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的手依舊如故,現如今多了一重,淺淺地透著死亡的氣息。我心神俱懾,望著芳魂遠遠逝去的三姐姐,五內如被霜摧雪打。


    李主事拍了拍我的肩頭,同我說道:“嬿兒。”她沒說甚麽節哀一類的話。自我們進入這深宮以來,她一直看著我們姊妹如何相處,如何扶助,現在一個喪命,另一個連大哭都不能了嗎?


    她隻是彎下身,輕微地拍打我的背部,好似在安慰我。


    也是後來我才知道,李主事在宮裏忙碌半生,為的就是能保全一己之身,得享天年,但是,她為三姐姐求情而被逐出宮。三姐姐行事一向小心,否則李主事與劉公公也不會如此看重她。


    我問三姐姐到底衝撞了哪一位貴人,竟要索取三姐姐的性命。


    李主事不答,她說,在這宮裏多知道總沒有好處的。我知我命如蜉蝣,不堪言說,但我仍然想爭取一些東西。我一再堅持,可李主事沒有鬆口,她說,宮裏的事情如同湖麵上漂浮的花瓣,一旦起風,吹起湖紋,那麽明眼人定會看出其中意趣,而流言也會與此相同,乘風飛遍整座宮庭。


    我不再問她,她為了我好,想保住我的性命,但是姐姐的仇我不能不報。我望向如燕,她搖搖頭,我也不願意去逼迫她,她抱恙在身,比起昔日容光煥發的模樣差了好多。


    想起剛入宮那年,我與三姐姐、五妹妹、六妹妹罪入浣衣所,小櫻兒、如燕一同來瞧我們,還有銀花,如今得稱她林長史了。


    浣衣所的事務多而沉重,每日做完事情,都是腰酸背痛的,我們卻也有閑心在一起說著家鄉風物,吃著李主事給我們的糕點,還討論彼此的女紅手藝如何。


    那時候的人,現在的人,仿佛都不是一個人了,小櫻兒、六妹妹、三姐姐先後離我而去,銀花地位高高在上,望之與我,若有雲泥之別,如燕又拖著這副病歪歪的軀體,每天勉強度日。


    這樣一想著,又難免想起了我到掖庭後暗中幫助我的蒔薇和陪伴著我的春吉。那個明媚的女孩子被一陣權勢的狂風欺壓至死,我都未能看她最後一眼。


    我家在江南,人人皆道江南好風光,可我看,帝都也是好風光,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如眾星拱北辰之所向。


    我們這些外鄉來的女子在此地逡巡著,浪費了大好的青春時光,遲早有一日會變成玄宗年間詩文中寫到的白頭宮女。我們這一生勞勞碌碌,究竟為何?似三姐姐這般良善溫柔的人,最終遭受了這樣的命運。


    李主事將我攙到邊上,為三姐姐整理裙裳。


    如燕倒了杯水給我,也是勸著我道:“嬿兒,若是你姐姐瞧見你這副樣子,也會難受了。”


    我心思不在此處,隻道:“姐姐沒了,我連哭一哭也不能了嗎?”


    如燕道:“這是皇家,若是哭,隻能為主子們的哀情而流淚,絕非自己的。”


    我恍若未聞,眼睛盯著三姐姐,心中道,難不成我們的悲、我們的哀,竟做不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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