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得似乎要下雪,卓宛宛從後院的馬廄裏喂完馬出來,抬頭看了看天,縮了縮脖子,抱著胳膊準備上樓。(.好看的小說)


    今日是先帝逝去的第五日,城內還在戒嚴,等過幾日解除了戒嚴,她也該換到城西去看看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運氣特別不好,來齊都才多少日子,老皇走了不說,連登基沒幾日的新帝也駕鶴西去,滿城素縞,人人麻衣,慘白慘白的,讓人看著直想打哆嗦。


    她想找的人一直沒有音訊,國喪期間,她也不能再滿大街地拿著畫像拉著人就問,更何況,那日為了追鍾平與楚大哥,被馬踢了一腳,把腿給折了,在床上休養了這些天,到現在走路還不太利索,這找人的事更加擱下了。


    想起楚大哥,她迴頭看了眼馬廄裏的馬,歎了口氣。


    萍水相逢的一個人,她卻有一見如故之感,才熱心地給他介紹客棧,卻不想第二日起來去叫他吃早飯,屋裏卻沒人,她看著他隨帶的幾件物品與馬都還在,心想著是不是出門找人或上街買東西去了,便也沒放在心上,未想等到天黑她找人迴來,他還沒出現,她便有些擔憂。


    為了節省銀錢,她替他退了房,將東西都拿到了她房裏,又替他養著馬――她雖沒多少銀子,可做人得講意氣,楚大哥一看就是個好人,她不能不管。


    樓下大堂裏沒什麽人,這些天城門不開,不準人進出,住店的人自然就少了。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心裏不知為何空落落的,不著邊際,不上不下,隻覺得胸腔裏那顆心飄飄蕩蕩,著不了實處。


    這種感覺自從那年輕的新帝死了之後就有了,也不知是可憐他死得太早,連個女人都沒有,還是別的什麽,在聽說他才隻有二十三歲時,她突然很想哭。


    事實上,那晚她憋悶得晚飯都沒有吃,早早就睡下了,後來做了個夢,夢到嚴慕對她笑,她想去抓他的衣服,可怎麽也抓不到,眼睜睜地看著他越來越遠,醒來後眼睛紅腫,半個枕頭都濕了。


    她一直不知道嚴慕到底多少歲,問他總不說,他身邊的人也從不告訴她,但她猜測應該比這位新帝小不了多少,想著他似乎也身子不好,若是換作他……


    呸呸呸!


    雖然以前偶爾得知他在山上是為了養病,可她看他那樣子,根本就不象個有病的人,誰知道他是不是富家公子病,躲到山上來是為了圖個清靜。


    轉身慢吞吞地就要上樓,客棧的門卻被什麽撞得響了一下,她扭頭,便見幾個高高壯壯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眼熟得很。


    她頓時眼睛一亮,咧了嘴正要說話,那幾人卻橫眼一掃,在看了她一眼之後便一左一右提著她的胳膊,象提了隻小雞一般往外走,一個個都陰沉著臉不說話。


    “哎哎,你們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啊……嚴慕呢?是不是他知道我在找他,叫你們來接我的……哎哎……哎喲……”


    身子砰地一聲撞到木板,她被撞得七葷八素,還沒搞清楚狀況,前麵的馬已跑了起來,她一個沒坐穩,又從座位上跌了下來,她顧不得疼,扒到車簾子繼續問,卻沒有一個迴答她的。


    看著那幾個一個個跟鋸嘴葫蘆似的,她也不問了,到車裏麵去坐好,心裏卻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老天開眼,老天開眼,她找不到嚴慕,嚴慕卻來找她了,這叫什麽來著……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心裏甚是得意,這句子竟然讓她用得這般貼切,卻猛地拍了下腦門子――她的行李還在客棧呢,忘了拿了!還有楚大哥的東西和馬……


    算了算了,等見了嚴慕再過來一趟好了。


    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了一路,一張嘴就沒合攏過,等到她想起來撩開簾子認認路的時候,卻被眼前景象嚇了一大跳。


    這是什麽地方?好氣派!


    高聳的牆,巍峨的房,超大的院子――原諒她沒見過大世麵,不知道這片開闊平整足可容納數千人的地方該叫什麽――還有這些,這些手握槍杆子表情嚇人的士兵……


    天哪天哪,嚴慕是在這裏麽?


    心裏一慌,她也顧不得許多,打開簾子衝著外頭小聲地問:“哎,壯大個,你們到底把我帶到什麽地方來了?這裏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兵?嚴慕是在這裏麽……”


    她隻知道,拿著刀槍穿著軍服的就是兵,至於什麽兵,她分不清楚。


    那幾人依然不吭聲,將她帶到一座大殿前才停下,然後又象提小雞一般將她提了下來,往地上一放。


    她覺得有點腿軟,但轉念一想,她天不怕地不怕,以前在山上就象個女大王,怕過誰?還是尋嚴慕要緊。


    抬頭就要說話,卻見台階上站著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很好看很好看的女人。


    她不知道怎麽形容,搜腸刮肚也想不出多少描述一個人好看的詞,隻覺得眼前的女子跟嚴慕一樣好看,但氣質又截然不同。


    當你看著她時,會覺得自己看到了山頂上的青鬆,在厚厚白雪的覆蓋下依舊挺拔有力,亦仿佛是山穀裏的那一眼天泉,清澈寧靜,卻又深不見底。


    卓宛宛可以肯定,她以前絕對沒有見過這個女子,可當她觸上她的眼睛,聽到她叫她名字的時候,她卻愣住了。


    她沒怎麽讀過書,記性卻很好,見過的人聽過的聲音都不會忘,這個女子的眼睛分明很象一個人……


    “宛宛,聽說前些日子你被我的馬踢傷,可大好了?”楚清歡站在階上,看著這個隻見過一麵的年輕女子,語氣平靜,眼底微潤。


    那一日長街之上,她拿著一張氣韻神態都畫得不像的畫像逢人就問,那份執著與堅持,記憶猶新。


    “楚大哥?”聽到她如此說的卓宛宛大是詫異,不信也得信,“真的是你?”


    “是我。”楚清歡輕輕點頭。


    “哎呀,楚大哥,你竟然,竟然是個女的……”卓宛宛開心大叫,“我……”


    “放肆!”一側的魯江冷著臉喝道。


    卓宛宛被嚇了一跳,連忙住了口,這才發現四周的禁衛都在瞪著她,她雖膽大,但被這麽多人這麽看著,還真有點心裏發虛。


    “別嚇唬她。”楚清歡走下兩步,朝她伸出了手,輕聲道,“上來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卓宛宛先是一怔,隨即想起什麽來,立馬笑逐顏開,大眼彎彎,眉目飛揚,連眼梢裏的眼神都似要飛起來,“嚴慕,嚴慕對不對?楚大哥……哦不,楚姐姐,你認識他?可你之前說……”


    楚清歡看著她,那神情,每每在提到嚴慕都是那般的神采飛揚,這種發自內心的真實歡輕易就能感染身邊的人,可現在,她看著這樣的歡喜,心裏卻更為酸澀。


    “你畫得不像,所以我沒認出來。”她從衣袖裏取出一幅不大的卷軸,遞給她,“看看吧,這畫上的人是不是你要找的嚴慕。”


    “我以前根本不會畫畫,那還是嚴慕教我的,才能畫成那樣……嘿嘿,我也知道不像,他哪有我畫的那麽醜……”她邊說著邊打開卷軸,還沒完全打開,她便已“啊”了一聲,驚喜地叫道,“嚴慕,就是他!”


    畫中一名年輕男子背倚青鬆而坐,衣袂飄飛,神態懶散,懶散間可見眉目精致,眼眸狹長,同樣的畫,但畫中的人卻全然不同,逼真得似乎會從那畫中走出來。


    “他在哪裏?他在哪裏?”卓宛宛一迭聲地道,“楚姐姐,你快帶我去見他……哼,看他見了我,看他還有什麽話說。”


    “他就在裏麵。”楚清歡眸底一黯,往殿內走去。


    卓宛宛小心地將畫軸卷起,連忙跟上。


    殿內布置得很簡單,素帷白綢,數百支白燭明晃晃地亮著,中間一樽包金烏絲沉香木棺靜靜躺著,寶兒與鍾平一人跪在一邊,往火盆裏放著金銀錫紙做的元寶。


    傅一白說,嚴子桓在很早之前就跟他說過,他若死了,一切簡辦,不做道場,不讓人哭靈,讓他安安靜靜地走,但是紙錢要多燒一點,他享受慣了,過不得手頭拮據的苦日子。


    卓宛宛一邁入大殿,人就呆了。


    她愣愣地站在門口,一腳跨在門內,一腳跨在門外,茫然地對著那滿殿的蠟燭,不適應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視線慢慢移到殿中央的棺木上。


    “楚姐姐,這是……”


    棺材?靈堂?


    跪在地上的不是鍾平和寶兒麽?他們在燒什麽?


    “進來吧,你不是要見嚴慕麽?”楚清歡麵朝裏,對著那棺木,聲音低得聽不出語氣,“他就在那裏。”


    “可那裏……”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卓宛宛連手都開始發抖,“那裏不是隻有一副棺材麽……他人呢?”


    太詭異了,一切都太詭異了……不行,她要到外麵去,叫嚴慕出來見她……憑什麽他不告而別,現在又來這一出嚇唬她……當她好欺負還是怎地?


    她抬腳就要退。


    楚清歡象是後背長了眼睛一般,一反手就抓住了她,將她往裏麵一拉。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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