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翌日清晨,風雪依舊,如同瑤池卷簾人忘了所應該做的事體。我搴開簾帷,將目光投向遠處的瓊瑤玉樹,涼風徐徐,吹拂我額前發絲。


    在權力之巔徘徊,如同高空走索,著實要步步為營,可能閑暇賞雪,也是另一份恩報。侍女在一步之遙外,點燃一爐香煙,妙然若花香。我閉上雙目,輕輕地嗅,一味幽香滲入,是夏白。我道:“怎麽將它拿出來了?”


    侍女道:“一直放在閣中未動,生了許多塵灰,昨日奴婢們把存物閣開了,清掃了一遍,發現夏白味道清鬱,就拿過來用了。娘娘可是不喜歡?奴婢這就把它換了。”


    我擺擺手,凝眄說道:“且放著吧,味道不錯,就是有些過了時候。須得夏夜裏聞著才好,冬日裏點這樣的香,難免有些淒然。”


    侍女閑閑地說道:“卻不如在點上一點沉香屑,沉香性寒,但味道較之夏白更濃重,聞起來約莫能有商略黃昏雨之意。”


    我微微打量著她,笑道:“是有讀過詩書?”


    她慌忙低頭,解釋道:“略讀過幾句,認識幾個字罷了。”我道:“那便很不錯了,能說的上話。”她似不解我的意思,低著頭,不言不語。


    我不再瞧她,道:“你去針線坊問問江南織造送來的兩匹素錦做的冬衣好沒好。”


    她抬眼瞧了我一下,又立刻低下頭,應聲,退了幾步,而後轉身離開宮殿。


    天工奇巧,竟將地上景物造就成如此模樣,人也一個賽一個的水靈嬌俏。我方才瞧那侍女鼻凝新荔,雙頰勝雪,纖纖素手不染塵埃,如香雪覆。自生育璋兒和瑗兒後,我發現我的眼角已然出現細細的皺紋,不複從前的細膩光澤,發絲也漸漸的幹枯。年輕時候的一蓬黑發捧在手裏如同一灘濃墨似的,現在撫摸上去卻如粗麻一般。


    年華的逝去,已經開始血肉之軀上顯現出端倪,就如千裏冰封前必然紅霞映滿天,呈暴雨之狀。


    此刻,我忽然很想見到瑛姬,想知道若是她還活著,麵容老去,她會如何做。我還想見到聶容,要見一見她如鮮花一樣枯萎,是否會是桓礬心頭難解的結。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可是以色事他人能有幾時好,最終的結局不過是秋扇見捐,羅襪生塵。


    我深深地明白這一點,於是,見自己容顏隨著時光改換,隻有自哀自傷,別無其他,因為我的路還長。青絲成雪,容顏不再,如夕顏短暫,轉瞬即逝,可我的運要如彼岸花一般長,千年花開,千年花落,這才是我的正道。


    我的運道能有多長?桓礬,他終究是個心狠的,他能舍棄聶容,便也可以舍棄我。我不信他,自始至終,我都未曾信過他。


    我喚來侍女,為我更衣。宮中的日月比山野還長,一日日地消磨,像是把人放在硯池之中,緩慢地侵蝕人的心靈,逐漸將其噬空。那侍女為我替換了一件湖水綠的襦裙,披了件絞銀絲的檀心梅花褂子,手裏捧著暖爐,對著花鏡,蕭蕭而立,一派清雅淡然。我領著侍女們款步出了宮門。景春宮外,地麵十分幹淨,是一早就有宮人來打掃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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