蒔薇抬眼,良久,輕聲道:“宮裏的事能別問就別問,我已經同你說過一次了,不想再說第三次。”她身上所著宮服泛出花紋,是團紋。此刻的她,帶著幾分淡然,好似把以前的寒冷衝刷得幹幹淨淨,留下這麽一份超脫的品性。


    她的語氣淡淡的,卻宛如一盆冷水將我心頭未滅的火焰,徹底撲滅。


    想來春吉已遭不測,照蒔薇這樣緘口不言的態度,很快她的死亡會從遮遮掩掩變為忘卻,我心底陡然發怵,她連屍骨都不能還鄉入土了嗎?曾經天子腳下的萬年縣丞之女,如今竟然連一抔埋身黃土也無。


    “不是說年節前共沐皇恩,重罪輕饒的嗎?”我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問蒔薇。


    她聽我此話,先是一愣,隨後,低頭不言,許久才說出口:“可我也提醒過你們勿犯天顏,惹了哪一位主子心裏頭不痛快你們都保不住性命。”


    我心悲慟,眼淚幾乎將溢出眼眶,兼有昨夜的恐懼在心底醞釀,此刻愈發濃重,不可收拾,混作一團,全然要借由眼淚流出身體。


    皆是肉體凡胎,哪裏禁得住宮牆困鎖,一生消磨。如此想來,我們困於宮牆之內,生死不得離去,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何區別?


    我向蒔薇行禮,自行退去。一個人踽踽獨行,方知身邊無人是怎樣的淒冷孤單,從前的小櫻兒、目今的春吉,她們那樣活潑愛笑,熱情純真,可是,豆蔻將至的女孩子就如斯折斷於此了。


    我恨這座皇城,它太高了,擋住我們的目光,使我們看不見故鄉、看不見親人、看不見希望。


    可我始終知道,我逃不出去。所以,我隻能麵對它,與之相抵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堅定心誌,我返迴掖庭。


    我一迴去,林秀便拉住我的胳膊,悄悄對我說:“你可算迴來了,方才陳管事過來說皇上下旨要重賞六宮呢。”


    春吉才死,今日就有賞賜。福禍相依,榮辱旦夕,這深宮的風頭變幻莫測,我一時站在局外,無法分辨內裏是風是雲是雨,像是有一柄巨大的勺子一攪動湯鍋,裏麵是湯是麵就不知道了。


    我忍住心裏的哀傷,問林秀:“可知道為何要重賞六宮?”


    林秀笑道:“自然是為了莊妃娘娘,她此次迴宮,陛下大悅,且是聽聞幾位妃嬪娘娘都說,如此封賞可為莊妃娘娘積蓄恩德。”


    聽這兩句,我頓時清楚了。陛下大悅是一則,另一則,若是一位妃嬪如此進言也就罷了,竟是幾位同時進言,其中便有蹊蹺。


    莊妃此人,我隻遙遙一見過,在之前從未聽過、見過。但是,轉念一想,長久以來,宮中都沒有談論過她,可見與她交情深厚的嬪妃實屬寥寥。


    此次進言,又是替她討的封賞,這些嬪妃賣了莊妃人情,又討得皇帝歡心,博一個賢良淑德的名聲,一石二鳥。更深的一重謀慮則是將其變作眾矢之的。莊妃迴宮本就興師動眾,人人眼紅之,此時大肆封賞,無異於是把她變成妃嬪們的眼中刺,肉中釘,好似置於烈火之上灼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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