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倩兒的這番說辭, 蘇景年感到激憤之餘, 卻是毫不意外。


    因為,倩兒的這些說辭, 她今夜已是第二次聽聞了。


    可即便是舊聞複聽,憶起方才慕容雲“胸懷坦蕩,冰清玉潔”的言行來, 蘇景年胸中的怒火隻更盛一層。


    原來, 在從慕容曉府上迴到王府的路上,倩兒便自昏厥中醒了過來。


    在暴雨之中, 倩兒跪在地上,向蘇景年當麵痛陳,設計毒害莫若離的主謀,乃是慕容雲。是慕容雲指使慕容曉行此不義, 自己隻是替那二人傳話,再未參與其他。


    倩兒想到,蘇景年雖是向來於男女情愛之事,冷淡了慕容雲。可素日裏,她對慕容雲所表露出的尊敬與恭順,卻乃是真心實意,發自於肺腑的。


    再者說,慕容雲於北域及北域王族,有著不可估量的恩德,隻如再生再造。當年,若是沒有慕容雲將慕容雷幕起兵造反的訊息,冒著生命危險傳遞給蘇景年。那麽此時此刻,北域之主到底是姓蘇,或是複姓慕容,那便是難說之事了。


    如此思量之下,倩兒便開始胡亂地編造故事,扭曲事實,甚至不惜誣陷她家小姐慕容雲。其目的,是將慕容雲推上風口浪尖,代替自己,去承受蘇景年的雷霆暴怒。


    眼見門房與慕容曉, 都於自己的眼前慘死,其死狀, 又都著實讓人不忍睹視。倩兒自知大禍臨頭, 恐難逃一死。可她這人的膽子, 又隻比老鼠的膽子大上不了多少, 實在是怕極了去死。


    現在,隻要是能夠保住她性命的稻草, 倩兒都要孤注一擲, 狠狠地抓入手中, 隻做殊死一搏,死馬活醫。


    而慕容雲,便是她抓入手中的第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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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倩兒的說辭,慕容雲並沒有什麽表示。


    蘇景年心中不免怒海翻浪。


    慕容雲如此的沉默表現,於她眼中,便是對倩兒說辭的默認,是對慕容雲所犯之罪的無可辯駁。


    眼下,倩兒滿門的心思,都隻放在為她自己保全性命之上。


    至於慕容雲性命的安危,倩兒卻隻寄希望於蘇景年能夠念在與慕容雲往日交好的情理上麵,會對容雲法外開恩了。


    蘇景年瞥了眼屏風,見屏風後並無什麽動靜。


    蘇景年對倩兒說:“當真沒有虛假?可於本王看來,老天爺似乎並不這麽認為。”


    說著,蘇景年用手指了指天。


    倩兒被剛才的落雷嚇得心驚膽顫,她生怕蘇景年對她的供詞起了疑心。對蘇景年猛磕了幾個響頭,將額頭都磕破了,倩兒方才勉強自己鎮定下來。


    將目光重新投向倩兒,蘇景年威嚇道:“方才所言,可有虛假?若是讓本王知道,你方才的話,有半句妄言狂語,本王保證,定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生不如死爾!”


    “沒有!沒有!”倩兒忙止住哭啼,懇懇然道:“王爺明鑒啊!倩兒方才的話,絕無半句虛假!倘若有假,便讓倩兒遭五雷轟頂,天打雷劈,落得個不得好死!”


    誰知,倩兒的話剛說完,屋外一道閃電劈下,落在大殿的不遠處。巨響之下,屋內白光閃滅,倩兒直嚇得驚聲慘叫。


    聽聞蘇景年想讓她與慕容雲當麵對質,倩兒很是驚怕。


    她擔心,一旦與慕容雲當麵對質,自己的所捏造的謊言,便會被慕容雲輕而易舉地揭穿。可事已至此,如果,此時方想起了要打退堂鼓,那豈不是不打自招?反而是印證了,自己方才說的話,全部是在撒謊了?蘇景年剛剛威脅她的話語,還在倩兒耳邊徘徊。生不如死的味道,倩兒想都不敢去想,更別提讓她去嚐試一二了。


    於是,倩兒便是銀牙一咬,將話往死裏說。道:“倩兒敢!倩兒有何不敢?!倩兒不懼同任何人當麵對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側王妃之所作所為,她心中,自當有數!”


    言辭懇切道:“王爺,王爺,請聽倩兒一言!倩兒自小,便服侍於側王妃的左右,是側王妃的貼身婢女!更是側王妃的閨中心腹!側王妃的事情,倩兒是最為清楚不過的了!倩兒說的話,怎會有虛假?確實是側王妃指示右相,去毒害王妃的啊!”


    “好!那倩兒可敢同雲姐姐,當麵對質?到時候,倩兒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便自有定論。”


    “當、當麵對質。。。”


    惶恐地環視屋內,倩兒找不到光溜溜的浴室之中,哪裏可以藏下慕容雲這樣一個大活人。最後,她把目光停在了那扇屏風上麵,隻盯著屏風看。


    過了許久,慕容雲方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


    慕容雲沒有同蘇景年說話,隻徑直向倩兒走去。


    蘇景年冷哼一聲,跟著冷笑起來。


    故意提高了嗓門,道:“雲姐姐。倩兒方才的話,姐姐可是聽見了?”


    “小、小姐???”倩兒聽聞蘇景年喚慕容雲,驚得身子往後一晃,隻睜大了雙眼。


    來到倩兒麵前,慕容雲蹲下身來。


    她幫倩兒理了理散落了的頭發,又幫她擦了擦額上的血痕。


    麵露苦楚,慕容雲說:“倩兒。這些年你跟了我,受委屈了。”


    經過蘇景年身邊,二人彼此視對方隻若不見。


    “小、小姐。。。”


    見了慕容雲,剛剛還在揚言,欲同她對峙的倩兒,一下麵如土色,身子也忙向後捎去,像是在躲避什麽災難一樣。實際上,倩兒倒不是怕慕容雲這個人,而是是怕慕容雲的出現,會將自己方才撒的謊,一一拆穿戳破。而如若這般之下,一旁的蘇景年又怎麽會輕易將她饒過?


    慕容雲並沒有因為倩兒剛才的謊言與汙蔑,而對倩兒有任何的斥責與非難,反是痛心起倩兒的處境來。慕容雲這等以德報怨、不計前嫌之舉,讓倩兒感到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小姐,小姐,嗚嗚嗚嗚嗚,是倩兒不好。”倩兒哭了起來。


    慕容雲沉下眼眸,說:“我不怪倩兒,一切歸根結底,是我的命數不好。”


    慕容雲的話語,完完全全出乎了倩兒的預想。


    她的言辭,還是一如既往地柔和輕細。


    望向倩兒的眼中,除去溫柔與疼惜,也並無其他情愫。


    蘇景年的冷嘲熱諷,可謂是句句蝕骨,字字挖心。


    她先是諷刺慕容雲與倩兒主仆為奸,而大難臨頭之際,卻各求自保。再諷刺慕容雲關心倩兒之舉,乃是在籠絡人心。最後,便是直指慕容雲大言不慚,自詡清白,謊話連篇。實在是不見棺材,不掉眼淚之徒。


    慕容雲亦心懷明鏡,蘇景年對她的嘲諷,她怎地會聽不明白?


    倩兒一聽,哭得更是厲害起來。


    “嗬嗬嗬。”立在她二人麵前蘇景年,見了這幅情景,隻冷笑。


    道:“雲姐姐與倩兒,果真是主仆同心,情深意切啊。都到了這等時候,姐姐竟還不忘記籠絡人心。不過如此看來,雲姐姐剛才同阿難說的什麽勞什子‘清清白白,行端坐正,無愧天地’,才都是妄言狂語了?如姐姐所願,倩兒已是將事情說了個清楚明白。不知道到了此時,雲姐姐還是否願意,重新考慮阿難方才的提議了?”


    隻不過念在舊日情分,方留下活口,隻欲將慕容雲趕出王府而已。


    “阿難念起雲姐姐,便來了。”


    “阿難來看雲姐姐,雲姐姐不歡喜麽?”


    心中悲慟不已,慕容雲卻是無話可說。


    有了倩兒的口供,蘇景年老早便已是完全喪失了對慕容雲的信任,從根兒上就認定了,慕容雲便是毒害莫若離的幕後黑手。


    她今夜來到慕容雲寢宮的目的,隻有一個,便是要處置於慕容雲。


    這些看似無意,實則有意的玩笑話語,背後竟是隱藏著多麽深刻的譏諷與嘲弄啊。


    屋外又響起雷聲轟隆,震耳欲聾。


    慕容雲覺得就在今晚,天塌了。


    “春宵苦短,雲姐姐就莫要理會旁的。阿難等下還要沐浴,再作耽擱,怕是一會天都要亮了。”


    。。。


    迴想起蘇景年之前的話語,慕容雲明白過來,今夜蘇景年前前後後的一係列反常舉止,便皆是因為,慕容雲在她的眼中,早就已是有罪之人。


    慕容雲在夏日的雨夜裏,又再一次失去了生命中的所有依靠。


    上一次,她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將軍府。可她還有小人兒,還有倩兒在身邊,還可以期盼著,那位少年的到來。


    可這一次呢?


    她在心中苦苦等候了良久的少年,不會來了。


    她麵前的小人兒,不會再信任於她了。


    她身邊唯一的親信倩兒,則義無反顧地背叛了她。


    真的再沒有力氣,再一次去給自己的人生,賦予新的意義。


    兩隻眼睛幹澀不已,慕容雲卻無法流淌出眼淚。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為何而哭,又該為誰而哭。


    當她再一次失去了所有之後,她的人生,還剩下些什麽呢?


    慕容雲依舊想不出問題的答案,她也不願意再去冥思苦想了。


    她真的累了。


    倩兒知道,慕容雲狠不下心腸,更割舍不下她。


    這次,她就是要把自己的一條命,通通壓在慕容雲的不狠與不舍之上。


    倩兒有信心,她一定能夠賭贏,贏迴自己的一條命。


    倒是跪在慕容雲身旁的倩兒,整個人哭得死去活來,任誰人見了,都要以為這位姑娘莫不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了?如若不然,又怎麽會哭泣得如此傷心呢?


    然則,縱然倩兒哭得悲不可抑,可她卻沒有將事實的真相說出的打算。


    跟隨慕容雲多年,她實在是太過了解慕容雲了的心性了。剛剛,在慕容雲出現的時候,並沒有第一時間將她的謊言拆穿。那麽,這便是代表著,慕容雲永遠都不會再去拆穿這個謊言了。


    慕容雲站起身來,她不知道怎麽從臉上扯出一道笑容。


    那笑容準確的來說,並不算是笑容。隻是兩側的嘴角,僵硬地向後拉扯罷了。


    她看起來哀傷至極。


    她打算著,隻要我咬死了口供,那麽小姐即便是一人背負起所有的罪責,也不會有所怨言,隻會一個人默默承受。如此,我便可以全身而退,保全性命。而聽王爺方才之所言,確是顧及了往日的情分,並沒有要取小姐性命的意思。隻要熬過了今晚,便又可以到太後那裏去求情了。相信小姐隻需忍受些皮肉之苦,我主仆二人便可平安地度過這次的浩劫了。


    可事情的後續發展,卻並未如倩兒所願,更是讓在場所有人始料未及。


    多年之後,當蘇景年每次迴憶起這個盛夏的雨夜,那雨聲、那雷聲,都在她耳際轟響不止。


    可慕容雲偏偏選在這個時候承認罪責,無疑是舊事再提,火上淋油。勢必要把蘇景年將將平息了的怒火,重新點燃。


    倩兒當真不知道,慕容雲此舉意欲何求。


    果不其然,慕容雲的話立刻再次狠狠地激怒了蘇景年。


    慕容雲以極平淡的語氣,對蘇景年說:“倩兒說的不錯。害她的主意,是我出的。”


    倩兒愣住,她不明白慕容雲為何突然選在此刻,將罪責承認了去。


    明明此時,她隻要默不作聲,聽候蘇景年的發落就可以了。蘇景年的怒氣早在慕容曉的府上,已是泄去了六七分,不然憑借她的心性,若是還在盛怒之時,又怎會容許她主仆二人繼續存活?


    她看不懂,前一刻還在同她據理力爭、隻言自己清白端正的慕容雲,這一刻,為何麵對自己犯下的罪孽,竟能夠如此的坦坦蕩蕩,應認如流???


    是誰給了慕容雲如此大的膽子,讓她膽敢戲弄北域之王於股掌之間?又是誰,讓她犯下不容饒恕之罪的情況下,卻可有恃無恐,麵無半絲悔改之意???


    是了,這人不是旁人,就是她自己,北域王蘇景年。


    蘇景年斥道:“雲姐姐,這是明目張膽的認了?!!!”


    “是。”慕容雲不懼蘇景年的怒火,直視她的雙眼。


    蘇景年聽聞慕容雲斬釘截鐵地便將罪責認了去,又見她泰然自若的看向自己。霎時間額上青筋凸起,暴跳不停。


    可她未想到,她才喚了兩聲“小姐”,慕容雲抬手便是一記耳光。


    隻聽“啪!”、“啊!”兩聲,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了倩兒的臉上。


    慕容雲這一巴掌極為用力,她把自己的手都打麻木了。


    是自己的一味縱容與姑息,是自己幾次三番的念及舊情,才一次次給了麵前這個女子機會,讓她一步步走向有己無人,薄恩寡義的不歸之途。


    倩兒在一旁眼看著蘇景年的臉色,在二人的幾句話之下,便已經急轉而下,隻比在慕容曉府上殺人的時候,更差上去不隻幾分。倩兒隻擔心慕容雲會繼續激怒蘇景年,讓事情一發不可收。


    “小姐,小姐。”倩兒開口,想要阻止慕容雲繼續刺激蘇景年。


    蘇景年與十七便是不解,方才還情深意切的主仆二人,這一刻確是翻臉無情。


    慕容雲責罵倩兒,道:“本宮同王爺講話,哪裏有你這丫頭插嘴的份兒?!閉上你的嘴,當心你的腦袋!”


    倩兒隻好閉上嘴,不敢再言語了。


    倩兒的臉上,則直接印出了一道血巴掌印。


    倩兒吃了這記突如其來的耳光,隻傻呆呆地看著慕容雲。不僅倩兒對這記耳光始料未及,蘇景年與十七亦是如此。


    倩兒不懂,慕容雲為何要打她?記憶之中,慕容雲從未曾如此待她。


    “怎麽?雲姐姐此時此刻,還有閑情逸致去關心旁人?不如好好關心關心姐姐自己罷!”


    慕容雲卻說:“右相辦事不利,有此下場,也是應當。若是我親自動手,恐怕便不會生出這麽多的事端來。”


    “什麽?姐姐說什麽?”


    慕容雲對蘇景年繼續道:“阿難方才淋雨,是因去了右相府上?”


    蘇景年於慕容雲已是毫無耐心可言,沒好氣道:“是去了右相府上。”


    “那麽右相府上,此時想必已是屍橫遍野了?”


    麵對慕容雲如此光明正大的挑釁之言,蘇景年愣在原地,轉而便是暴跳如雷。


    大步上前,蘇景年一把捏住慕容雲的喉頭,狠道:“你再說一遍?!!!”


    滿眼猩紅,蘇景年已是幾乎失去了理智。


    蘇景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麵前的慕容雲,是在說什麽啊?


    慕容雲笑了起來,把剛剛自己的話清清楚楚地再次重複了一遍。


    “我剛剛是說‘右相辦事不利,有此下場,也是應當。若是我親自動手,恐怕便不會生出這麽多的事端來。’阿難,可是聽清楚了?”


    蘇景年雙手並用,做勢便要將慕容雲生生掐死。


    “主人!!!”十七上前,製止蘇景年。


    道:“切勿意氣用事!!!側王妃之過,目前隻得人證,並無物證佐之!此時便行此極刑,怕是不妥!”


    慕容雲被她掐得透不過氣來,麵如豬肝。


    慕容雲沙啞道:“若、若是我親自、動手,便。。。”


    “毒婦!!!!!!”


    慕容雲是如此的狡猾和冷血,可蘇景年早前竟還念及往日情分,不忍懲罰於慕容雲。是她心慈手軟、寡斷優柔了。慕容雲根本毫無悔改之意,實在是該死!!!比起慕容曉那老匹夫,還要該死的很呢!!!


    “要物證,還不簡單?物證,便在書房之中。我與右相往來的書信,都藏在那裏。”慕容雲伏在地上,沙啞道。


    蘇景年給十七使了個眼色,十七便將慕容雲攙扶著起來。


    即便蘇景年明明知道,十七言之有理。可她還是花了些功夫,才說服自己,鬆開了掐在慕容雲脖子上的手。


    脖子上的手鬆開了,慕容雲撲通一聲,跌在地上。咳喘連連,她的脖子上留下來一片暗紅色的淤痕。


    蘇景年想起了虛弱在床的莫若離,也想起了她二人還未出世,便不幸夭折的孩子。心中深深地覺得,對美人與那孩子愧疚極了。


    如此,二人便往殿內走去。


    途中,慕容雲迴過頭,她的目光在蘇景年身上不舍地駐留,最後,也隻得生生扯斷了去。


    十七低下頭,說:“王妃言重了。”


    “那便請雲姐姐走一趟,將物證取來。”


    慕容雲笑得極為苦楚,道:“那勞煩這位侍衛,同我走一趟了。”


    而蘇景年,已是不願再去看她,哪怕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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