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


    未等我迴應,她已經自顧自地說起話,好似猶在夢中:“那是昌王。”


    我滿腹疑雲,徐徐地轉首看向銀花。


    銀花目光定定地看向遠方某處,鴟吻的上方閃著金色光芒。


    她沉默靜美,宛如一尊外表色彩調和妥帖的雕塑。


    我試著喊了她一聲:“銀花姐姐?”


    銀花一點頭,從混混沌沌的夢中走出來,恢複清明。


    “昌王。”


    我念叨著,那個身著竹青色長襴袍的男子,好似在眼前悠然一笑,旋即隨風而散。


    銀花不再言語,領著我徑直向漪蘭殿走去。


    後來,我才知道由浣衣所到漪蘭殿根本無須經過景林苑,而銀花路過那裏隻是她因一廂情願的愛意。


    漪蘭殿朱門微敞,門內兩個宮女身著同樣花色的衣飾佇立一旁。


    我與銀花被引一位二十出頭的大宮女引進內殿。


    聽銀花稱那位大宮女為“荷珠”,我也依她所稱,叫了一聲荷珠姐姐。


    荷珠左不過二十一二歲,桃麵柳眉,兩把鴉髻,身後垂下一條辮子,以青色頭繩紮就,看上去如一株新荷長於寒冬。


    她所穿的襖子,以經天緯地之法織就,轉身時一邊繡綴的金銀絲線,在初生朝陽的照耀下,似有浮光掠過。


    荷珠唇上一點紅櫻,說起話來,又清又脆,宛若環佩叮當。


    從漪蘭殿正門到內殿,相距百餘步。甫一入門,即有香風細細,熏然而來。


    此種情景既令我迴憶起從前在家中圍爐夜話、吃幹果兒,又讓我想起在景林苑那女子桌子上一樽香爐,青煙嫋嫋的圖景。


    荷珠衝我們親切一笑道:“衣裳就放在這吧。”說著,手指了一下楠木雕花大圓桌。


    我們順從地依她所說放在桌子上後,荷珠拉起銀花的手,道:“前幾日,娘娘打賞了幾團上好的蘇地絲線給我。我看那絲線柔滑,做點帕子倒還不錯,你等會兒,我去給你拿。”


    她一言一語間,顧盼而生輝。


    自然是不能在內殿等著的,我們就在抄手遊廊的陰涼處等候。


    日光漸盛,漪蘭殿中的幾個小宮女在灑掃、修剪花木、搬抬物品。


    我忽地看見內殿拐角處一個宮人打扮的女子手執一把曬幹的絹毛胡枝子抽在身穿緋色單衣的女孩身上,那女孩尚且稚嫩。


    不一會兒,荷珠取了絲線,亦看到此番景象。


    她向著我和銀花道:“你們先走吧。”


    話音剛落,她一徑往拐角處而去。我清晰地聽見她在說:“一清早的,這麽鬧嚷嚷做甚麽?”


    那打人的宮女理直氣壯的說:“這小蹄子又不照吩咐做事,我打她幾下又怎麽了?”


    我與銀花漸漸走遠,就聽不見身後聲音了。


    銀花同我說,宮裏講究許打不許罵,要隻準打身上,不許打臉上。一則為的是不讓口中怨氣出來,髒了皇家淨地,二則是為了侍奉的宮嬪的體麵。


    似紅蘇的做法,實在有些不顧及他人顏麵,還是在我們這樣的漪蘭殿外人麵前。


    說到此間,銀花惋惜道:“像我們也好,在浣衣所累是累了點,總不至於說打就打,說罵就罵。”


    我衝她一笑,當作同意。可我心中清楚,哪怕不在內宮中,出去了也是隨人打罵。


    平心而論,李主事為人有些勢利,好見風使舵,但她若有好的也會想著我們這些沒半點地位的浣衣奴婢。


    李主事二十五歲沒有順應天恩而離宮,棲居浣衣所,也不知看過多少榮辱成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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