不管就對了。」


    德妃道:「是不打算管,這倆孩子聰明時聰明,軸起來恨的人牙癢癢,可說是當額娘的,如今一年也見不上幾迴,難得見了總是說教,還有什麽意思。」


    蘇麻喇嬤嬤說:「福晉是年輕孩子,大家千金,自小就驕傲,眼裏的一切與您所見的截然不同。娘娘隱忍大度,隻因您從前受過更多的苦,而福晉固然大度,要學會忍耐且得磨煉,畢竟這紫禁城裏這朝堂上,處處皆要忍,娘娘可要扶持著些。」


    德妃點頭:「嬤嬤的話我記著了,可我沒什麽大本事,隻能將太皇太後教我的再教給孩子,您別笑話我。」


    「太皇太後……」提起相伴了一生的主子,蘇麻喇嬤嬤眼中浮起淚光,很快又笑起來,拉了德妃的手說,「娘娘和阿哥們,可要好好的,奴婢再多活幾年,帶著你們的好去見主子,讓她也高


    興高興。」


    德妃心中一陣酸楚,不敢招惹嬤


    嬤怕她傷身子,說說笑笑地將話題岔開,直到嬤嬤該歇著了,才離開阿哥所。


    迴永和宮的路上,得知毓溪已經對宋氏動了家法,德妃不禁停下了腳步。


    「娘娘,要奴婢去傳什麽話嗎?」


    「先看看這幾日外頭怎麽議論,不然就小事化了,我若貿然插手,隻會更惹人看笑話,不值當。」


    環春道:「但願皇上迴來時,這事兒已經過去了,雖說四阿哥沒把宋格格帶入軍營,可當差時見家眷,終究不成體統。」


    德妃輕輕一歎:「嬤嬤卻誇他處置得好,說他若大發脾氣攆人,就會提醒旁人,四阿哥很在乎這些名聲,越是在乎旁人越是要毀了他,而胤禛雲淡風輕地處置了,那些人才不好拿捏。」


    環春擔心地說:「可福晉對宋格格動家法,還拉上全府的奴才旁觀,宋格格什麽臉麵都沒了,這會子必定也傳開了。」


    德妃忽然想到什麽,說道:「這倆孩子不為此吃醋吵架,那麽這件事就很周全,你想啊,一個唱白臉一個黑臉,外人要挑刺,毓溪已經打了,外人企圖激胤禛,可他不在乎,很好很好……」


    「娘娘,奴婢怎麽聽不明白?」


    「胤禛和毓溪這會兒也不見得明白,他們的默契,真是生在骨子裏的,可就怕太默契了彼此壓根想不到,再為了吃醋拈酸鬧一場,兩個傻孩子,我這操不完的心。」


    且說


    四阿哥府中,剛經曆了一場「狂風暴雨」,此刻靜謐無聲,生怕再觸怒福晉,下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


    但臥房裏,毓溪正溫柔地陪兒子玩耍,小弘暉似乎知道額娘不高興,眉頭輕輕皺起,像是心疼母親,時不時伸手摸一摸額娘的臉頰。


    毓溪歪過腦袋,仔細端詳著兒子,氣唿唿地說:「怎麽和你阿瑪那麽像呢,像額娘多好。」


    弘暉樂了,將麵前的布老虎扔給額娘,揮動雙手,要額娘給他扔迴來。


    毓溪長長舒了口氣,仿佛對兒子說,又似是自言自語:「哪怕給我捎句話呢,什麽意思,討人嫌。」


    弘暉一下癟嘴哭起來,委屈巴巴地衝額娘張開手要抱抱。


    毓溪反被逗樂了,摟過兒子親了又親:「阿瑪才討人嫌呢,我們弘暉最乖,額娘最疼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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