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女有小兒女的愁,權欲人也有權欲人的煩。


    建王,雲琛琉,是先帝年齡最小的弟弟,也是皇族中輩分最高的長輩了,便是當今也得尊稱他一身叔祖。


    不過別看建王雖然已經年屆五旬,卻是青絲烏亮,皮膚光潤不見半點老態,可見平日裏沒少在保養上下功夫。


    會保養的人向來注重養氣,輕易不動怒,因為怒大傷身,更容易變老。


    是而。建王極少動怒。


    但此時的建王卻是難掩怒容,隻是因著眼前人的身份,勉強忍耐著。


    仿佛沒看出建王的隱忍,雲秋言繼續道:“六爺。收手吧,別再一錯再錯。”


    京城欽州本就相鄰,雲秋言出京不到半日,就跟建王的隊伍狹路相逢。


    建王怎麽也沒想到朝廷派來的領頭人居然是雲秋言,他更沒想雲秋言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勸本王不要一錯再錯?”


    建王再也忍不住,高聲喝道,“雲秋言,本王做這麽多可都是為了你!”


    雲秋言垂下眼睫。“秋言明白,但是秋言不值得您如此。”


    建王望著他,眼神冰寒,“本王為你做了這麽多,你現在才來跟本王說這些,你不覺得可笑嗎?”


    雲秋言歎氣,“六爺,您一直都知道的,我本就誌不在此。”


    他要是想要那個位置,也不會白白放跑那麽多可以生事的機會。


    建王冷哼,“所以你這是怪本王擅自主張咯?”


    雲秋言沉默。


    雖然不願意計較,但是建王今日所舉確有強迫他就範的意圖。


    他原本以為在這之前,他已經將自己的意誌表達得很清楚了,可惜這些建王全都選擇性無視。


    也對,這才是自己認識的建王,六爺。


    但凡他認定的事情,他便一定要去做,也不管當事人是什麽看法。


    建王盯著他,“你是不是被皇帝拿捏住什麽把柄了,怎麽突然變得這麽畏首畏尾?”


    “不是畏首畏尾,隻是我對這天下實在沒興趣,局勢已經夠亂了,我不想因我平添戰亂。”


    “你何時變得如此沒有魄力?”


    建王凝著他,滿眼失望。“強者隻會用實力說話,隻有弱者才會生出各種各式的理由為自己的無能辯白。”


    雲秋言低頭,“我知道是我讓您失望了……”


    建王語氣生硬,“不,真正對你失望的人不應是本王,而是為你而亡的母親!”


    雲秋言抬眸望進建王的眼睛,“六爺,您真的覺得要是我母親的心願,便是看到我追逐權位,坐上那把龍座?”


    “當然。”


    “可我記得六爺說過,母親是個溫婉嬌柔的女子,善良純淨。沒有野心。”


    想起那個嬌豔美好的女子,建王眼底閃過一絲懷念。


    “那不是野心,是公道,這天下本來就是你的!”


    雲秋言搖頭,“不,沒有什麽東西應該是誰的。”


    可是從來沒有什麽應該不應該,事實的聲音才是最有力的。


    “不是,這天下就該是你的,必須是你的。”建王聽不進去。


    雲秋言望著他,目光深深,“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疑問,六爺您如此執著。到底是因為秋言,還是另有原因?”


    建王怔了下,“你想說什麽?”


    雲秋言忽然提起,“我聽說先帝在位後期,愈重享奢,國庫花耗極大,為此父親還曾對先帝多次諫言,惹得先帝不快。”


    建王頓住。神色發僵。


    “這本沒什麽,先帝行為有瑕,父親身為儲君,本就有責任勸諫,因此先帝雖然不滿,到底沒有罪責父親。偏偏父親,還在私下寫過些不大恭敬的詩句。”


    建王麵色徹底白了,“你都知道了?”


    雲秋言歎氣。


    當初辛燁曾要幫他查先帝對父親發難的原因,被他拒絕了。


    不是他不想知道,相反他一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建王麵色發白。


    那是他一生做得最嚴重的一件錯事。


    嫉妒蒙蔽了他的雙眼,一想到那個美好的女子,他就嫉妒成狂。終於做了那事。


    他跟雲銳玦雖是叔侄,卻是同歲,兩人一同長大,親密到甚至可以隨意進出彼此的書房。


    他很容易就找到可以大做文章的東西。並交給了先帝。


    他隻是想給雲銳玦一個小小的教訓,找的那些詩句其實實在算不上什麽,頂多隻是有些擦邊。


    他原以為以雲銳玦的受寵,他最多隻是受些申斥。誰曾想……


    見他一臉懊悔,雲秋言繼續說道:“我知道這是六爺的心結,總覺得就是因為這事才惹來那場事,這天下本該是我父親的。


    這麽多年,您確實是為我,但也是為自己。您想彌補,想撥亂反正,讓一切迴歸原有的軌跡。”


    建王無言以對。


    這麽多年,他做了那麽多事,與其說是為了雲秋言,其實都是為了自己。


    他就想自己良心上好過一點。


    見他一臉懊痛,雲秋言繼續道:“其實我覺得您想多了。父親身為太子,在朝中聲望逐漸增大,先帝忌憚他,對他下手是遲早的事。就算沒有六爺那一筆,父親也逃不過的。”


    先帝是一隻日漸衰老的雄獅。容不得年富力強的年輕獅子在身旁威脅自己,必定是處之而後快。


    這麽簡單的道理,可惜建王囿於心結竟是看不破,白白自苦這麽多年。


    建王沉默了許久,突然問了一句,“你恨本王嗎?”


    “恨嗎?”


    雲秋言想了想,說道:“其實我想過今日要是六爺堅持不退呢,我預備如何?是我身後跟著的那幫將士衝進來。將六爺的人殺個片甲不留,然後將您綁上京城嗎?”


    聽了這話,建王默默無言。


    此時,雲秋言卻是一笑,“要是六爺堅決不肯退,我還能如何,不外是舍命陪君子跟您一同對抗朝廷兵馬,反正秋言這條命也是六爺給的,就當是還給六爺了。”


    建王為他付出了二十多年的心血,他永遠都不可能與他站在對立麵。


    建王詫異地看他,眼裏盛滿感動。


    不想兒女作態,他隻能幹巴巴地轉移話題道:“你說得好像本王必輸似的,本王怎麽可能會輸給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


    辛燁尚未及弱冠,在建王眼裏可不就是乳臭未幹嗎?


    雲秋言隻是笑笑,沒有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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