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國在水月店中，很不自在，盡管水月一再說，這店是咱們倆的，可他就是找不到主人的感覺。二百萬的資金，他一分也沒出，水月上設備，自己又是外行……</p>
長期的機關工作，他習慣了下班後的逍遙，而這時候正是水月業務最忙的時候。一日三餐不按時吃，有時早半小時，顧客多了也可推後一個小時，他尤其難堪的是一些不知內情的熟人，打趣道：“老趙，想不到你還老來俏，也來美容！”人家是說笑話，對他來說是鞭子，他便有種要迅速逃離的感覺。</p>
有時候簡直快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就再到自己家裏去。他不知道淑秀和女兒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一任他自己出入，特別是淑秀從不過問他的行蹤，女兒玲玲除了與他親熱外，也不朝著他怒氣衝衝、橫眉冷對了。</p>
水月抬起頭，盯著他，含情脈脈，說：“慶國，過年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你單位分的東西不要拿過來，淑秀那邊企業效益不好，還是留在家裏吧。等到咱正式結婚了，再說。”水月以這種寬容和理解的態度，一點點感動和融化慶國的感情。</p>
“我在這吃著飯，也不踏實呀。”</p>
“不踏實，就不踏實吧，反正也快踏實了。”</p>
“哎，慶國你有空的話給我換一下手機號碼，他又打手機，真煩人。”慶國知道，水月說的他就是他以前的丈夫劉淼。</p>
“他打電話幹什麽？”</p>
“他恬不知恥，狗嘴吐不出象牙來，還想裝個好人。他說過了年要來看孩子，我拒絕他。”水月不提這個倒好，一提反而使慶國覺得更加別扭。今天晚上，騰騰又用冷冷的眼光看著他，沒有了曲阜初次見麵的美好。現在，他明白，這位舅舅把他的家，把他熟悉的一切破壞了。騰騰對成年人的事了解得似是而非，他理解媽媽，但是他與慶國就是親不起來。慶國從他的眼神裏讀懂了這一切。當初答應結婚，他始終料不到水月會要兒子，他始終料不到水月的丈夫會放棄兒子，這兩個意想不到的變故，使他萬分懊悔。“真是隔一層也不出水嗎？”慶國自言自語，他覺得俗語形容沒有血統關係的父子確切了。</p>
此時女兒玲玲那燦爛、天真的笑臉出現在他的眼前，“爸爸！”那溫熱的小手捏他的鼻子，拍他的肩膀，摟著他的脖子。</p>
“爸爸！”她把拖鞋放在他的腳下，又把他脫下來的皮鞋放置在鞋架上，然後手裏舉著個桃子放到了他的嘴邊，讓他先嚐一嚐，這是自己親骨肉才做得出來呀，他眼睛濕潤了。</p>
“幹嗎呢！”水月見他眼中溢出淚水，非常吃驚。她不知道是兒子招惹他了，還是劉淼令他不痛快了，或是他自身不舒服。</p>
“慶國，你這副樣子我真傷心，咱這兒地方偏一點，我又不打算胡來，咱不憑本事，不憑功夫，沒有出路。”</p>
“我知道，水月。”他摟緊了她，“咱什麽也不用說，明天，我將手機號碼給換一下。”</p>
第二天，慶國上班後，到移動公司去找一個同學，現在辦事得找熟人。有熟人照應，事情會辦得又快又好。</p>
迴來後，水月沒在。一個服務員說：“老板同兒子買衣服去了。”慶國心中又有些不快。他也知道不該和個小孩爭，但他總覺得，自己在水月心中分量不夠重，連個小孩子都不如。一絲酸澀掠過心頭。</p>
一想到那個十四歲的小夥子，慶國心裏揪得緊。</p>
今年過年是最難受的，慶國打著離婚的報告而沒離，淑秀傷透了心。慶國把家成當成了旅店，來去自由。淑秀還是一如既往地履行做兒媳婦的職責，她與女兒在家裏簡單準備一個過年需要的東西，早早地去幫婆婆的忙了。</p>
慶國在哪兒過年猶豫不決，他覺得不同水月一起過，水月會不高興。可麵對自己女兒玲玲的請求和水月兒子騰騰的冷臉，慶國隻能選擇了自己的家，拋去孩子的關係，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水月，可是生活，留給人的選擇空間總是充滿了缺憾。並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情。慶國別無選擇。</p>
對聯都貼好了，除夕下午，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玲玲進來了：“爸爸總是那麽狠心，過年也在那個女人家裏。”女人當然指水月，慶國聽著刺耳，一巴掌打過去：“胡說八道！我這不是在家裏嗎？”</p>
“爸，你打我，過年，你打我。”女兒哭著走了，慶國也後悔死了，女兒有什麽錯？他蹲在地上。手指深深地插進自己的頭發裏。用另一隻手拍打著自己的額頭。一下，一下，直到感覺到頭疼。</p>
淑秀同妯娌一起拜年去了，她不能讓人家覺出她的異樣。</p>
慶國覺得這個新年毫無快樂可言，他有些心灰意冷，哪兒也不去，悶在家裏。</p>
正月的風還是冷的，積雪在慢慢消融，每年的正月，都是水月特別傷感的日子，尤其是大年初一，家家團圓，她隻和兒子在家，這時她就想到那個可恨的男人，罵他沒有良心。今年，她心境變了，有個即將容納她的人在等著她，劉淼算什麽，況且他們已經沒有關係了。她大門不邁，二門不出，買了許多美容方麵的書籍，專心鑽研。這個月中旬青島有個化妝品交流會，她必須去參加。她準備再到省城去進修一段時間，不斷更新技藝，這個年頭，落伍就會被淘汰，有人在曲阜老店旁邊上了一家皮膚護理，也是采取高價購買化妝品後低價做護理的手段吸引顧客。她感到競爭的殘酷了。</p>
第二天是年初二，閨女婿走丈母娘家的日子，慶國就到了水月那裏。</p>
水月出去了，有敲門聲。</p>
敞開門，他不認識，看著外部臉形同水月兒子有些相似，他知道了來人是誰了。他從沒和這個人直接打過交道。</p>
不經介紹，來人蠻橫地一步跨了進來，慶國來不及阻擋，他也沒法阻擋。</p>
“有什麽事，你說吧，家裏就我一個人。”慶國不卑不亢、不動聲色地說。</p>
那人說：“我不認識你，我不同你說，我找水月。”</p>
“水月出去了，沒在家！”</p>
“不在家，我就等。”他進了屋，往沙發上大咧咧地一坐，閉目養起神來。慶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不知道劉淼是不是來找事的，就走到二樓上，給水月打手機。</p>
待水月迴來，已是下午五時。</p>
“你來幹什麽？”水月渾身顫抖，鐵青著臉，怒氣衝衝地問。</p>
“我來幹什麽，我來看我兒子！大過年的，不問聲過年好，上來就吃了槍藥！”劉淼有些陰陽怪氣。慶國在裏間，他不敢走開，怕自己不在場水月會挨打。</p>
“兒子到他姨家去了，一天兩天迴不來。你快走吧！”</p>
“你怎麽不讓我看兒子，你怎麽這麽狠心！”</p>
“誰狠心，你心裏有錢有biao子，還有兒子嗎？別揀好聽的說。”水月想到自己的苦難，想到由這個男人造成的痛苦，她帶著哭腔喊。</p>
“都到這份上，水月，咱好好談話，我知道說什麽也沒用了，我就是想兒子，這樣吧，你叫兒子來，我看看他就走。”</p>
“他姨家離這兒很遠，晚上不可能迴來。你住哪個賓館告訴我一聲，我讓他去找你。”</p>
“我沒住賓館，直接開車到這裏了，一夜夫妻還百日恩呢，怎麽，你願意讓我住街頭？”劉淼嬉皮笑臉地說。</p>
“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你放自尊點，今晚上不能呆在這裏。”水月冷冷地說。劉淼一看水月凜然不可侵犯的態度，悻悻地去賓館了。</p>
慶國在裏麵暗暗鬆了口氣。</p>
兩天後劉淼又來了，慶國借故離開了。劉淼父子重逢的場麵，慶國不願意看到，他心理上受不了。</p>
後來水月告訴他，劉淼留給兒子五千元壓歲錢，兒子很懂事地說：“爸，我也不小了，上學花錢，媽媽手裏有，我什麽也不缺，我不要你的錢，媽媽在拚命地掙呢！”</p>
最後還是騰騰把錢扔進了劉淼的車裏，劉淼開車走了。</p>
“俺兒子很懂事呢。”水月興奮地說。</p>
慶國沒有了笑臉，劉淼還會不會再來看兒子呢？劉淼年紀大了，還會不會認為自己的媳婦好，再來看媳婦呢？他心裏很不平靜。慶國心裏翻騰不已，如一鍋沸水。他想：“這是怎樣的複雜呢？我不希望有這麽一個複雜的家庭！有權有錢的男人想消遣，他們是自找的，而我是平頭百姓一個，憑什麽？何苦呢。”</p>
正月十五，城裏照例要舉行大燈會，大家正議論著今年的感覺，水月兒子搬來兩個大禮花，今晚上是市裏準許放鞭炮的最後期限，他要把所有的響貨在今晚上消滅掉。</p>
門外又響起敲門聲，他快樂地跑過去，但卻吃了一驚，“爸爸，你怎麽又來了？”他敞開了門，進了院子。慶國和水月愣住了。慶國氣憤之極，扭頭進了屋，上了樓，水月怒衝衝地問：“你又來幹什麽？有完沒完！”</p>
“我來接兒子，他爺爺奶奶想孫子，年前就叫我來叫他，我覺得你一個人過年冷冷清清的，前兩次都沒好意思說出口。他爺爺把我一頓臭罵，這一次再不叫他，他老倆不算我了！”</p>
“哼！以前，他們也沒那麽好心，現在是怎麽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p>
“要不你也一同迴去，老人們都想你！”</p>
“少和我來這一套，你走！不要再踏進我的門！”</p>
兒子驚恐地蜷縮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他看多了老爸打媽媽的場麵，他懼怕爸爸。</p>
“騰騰，你呢！你自己看看迴去不迴去。”</p>
騰騰沉思了一會兒說：“我去看看他們也行！”</p>
劉淼得意地一仰頭：“看吧，到底是劉家的根！”劉淼知道慶國就在樓上，也許在偷聽，他故意高聲說些氣話。</p>
“你還有什麽事，趁早說出來，免得一趟一趟，沒完沒了。”水月生氣地說。</p>
“守著孩子，少給我顏色看，我終究是他的爸爸！”</p>
“你有完沒完，走，走，你給我走！”水月不客氣地說。</p>
“我早知道，你看著那小白臉才舒坦。”劉淼促狹地一笑。</p>
慶國忍不住了，噔噔地下了樓：“你說話注意點，大過年的，不要找不利落！我提醒你，她和你沒有任何關係！”</p>
“哎！你心疼了，我沒找你算賬，你倒算我的賬了！老子什麽沒見過，你算什麽東西，不就是憑那張白臉嘛，告訴你，我可以叫哥們在你臉上做記號！”</p>
“住口，別在這胡說八道！我現在就打死你！讓你出不了這個門！”慶國上來就揪劉淼的衣服。水月將他拉開。</p>
“我在這裏胡說八道，你算老幾，你當我不知道，你根本沒離下婚來，你們是非法同居，我沒去告你算好。告訴你，老子跺一腳，地還是會動的！”</p>
“你給我滾，別在我這裏吵！”水月朝劉淼大吼，順手將他帶來的一包東西扔到車前。劉淼喊：“哎，我是給你買的！”</p>
水月說：“我不要，不要貓哭耗子！”</p>
劉淼領著兒子，匆匆走了。</p>
水月流出了眼淚，過年期間，人家團聚，她卻和兒子分離。</p>
劉淼來了不止一次了，慶國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水月不知道如何是好，她隻會用哭來發泄自己的憤怒。慶國過來安慰她，她的哭聲更高了。</p>
“慶國，咱早結婚吧！”水月抬起含淚的雙眼。</p>
慶國沒有言語，他還沉浸在憤怒的情緒中。</p>
慶國頭也不迴地走了，他沿著街走，到處是人流，前麵走不動了，才知道是個死胡同，迴頭看看，一個人也沒有，隻有北風在唿叫。他更覺得孤獨。今天他才明白，他原來隻喜歡水月，隻喜歡水月一個人。他連她的親生兒子也接受不了，接受不接受沒什麽大不了的，互不幹涉罷了，慶國的臉抽搐了幾下。如今她的前夫以一個借口又一個借口出現，那麽，自己算個什麽呢，難道……</p>
他理不出個頭緒來。</p>
他迴到家裏，女兒正在做作業，淑秀在挑花邊。見他來了，淑秀沒有表情。在這個本該安樂的家裏，屋裏卻沒有快樂，慶國忽然有種自責，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在淑秀眼裏，他看到了與水月一樣的憂憤，他什麽話也沒說。</p>
慶國躺在床上，覺得渾身輕鬆。這畢竟是自己的家呀，心安理得，不受一點驚擾。</p>
屋門敞著，從門縫口能看到淑秀的側身。他忽然發現，淑秀的脖子特別長，再仔細看瘦了，鬢角還出現了隱隱約約的白絲。他側過身去不再注意外邊。他覺出自己的無能，兩邊都丟不下，都用不上勁。給兩個女人都帶來了痛苦，使兩個孩子都不快樂，他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我這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我有什麽理由讓大家跟著受累，有什麽資格占用兩個好女人，有什麽……他拷問著自己的良心。</p>
“淑秀，過了十五，單位都上班了，咱到民政局去，把咱的事辦了吧？”</p>
慶國坐起來，來到淑秀麵前，平淡地說。</p>
淑秀抬起頭來，用陌生的、異樣的眼光打量著眼前的丈夫，這位與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丈夫，自己有好吃的舍不得吃捧到他麵前的丈夫。</p>
她那張不會笑的臉上眼淚一下子出來了，她抽泣著說：“慶國，我以為你這一陣子想通了，不跟我離了，想不到，你還是這麽堅決，我問你，我怎麽做才好，你才不離婚，是不是因為我長得醜？”淑秀嗚咽著說。</p>
“淑秀，都到這一步了，我覺得咱們什麽都不用說了，別的我也覺不出什麽來，我對你不好，離了，你也輕鬆一下了。”</p>
“我能輕鬆嗎？咱有女兒，女兒要有父母才幸福，孩子父母不全了，沒有家了，我能輕鬆嗎，你是在為自己找借口！”</p>
“你看看，我隻顧說了，反正我心裏也是這樣想的，不說也好，房子什麽的，我都不要。”慶國小聲說。</p>
“我跟你也不是衝著你有房子來的，我是衝著你這個人來的。你娶進我來，說不要就不要嗎？”</p>
慶國說不過她，便不耐煩了：“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咱到民政局去，我告訴你，下周三去，上午八點半。”</p>
淑秀心裏想：“去就去，我不同意又怎麽樣呢。是福是禍，是禍躲不過！”淑秀咬了咬牙。</p>
窗戶漸漸亮了，牆外有腳步聲，還有學生上操的聲音。她環顧四周，除了自己的唿吸便是石英鍾的時針的走動聲，今天是慶國約她去民政局的日子，她想：“我一定要咬住牙說不離。不論他給我什麽優惠條件，我就是不離。”</p>
她坐在桌前，端上一小盤鹹菜，衝了一杯奶，拿起一塊饅頭，很艱難地吃起來。還沒來得及吃飽，女兒迴來了。“媽，您怎麽這麽早，自己先吃了呢，你沒這樣過呀，你不等我了？”</p>
“那裏有雞蛋，你吃去吧。”淑秀說</p>
“媽，你不用愁，也別老不開心，看開點，離了婚，我也跟著你，照顧你，你什麽都不用怕。”玲玲似乎知道她要幹什麽一樣，其實，女兒隻是無意識地說話，在這個環境中，她還會學點什麽呢。</p>
淑秀與慶國到民政局時，那裏還有一對夫婦，女方憔悴不堪，陰沉著臉，男方的臉也是陰陰的。兩個工作人員，一位年紀大的一頭鑽到文件櫃裏，半天找不出份材料來；一個年輕的坐在辦公桌前，掃視著來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p>
那年紀大一點的，就溫和地說：“為啥要離婚，離婚可別後悔呢，先填個表吧！”</p>
兩人填好了表，放迴原處。那年輕的就做開了說服教育工作，因為淑秀從心裏希望這樣，所以聽得很仔細，舍不得漏掉一個字。而慶國則有點反感，他不耐煩地東瞅西望。</p>
年輕的工作人員說：“結個婚不容易，都是中年人了，孩子也那麽大了，都過了十多年了，又離婚，圖個啥呢？”</p>
“我倆感情不和！”慶國說。</p>
“感情以前合嗎？”他問。</p>
“以前還行，我們從沒紅過臉。”淑秀見工作人員詢問自己，急忙說道。她把別人每次的勸說看作是救命的稻草。</p>
“那為啥不好了呢？”“他外麵有了人了，就扔了俺娘兒倆！”淑秀在他們麵前哭了。</p>
“你看，又是男方不忠吧！唉，有時男方不願意承認，但也是事實呀，男人頭一熱就發昏，其實，我們幹這個的很清楚，再結婚的離婚率很高，比一般婚姻高了百分之四十。據調查，再婚夫妻感情不會很好，兩人之間的關係更脆弱，所以輕易離婚，雙方都會後悔的。你們迴去各自找找自己的缺點，再找一找對方身上的優點，今天先填上表，算是掛上名了。兩個星期後，若你們不想離婚了，打個電話來，我銷毀表格，若實在感情不和了，執意離婚，那再來。我還是那句話，日子能過下去，就過下去，婚姻毀了，用錢是買不來的。”</p>
慶國與淑秀隻有聽的份，這種熟悉的勸和不勸散的話，他們聽得太多了。但用確切的數字表達還是第一次。慶國心裏七上八下的，他知道第一次來民政局，肯定要接受勸說，但再婚後的情感他倒沒懷疑過，隻是心裏懼怕習慣的不同，最終雙方會不會相互反感，那時候，再離，就不是現在這麽輕鬆了。淑秀不願意離婚，她多麽希望民政局的工作人員就是救世主，就是挽救他們婚姻的菩薩，她在心裏說：“慶國，你就那麽狠心，十多年生活，沒有了愛情，也有了親情呀，而你為什麽那麽絕情呢？我要等，等到你迴心轉意。”</p>
出了民政局的大門，迎麵碰上了小齊。“哎，趙主任呀，真夠瀟灑的啊，先不上班，也要陪嫂子逛商店啊。”</p>
“哎，小齊你又去政府拿文件了？”話聲利落。淑秀停下來等著慶國，她發現慶國用那麽柔和、那麽熱情的眼睛盯著麵前的女孩。那女孩，高挑細瘦的腰身，頭上披著如漆的長發，臉兒白裏透紅，眼睛活潑潑的，神采飛揚。</p>
她的心忽然像被鞭子抽了一下。婚前，慶國也是用這種眼光看自己的，婚後，總是鬆鬆地胡亂看一眼，便心不在焉。從去年開始，他們之間除了冷言冷語，剩下的便是沉默。寧可少說一句，也不願意因意見不一致而發生口角。淑秀在說話的時候，一旦發現慶國皺眉頭，或者用反感的語氣冷冷地迴答她，她就會立即住口。</p>
從民政局出來，這本身就意味著兩人和平共處的徹底結束，他們已步入實質性的離婚階段。淑秀心灰意冷，胸口隱隱作疼。淑秀見慶國要拐彎，忙問：“慶國，家去吧！”</p>
“你不用管我，我還到我娘那兒住！”淑秀明白了，到娘那裏去的意思，便是去水月那裏。慶國覺得，他在水月麵前能交代過去了，他想把今天的情況向水月說說，別讓她認為是自己拖著不辦。</p>
正月裏，美容院裏比較清靜。他敞開門，從後樓直接往二樓走，有人逗趣的聲音，是男人與女人在一塊時的聲音，他的心在沉。“水月，誰在上麵？”他扯開喉嚨喊，人也到了上邊，裏麵的聲音戛然而止。</p>
慶國眼中冒了火，在臥室裏邊有一對半圓形沙發椅，劉淼正蹺著二郎腿，抽著煙，挑戰似的向著他冷笑。</p>
“你！”慶國隻覺得一股怒氣直衝腦門，話到嘴頭又咽了迴去。自己正在沒有資格管人家，他轉身去了，外麵飄起了雪花，春天的雪花，狗也攆不上，他消失在茫茫的夜裏……</p>
水月找他時，已是三天之後，他說：“我在單位，蠻舒服的，你不用操心了。”</p>
說歸說，慶國還是很快迴來了。水月麵對慶國無話可說，她惴惴不安。</p>
他語調裏帶著怒氣說：“他又來幹什麽，從過了年，他一次又一次來，有完沒完，上次是接孩子的，今次呢？”</p>
“今天是把兒子的東西捎過來，走到這裏病了，打了兩天吊針，在這……”水月迴答道。“你，你同他幹了那事嗎？”慶國感覺血往臉上湧。</p>
“沒有，他想我不讓……”水月從心裏不踏實，說話聲音很低。</p>
“不，你不說實話，他那麽固執，那麽無賴，你很怕他，隻要他提出來，你會不同意？”水月不語，她默認了。</p>
慶國鐵青著臉，二話沒說就走了。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小齊住單身宿舍。她知道慶國在離婚，那小齊真逗，不是教慶國微機，就是給他洗衣服，慶國正是最苦惱的時候，就把心裏話對她說了，那姑娘同情他同他一起出入，晚上也教他練習微機到很晚才迴宿舍。</p>
慶國忽而覺得有點感動，有種莫名其妙的期盼和渴望，他的臉紅了，他感到了充實和快樂。但風言風語隨之而來。宿舍他不願意待下去了，水月那裏，他也不想去，家更迴不得，他心裏難受啊。他覺得自己對水月的感情，被小齊一下子衝淡了，迅速減少、減少。</p>
與小齊的感情來得突然，去得也快，他真是捉摸不透，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會走入這個尷尬的境界。</p>
他才悟到，男人是這麽善變的嗎？女人是不是也如此？他從一開始，在他的潛意識把全部感情給淑秀，他與淑秀是為結婚而結婚的。在他的潛意識中也許生活中有更好的女人更適合他，在等著他。當水月再一次出現在他的生活中是，他肯定了自己的這種意識。就是十多年後的今天，他也承認淑秀是個好妻子，他從提出離婚到真正地走入離婚，淑秀對他從無攻擊性的語言，難道女人是那麽專一的嗎？可是他卻做不到。</p>
可現在同水月的事令他頭疼。</p>
他想：“我追求的到底是什麽？還沒正式結婚就這麽多煩心的事。以後呢？”他仿佛又看見了水月兒子那冷冷的眼神，那裏麵有不屑，有憤怒，有不幸。（未完待續）</p>
長期的機關工作，他習慣了下班後的逍遙，而這時候正是水月業務最忙的時候。一日三餐不按時吃，有時早半小時，顧客多了也可推後一個小時，他尤其難堪的是一些不知內情的熟人，打趣道：“老趙，想不到你還老來俏，也來美容！”人家是說笑話，對他來說是鞭子，他便有種要迅速逃離的感覺。</p>
有時候簡直快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就再到自己家裏去。他不知道淑秀和女兒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一任他自己出入，特別是淑秀從不過問他的行蹤，女兒玲玲除了與他親熱外，也不朝著他怒氣衝衝、橫眉冷對了。</p>
水月抬起頭，盯著他，含情脈脈，說：“慶國，過年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你單位分的東西不要拿過來，淑秀那邊企業效益不好，還是留在家裏吧。等到咱正式結婚了，再說。”水月以這種寬容和理解的態度，一點點感動和融化慶國的感情。</p>
“我在這吃著飯，也不踏實呀。”</p>
“不踏實，就不踏實吧，反正也快踏實了。”</p>
“哎，慶國你有空的話給我換一下手機號碼，他又打手機，真煩人。”慶國知道，水月說的他就是他以前的丈夫劉淼。</p>
“他打電話幹什麽？”</p>
“他恬不知恥，狗嘴吐不出象牙來，還想裝個好人。他說過了年要來看孩子，我拒絕他。”水月不提這個倒好，一提反而使慶國覺得更加別扭。今天晚上，騰騰又用冷冷的眼光看著他，沒有了曲阜初次見麵的美好。現在，他明白，這位舅舅把他的家，把他熟悉的一切破壞了。騰騰對成年人的事了解得似是而非，他理解媽媽，但是他與慶國就是親不起來。慶國從他的眼神裏讀懂了這一切。當初答應結婚，他始終料不到水月會要兒子，他始終料不到水月的丈夫會放棄兒子，這兩個意想不到的變故，使他萬分懊悔。“真是隔一層也不出水嗎？”慶國自言自語，他覺得俗語形容沒有血統關係的父子確切了。</p>
此時女兒玲玲那燦爛、天真的笑臉出現在他的眼前，“爸爸！”那溫熱的小手捏他的鼻子，拍他的肩膀，摟著他的脖子。</p>
“爸爸！”她把拖鞋放在他的腳下，又把他脫下來的皮鞋放置在鞋架上，然後手裏舉著個桃子放到了他的嘴邊，讓他先嚐一嚐，這是自己親骨肉才做得出來呀，他眼睛濕潤了。</p>
“幹嗎呢！”水月見他眼中溢出淚水，非常吃驚。她不知道是兒子招惹他了，還是劉淼令他不痛快了，或是他自身不舒服。</p>
“慶國，你這副樣子我真傷心，咱這兒地方偏一點，我又不打算胡來，咱不憑本事，不憑功夫，沒有出路。”</p>
“我知道，水月。”他摟緊了她，“咱什麽也不用說，明天，我將手機號碼給換一下。”</p>
第二天，慶國上班後，到移動公司去找一個同學，現在辦事得找熟人。有熟人照應，事情會辦得又快又好。</p>
迴來後，水月沒在。一個服務員說：“老板同兒子買衣服去了。”慶國心中又有些不快。他也知道不該和個小孩爭，但他總覺得，自己在水月心中分量不夠重，連個小孩子都不如。一絲酸澀掠過心頭。</p>
一想到那個十四歲的小夥子，慶國心裏揪得緊。</p>
今年過年是最難受的，慶國打著離婚的報告而沒離，淑秀傷透了心。慶國把家成當成了旅店，來去自由。淑秀還是一如既往地履行做兒媳婦的職責，她與女兒在家裏簡單準備一個過年需要的東西，早早地去幫婆婆的忙了。</p>
慶國在哪兒過年猶豫不決，他覺得不同水月一起過，水月會不高興。可麵對自己女兒玲玲的請求和水月兒子騰騰的冷臉，慶國隻能選擇了自己的家，拋去孩子的關係，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水月，可是生活，留給人的選擇空間總是充滿了缺憾。並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情。慶國別無選擇。</p>
對聯都貼好了，除夕下午，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玲玲進來了：“爸爸總是那麽狠心，過年也在那個女人家裏。”女人當然指水月，慶國聽著刺耳，一巴掌打過去：“胡說八道！我這不是在家裏嗎？”</p>
“爸，你打我，過年，你打我。”女兒哭著走了，慶國也後悔死了，女兒有什麽錯？他蹲在地上。手指深深地插進自己的頭發裏。用另一隻手拍打著自己的額頭。一下，一下，直到感覺到頭疼。</p>
淑秀同妯娌一起拜年去了，她不能讓人家覺出她的異樣。</p>
慶國覺得這個新年毫無快樂可言，他有些心灰意冷，哪兒也不去，悶在家裏。</p>
正月的風還是冷的，積雪在慢慢消融，每年的正月，都是水月特別傷感的日子，尤其是大年初一，家家團圓，她隻和兒子在家，這時她就想到那個可恨的男人，罵他沒有良心。今年，她心境變了，有個即將容納她的人在等著她，劉淼算什麽，況且他們已經沒有關係了。她大門不邁，二門不出，買了許多美容方麵的書籍，專心鑽研。這個月中旬青島有個化妝品交流會，她必須去參加。她準備再到省城去進修一段時間，不斷更新技藝，這個年頭，落伍就會被淘汰，有人在曲阜老店旁邊上了一家皮膚護理，也是采取高價購買化妝品後低價做護理的手段吸引顧客。她感到競爭的殘酷了。</p>
第二天是年初二，閨女婿走丈母娘家的日子，慶國就到了水月那裏。</p>
水月出去了，有敲門聲。</p>
敞開門，他不認識，看著外部臉形同水月兒子有些相似，他知道了來人是誰了。他從沒和這個人直接打過交道。</p>
不經介紹，來人蠻橫地一步跨了進來，慶國來不及阻擋，他也沒法阻擋。</p>
“有什麽事，你說吧，家裏就我一個人。”慶國不卑不亢、不動聲色地說。</p>
那人說：“我不認識你，我不同你說，我找水月。”</p>
“水月出去了，沒在家！”</p>
“不在家，我就等。”他進了屋，往沙發上大咧咧地一坐，閉目養起神來。慶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不知道劉淼是不是來找事的，就走到二樓上，給水月打手機。</p>
待水月迴來，已是下午五時。</p>
“你來幹什麽？”水月渾身顫抖，鐵青著臉，怒氣衝衝地問。</p>
“我來幹什麽，我來看我兒子！大過年的，不問聲過年好，上來就吃了槍藥！”劉淼有些陰陽怪氣。慶國在裏間，他不敢走開，怕自己不在場水月會挨打。</p>
“兒子到他姨家去了，一天兩天迴不來。你快走吧！”</p>
“你怎麽不讓我看兒子，你怎麽這麽狠心！”</p>
“誰狠心，你心裏有錢有biao子，還有兒子嗎？別揀好聽的說。”水月想到自己的苦難，想到由這個男人造成的痛苦，她帶著哭腔喊。</p>
“都到這份上，水月，咱好好談話，我知道說什麽也沒用了，我就是想兒子，這樣吧，你叫兒子來，我看看他就走。”</p>
“他姨家離這兒很遠，晚上不可能迴來。你住哪個賓館告訴我一聲，我讓他去找你。”</p>
“我沒住賓館，直接開車到這裏了，一夜夫妻還百日恩呢，怎麽，你願意讓我住街頭？”劉淼嬉皮笑臉地說。</p>
“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你放自尊點，今晚上不能呆在這裏。”水月冷冷地說。劉淼一看水月凜然不可侵犯的態度，悻悻地去賓館了。</p>
慶國在裏麵暗暗鬆了口氣。</p>
兩天後劉淼又來了，慶國借故離開了。劉淼父子重逢的場麵，慶國不願意看到，他心理上受不了。</p>
後來水月告訴他，劉淼留給兒子五千元壓歲錢，兒子很懂事地說：“爸，我也不小了，上學花錢，媽媽手裏有，我什麽也不缺，我不要你的錢，媽媽在拚命地掙呢！”</p>
最後還是騰騰把錢扔進了劉淼的車裏，劉淼開車走了。</p>
“俺兒子很懂事呢。”水月興奮地說。</p>
慶國沒有了笑臉，劉淼還會不會再來看兒子呢？劉淼年紀大了，還會不會認為自己的媳婦好，再來看媳婦呢？他心裏很不平靜。慶國心裏翻騰不已，如一鍋沸水。他想：“這是怎樣的複雜呢？我不希望有這麽一個複雜的家庭！有權有錢的男人想消遣，他們是自找的，而我是平頭百姓一個，憑什麽？何苦呢。”</p>
正月十五，城裏照例要舉行大燈會，大家正議論著今年的感覺，水月兒子搬來兩個大禮花，今晚上是市裏準許放鞭炮的最後期限，他要把所有的響貨在今晚上消滅掉。</p>
門外又響起敲門聲，他快樂地跑過去，但卻吃了一驚，“爸爸，你怎麽又來了？”他敞開了門，進了院子。慶國和水月愣住了。慶國氣憤之極，扭頭進了屋，上了樓，水月怒衝衝地問：“你又來幹什麽？有完沒完！”</p>
“我來接兒子，他爺爺奶奶想孫子，年前就叫我來叫他，我覺得你一個人過年冷冷清清的，前兩次都沒好意思說出口。他爺爺把我一頓臭罵，這一次再不叫他，他老倆不算我了！”</p>
“哼！以前，他們也沒那麽好心，現在是怎麽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p>
“要不你也一同迴去，老人們都想你！”</p>
“少和我來這一套，你走！不要再踏進我的門！”</p>
兒子驚恐地蜷縮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他看多了老爸打媽媽的場麵，他懼怕爸爸。</p>
“騰騰，你呢！你自己看看迴去不迴去。”</p>
騰騰沉思了一會兒說：“我去看看他們也行！”</p>
劉淼得意地一仰頭：“看吧，到底是劉家的根！”劉淼知道慶國就在樓上，也許在偷聽，他故意高聲說些氣話。</p>
“你還有什麽事，趁早說出來，免得一趟一趟，沒完沒了。”水月生氣地說。</p>
“守著孩子，少給我顏色看，我終究是他的爸爸！”</p>
“你有完沒完，走，走，你給我走！”水月不客氣地說。</p>
“我早知道，你看著那小白臉才舒坦。”劉淼促狹地一笑。</p>
慶國忍不住了，噔噔地下了樓：“你說話注意點，大過年的，不要找不利落！我提醒你，她和你沒有任何關係！”</p>
“哎！你心疼了，我沒找你算賬，你倒算我的賬了！老子什麽沒見過，你算什麽東西，不就是憑那張白臉嘛，告訴你，我可以叫哥們在你臉上做記號！”</p>
“住口，別在這胡說八道！我現在就打死你！讓你出不了這個門！”慶國上來就揪劉淼的衣服。水月將他拉開。</p>
“我在這裏胡說八道，你算老幾，你當我不知道，你根本沒離下婚來，你們是非法同居，我沒去告你算好。告訴你，老子跺一腳，地還是會動的！”</p>
“你給我滾，別在我這裏吵！”水月朝劉淼大吼，順手將他帶來的一包東西扔到車前。劉淼喊：“哎，我是給你買的！”</p>
水月說：“我不要，不要貓哭耗子！”</p>
劉淼領著兒子，匆匆走了。</p>
水月流出了眼淚，過年期間，人家團聚，她卻和兒子分離。</p>
劉淼來了不止一次了，慶國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水月不知道如何是好，她隻會用哭來發泄自己的憤怒。慶國過來安慰她，她的哭聲更高了。</p>
“慶國，咱早結婚吧！”水月抬起含淚的雙眼。</p>
慶國沒有言語，他還沉浸在憤怒的情緒中。</p>
慶國頭也不迴地走了，他沿著街走，到處是人流，前麵走不動了，才知道是個死胡同，迴頭看看，一個人也沒有，隻有北風在唿叫。他更覺得孤獨。今天他才明白，他原來隻喜歡水月，隻喜歡水月一個人。他連她的親生兒子也接受不了，接受不接受沒什麽大不了的，互不幹涉罷了，慶國的臉抽搐了幾下。如今她的前夫以一個借口又一個借口出現，那麽，自己算個什麽呢，難道……</p>
他理不出個頭緒來。</p>
他迴到家裏，女兒正在做作業，淑秀在挑花邊。見他來了，淑秀沒有表情。在這個本該安樂的家裏，屋裏卻沒有快樂，慶國忽然有種自責，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在淑秀眼裏，他看到了與水月一樣的憂憤，他什麽話也沒說。</p>
慶國躺在床上，覺得渾身輕鬆。這畢竟是自己的家呀，心安理得，不受一點驚擾。</p>
屋門敞著，從門縫口能看到淑秀的側身。他忽然發現，淑秀的脖子特別長，再仔細看瘦了，鬢角還出現了隱隱約約的白絲。他側過身去不再注意外邊。他覺出自己的無能，兩邊都丟不下，都用不上勁。給兩個女人都帶來了痛苦，使兩個孩子都不快樂，他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我這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我有什麽理由讓大家跟著受累，有什麽資格占用兩個好女人，有什麽……他拷問著自己的良心。</p>
“淑秀，過了十五，單位都上班了，咱到民政局去，把咱的事辦了吧？”</p>
慶國坐起來，來到淑秀麵前，平淡地說。</p>
淑秀抬起頭來，用陌生的、異樣的眼光打量著眼前的丈夫，這位與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丈夫，自己有好吃的舍不得吃捧到他麵前的丈夫。</p>
她那張不會笑的臉上眼淚一下子出來了，她抽泣著說：“慶國，我以為你這一陣子想通了，不跟我離了，想不到，你還是這麽堅決，我問你，我怎麽做才好，你才不離婚，是不是因為我長得醜？”淑秀嗚咽著說。</p>
“淑秀，都到這一步了，我覺得咱們什麽都不用說了，別的我也覺不出什麽來，我對你不好，離了，你也輕鬆一下了。”</p>
“我能輕鬆嗎？咱有女兒，女兒要有父母才幸福，孩子父母不全了，沒有家了，我能輕鬆嗎，你是在為自己找借口！”</p>
“你看看，我隻顧說了，反正我心裏也是這樣想的，不說也好，房子什麽的，我都不要。”慶國小聲說。</p>
“我跟你也不是衝著你有房子來的，我是衝著你這個人來的。你娶進我來，說不要就不要嗎？”</p>
慶國說不過她，便不耐煩了：“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咱到民政局去，我告訴你，下周三去，上午八點半。”</p>
淑秀心裏想：“去就去，我不同意又怎麽樣呢。是福是禍，是禍躲不過！”淑秀咬了咬牙。</p>
窗戶漸漸亮了，牆外有腳步聲，還有學生上操的聲音。她環顧四周，除了自己的唿吸便是石英鍾的時針的走動聲，今天是慶國約她去民政局的日子，她想：“我一定要咬住牙說不離。不論他給我什麽優惠條件，我就是不離。”</p>
她坐在桌前，端上一小盤鹹菜，衝了一杯奶，拿起一塊饅頭，很艱難地吃起來。還沒來得及吃飽，女兒迴來了。“媽，您怎麽這麽早，自己先吃了呢，你沒這樣過呀，你不等我了？”</p>
“那裏有雞蛋，你吃去吧。”淑秀說</p>
“媽，你不用愁，也別老不開心，看開點，離了婚，我也跟著你，照顧你，你什麽都不用怕。”玲玲似乎知道她要幹什麽一樣，其實，女兒隻是無意識地說話，在這個環境中，她還會學點什麽呢。</p>
淑秀與慶國到民政局時，那裏還有一對夫婦，女方憔悴不堪，陰沉著臉，男方的臉也是陰陰的。兩個工作人員，一位年紀大的一頭鑽到文件櫃裏，半天找不出份材料來；一個年輕的坐在辦公桌前，掃視著來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p>
那年紀大一點的，就溫和地說：“為啥要離婚，離婚可別後悔呢，先填個表吧！”</p>
兩人填好了表，放迴原處。那年輕的就做開了說服教育工作，因為淑秀從心裏希望這樣，所以聽得很仔細，舍不得漏掉一個字。而慶國則有點反感，他不耐煩地東瞅西望。</p>
年輕的工作人員說：“結個婚不容易，都是中年人了，孩子也那麽大了，都過了十多年了，又離婚，圖個啥呢？”</p>
“我倆感情不和！”慶國說。</p>
“感情以前合嗎？”他問。</p>
“以前還行，我們從沒紅過臉。”淑秀見工作人員詢問自己，急忙說道。她把別人每次的勸說看作是救命的稻草。</p>
“那為啥不好了呢？”“他外麵有了人了，就扔了俺娘兒倆！”淑秀在他們麵前哭了。</p>
“你看，又是男方不忠吧！唉，有時男方不願意承認，但也是事實呀，男人頭一熱就發昏，其實，我們幹這個的很清楚，再結婚的離婚率很高，比一般婚姻高了百分之四十。據調查，再婚夫妻感情不會很好，兩人之間的關係更脆弱，所以輕易離婚，雙方都會後悔的。你們迴去各自找找自己的缺點，再找一找對方身上的優點，今天先填上表，算是掛上名了。兩個星期後，若你們不想離婚了，打個電話來，我銷毀表格，若實在感情不和了，執意離婚，那再來。我還是那句話，日子能過下去，就過下去，婚姻毀了，用錢是買不來的。”</p>
慶國與淑秀隻有聽的份，這種熟悉的勸和不勸散的話，他們聽得太多了。但用確切的數字表達還是第一次。慶國心裏七上八下的，他知道第一次來民政局，肯定要接受勸說，但再婚後的情感他倒沒懷疑過，隻是心裏懼怕習慣的不同，最終雙方會不會相互反感，那時候，再離，就不是現在這麽輕鬆了。淑秀不願意離婚，她多麽希望民政局的工作人員就是救世主，就是挽救他們婚姻的菩薩，她在心裏說：“慶國，你就那麽狠心，十多年生活，沒有了愛情，也有了親情呀，而你為什麽那麽絕情呢？我要等，等到你迴心轉意。”</p>
出了民政局的大門，迎麵碰上了小齊。“哎，趙主任呀，真夠瀟灑的啊，先不上班，也要陪嫂子逛商店啊。”</p>
“哎，小齊你又去政府拿文件了？”話聲利落。淑秀停下來等著慶國，她發現慶國用那麽柔和、那麽熱情的眼睛盯著麵前的女孩。那女孩，高挑細瘦的腰身，頭上披著如漆的長發，臉兒白裏透紅，眼睛活潑潑的，神采飛揚。</p>
她的心忽然像被鞭子抽了一下。婚前，慶國也是用這種眼光看自己的，婚後，總是鬆鬆地胡亂看一眼，便心不在焉。從去年開始，他們之間除了冷言冷語，剩下的便是沉默。寧可少說一句，也不願意因意見不一致而發生口角。淑秀在說話的時候，一旦發現慶國皺眉頭，或者用反感的語氣冷冷地迴答她，她就會立即住口。</p>
從民政局出來，這本身就意味著兩人和平共處的徹底結束，他們已步入實質性的離婚階段。淑秀心灰意冷，胸口隱隱作疼。淑秀見慶國要拐彎，忙問：“慶國，家去吧！”</p>
“你不用管我，我還到我娘那兒住！”淑秀明白了，到娘那裏去的意思，便是去水月那裏。慶國覺得，他在水月麵前能交代過去了，他想把今天的情況向水月說說，別讓她認為是自己拖著不辦。</p>
正月裏，美容院裏比較清靜。他敞開門，從後樓直接往二樓走，有人逗趣的聲音，是男人與女人在一塊時的聲音，他的心在沉。“水月，誰在上麵？”他扯開喉嚨喊，人也到了上邊，裏麵的聲音戛然而止。</p>
慶國眼中冒了火，在臥室裏邊有一對半圓形沙發椅，劉淼正蹺著二郎腿，抽著煙，挑戰似的向著他冷笑。</p>
“你！”慶國隻覺得一股怒氣直衝腦門，話到嘴頭又咽了迴去。自己正在沒有資格管人家，他轉身去了，外麵飄起了雪花，春天的雪花，狗也攆不上，他消失在茫茫的夜裏……</p>
水月找他時，已是三天之後，他說：“我在單位，蠻舒服的，你不用操心了。”</p>
說歸說，慶國還是很快迴來了。水月麵對慶國無話可說，她惴惴不安。</p>
他語調裏帶著怒氣說：“他又來幹什麽，從過了年，他一次又一次來，有完沒完，上次是接孩子的，今次呢？”</p>
“今天是把兒子的東西捎過來，走到這裏病了，打了兩天吊針，在這……”水月迴答道。“你，你同他幹了那事嗎？”慶國感覺血往臉上湧。</p>
“沒有，他想我不讓……”水月從心裏不踏實，說話聲音很低。</p>
“不，你不說實話，他那麽固執，那麽無賴，你很怕他，隻要他提出來，你會不同意？”水月不語，她默認了。</p>
慶國鐵青著臉，二話沒說就走了。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小齊住單身宿舍。她知道慶國在離婚，那小齊真逗，不是教慶國微機，就是給他洗衣服，慶國正是最苦惱的時候，就把心裏話對她說了，那姑娘同情他同他一起出入，晚上也教他練習微機到很晚才迴宿舍。</p>
慶國忽而覺得有點感動，有種莫名其妙的期盼和渴望，他的臉紅了，他感到了充實和快樂。但風言風語隨之而來。宿舍他不願意待下去了，水月那裏，他也不想去，家更迴不得，他心裏難受啊。他覺得自己對水月的感情，被小齊一下子衝淡了，迅速減少、減少。</p>
與小齊的感情來得突然，去得也快，他真是捉摸不透，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會走入這個尷尬的境界。</p>
他才悟到，男人是這麽善變的嗎？女人是不是也如此？他從一開始，在他的潛意識把全部感情給淑秀，他與淑秀是為結婚而結婚的。在他的潛意識中也許生活中有更好的女人更適合他，在等著他。當水月再一次出現在他的生活中是，他肯定了自己的這種意識。就是十多年後的今天，他也承認淑秀是個好妻子，他從提出離婚到真正地走入離婚，淑秀對他從無攻擊性的語言，難道女人是那麽專一的嗎？可是他卻做不到。</p>
可現在同水月的事令他頭疼。</p>
他想：“我追求的到底是什麽？還沒正式結婚就這麽多煩心的事。以後呢？”他仿佛又看見了水月兒子那冷冷的眼神，那裏麵有不屑，有憤怒，有不幸。（未完待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