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朕要重審此案!”


    大殿內,高洋怒不可遏,暴跳如雷。


    在他麵前還有兩人,一個是宰相楊愔,一個是將軍段韶。


    “陛下,此事作罷吧!”段韶拱手致意。


    高洋怒道:“怎能就此作罷?朕的威儀何在?朕的顏麵何存啊?”


    楊愔忙勸道:“陛下,此事起因不過是個區區宮奴,陛下實在沒必要大動肝火,傷了龍體,如今太後有意平息此事,更有利於大局,陛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任太後處置吧!”


    “母親實在是欺人太甚,她眼中,哪有朕這個皇帝?”高洋忿忿不平,似是受了天大委屈,氣道,“朕都說了,隻要讓朕娶了這個宮奴,就一概不究,冰釋前嫌,誰知母親卻偏偏要橫架阻攔,當即廢了她的名分,你們說說,她還是朕的母親嗎?”


    楊愔點點頭,說道:“太後這樣做,自有她的道理,還望陛下大量,莫與太後慪氣!”


    “自有道理?究竟是何道理,你們說來聽聽?”高洋哼了一聲,斜靠於案上,一臉的不屑。


    楊愔看看皇帝,又看看段韶,欲言又止。


    段韶吐了口氣,說道:“太後心思,陛下難道不明白?臣聽聞皇後入宮之後,陛下便夜夜獨寵含光殿,致使其他妃嬪哀聲一片!陛下可別忘了,朝堂之上,開國功臣,盡是我鮮卑人,不是他們漢人為陛下打來的天下!如今,我鮮卑的女兒,獨守宮中,不得陛下恩澤,都是因為皇後的緣故啊,敢問陛下,太後怎敢再讓另外一個漢家女子伴君之側呢?”


    楊愔嘿嘿一笑,說道:“段將軍言之有理,我漢家女子多是窈窕淑女,自然得陛下青睞,如今陛下已為這宮奴大動幹戈,隻怕冊位以後,這後宮便成了兩個漢家女子的天下了,是以太後為了大局著想,才廢除她的封號啊!”


    高洋聽了個明白,稍有遲疑,旋即又不樂了。


    “那朕不管,朕金口玉言,又怎能出爾反爾,任母親壓製?她這氣勢,完全是淩駕於天子之上,想當女皇!朕就此為高湛翻案,豈不窩囊?若朕不為自己立皇帝之威,往後母親隻會越發目中無人,越發囂張跋扈!”


    段韶搖搖頭,噓了口氣,似有怨言。


    “臣以為,社稷之昌,不離明君,朝綱匡正,不離賢臣,而賢臣之所以賢,乃是受賢君感召,效忠於上!陛下與長廣王素來有怨,如今隻因一微不足道之人,便加以懲罰,並未立天子龍威,反倒讓人質疑,陛下無浩蕩胸懷,無天子氣概!”


    高洋也不示弱,瞟了瞟段韶,冷笑道:“在你眼中,朕本就無天子之儀,不然,當初段將軍何以會有異心,要推長廣王高湛呢?”


    段韶一怔,轉臉望向楊愔,氣道:“宰相,這定是你的功勞!我當你是知交,你卻出賣我?”


    當日他的確對婁太後說過,要推崇高湛接任高澄之位,如今很明顯,這事是被高洋知道了。


    楊愔滿臉尷尬,拱手致意:“段將軍冤枉我了,當日太後榻前,何止你我二人啊?”


    “冤枉?不是你說的,還能有誰?陛下,可否告知臣,是誰人行這離間之事?”段韶氣紅了臉,滿腹不快。


    高洋冷哼道:“你管這些做什麽?母親難道不能告訴朕?即使母親不說,也自有效忠朕的人!”


    “太後素來英明,怎會不顧大局,傷君臣之係?陛下,到底是誰,包藏禍心,陛下卻還道他忠心?”


    “朕隻問你,你有沒有異心?”


    段韶拍案而起,怒道:“我段韶身正影直,不怕別人詆毀!我承認,當日我是向太後推了長廣王,對陛下,確有質疑之心!如今看來,我的擔憂並非多餘,陛下心胸如此狹窄,同室操戈,相煎何急,豈不是被我言中了?臣既然受陛下怨恨,往後如何行效忠之事,臣奏請陛下,解甲歸田,告老還鄉,陛下,臣告退了!”


    段韶說完,拂袖而去,絲毫沒顧及君臣之儀。


    高洋目瞪口呆,隨即一拳捶在桌子上。


    “氣煞我也!他以為朕是那懦弱無能的元善見嗎!?”


    “陛下息怒,都是一家人,自然脾性與陛下也是一樣的!”楊愔連連拱手,勸道,“段將軍實乃開國功臣,又是太後的外甥,陛下的表兄,所以未免孤傲了些,還請陛下大量,莫放在心上啊…”


    “什麽一家人?他心裏隻有高湛!!”高洋喘著大氣,已是出離憤怒,“若當日不得宰相你進言,隻怕太後早立了高湛為天子了!”


    楊愔欣然一笑,又勸:“臣是陛下的家臣,自然知道陛下的才幹睿智,段將軍不常與陛下來往,不知陛下英明神勇,也是情有可原啊,何況長廣王禁足一事,起因實在是微不足道,陛下此舉,實在是失了帝王風範啊,文武百官與臣私下議論,對陛下可多有詬病呢…”


    高洋愣了愣,撓撓額頭,有些窘態。


    “這麽看來,他們…他們都向著高湛?”


    “並非如此,臣等隻擁戴陛下,絕無異心,隻是對於此事,有些許微詞罷了,還請陛下體恤臣心,通明豁達,就些了結此案吧!”


    高洋唉聲歎氣,看了看楊愔,吱唔道:“宰相的意思是,就不追究了,讓他高湛榮耀如舊?”


    楊愔點點頭,應道:“這…若再追究下去,不僅兄弟之情無存,還要傷及太後與陛下的母子之情啊!”


    “好吧,傳朕旨意,此事既往不咎,既然太後讓崔慶隆官複原職,依舊擔任大常侍,那朕便也讓那掖庭令是迴掖庭局!”


    楊愔眨眨眼,試探道:“難道陛下還讓他擔任掖庭令?此案一翻,他可就成了行誣陷之事的罪人啊…”


    “罪人又如何?他是忠心於朕的良臣,朕保定他了!”


    楊愔緩緩點頭,也不好再說什麽,皇帝說了話,這點麵子還是要給的。


    ……………….


    令萱該迴王府了,從此後,她依舊隻是王府的乳娘。


    婁太後一會撫撫高儼,一會又看看令萱,竟有不舍。


    “你走了,這宮裏又找不到人說知心話了…”


    “太後若是掛念奴婢,還忘不吝傳召,奴婢必定隨傳隨到,為太後解憂消乏…”


    令萱雖有不舍,但也不敢留戀,對於太後,恭敬多於情義,相處這些時日,令萱很明白這位高高在上的老媼,縱有滿腹慈愛,卻依舊把權勢看得最重,誰若敢衝擊她的地位,必定是翻臉無情,不擇手段。


    “好,若哀家想你了,就召你入宮啊,哎,以往不知宮中婦人,何以自稱哀家,如今算是明白了,孤獨淒淒之哀,真心難得之哀啊…”婁太後麵色悲愴,歎氣連連。


    令萱忙勸道:“陛下是太後的兒子,自當與太後親近,每日陛下都來問安,太後豈不是可以一訴衷腸?”


    “我說東,他道西,何來親近,更無衷腸!這一個小小的掖庭令,哀家都殺不得,可見我們母子之心,如隔天地呀…”


    “還有皇後呢,奴婢見皇後與太後很是親近,有如母女…”


    “她倒是貼心,不過終是外人,靠不住的…”


    令萱尷尬一笑,又覺婁太後疑心深重。


    “太後保重,此去王府,隻盼早日得到太後傳召…”


    婁太後笑了笑,撫了撫令萱的手,說道:“你是聰明人,行事幹練,很有大家之風,比起宮中粗鄙的鮮卑女子,更可為後宮表率,隻是…”


    令萱怔了怔,忙道:“奴婢願聽太後教誨!”


    “隻是你太象皇後了!”婁太後搖搖頭,說道,“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和李祖娥相差無幾,這難免讓哀家心生擔憂!我鮮卑王公早就怨聲載道,恨陛下不寵愛他們的女兒,可皇後終究是中宮之主,有皇帝保護,又是李氏大族,可安半壁江山,所以他們不敢滋事,可你若成了弘德夫人,受盡恩寵,隻怕會成為眾矢之的,淪為替罪羊啊!哀家不敢留你服侍皇帝,就是這個道理!”


    令萱聽明白了太後的話,不由得心生感激,淚灑兩行。


    “謝太後成全,太後恩德,奴婢定會銘刻在心,永生不忘!”


    “嗬嗬嗬,好了,這些話,哀家早就想說與你聽了,憋在肚子可是難受!如今,哀家痛快了,該你難受了…”


    “奴婢一點不難受,奴婢心裏隻有感激,奴婢定是前世修來的福分,才能蒙受太後今世的大恩啊…”


    ……………...


    令萱是坐著太後的鳳輦迴到長廣王府的,一時讓所有人大跌眼境。


    令萱心中有數,那是太後心疼孫兒高儼,才格外嗬護,可不是因為她這個乳娘。


    “奴婢給殿下、王妃請罪,都是奴婢害得你們受苦!”


    一進王府大門,令萱便跪伏於地,誠心賠罪。


    是啊,若不是因她,長廣王府怎會經此劫難?


    高湛伸出手來,想要拉她起來,又不知何故,悄悄收了迴去,裝作無動於衷。


    對於立為弘德夫人一事,高湛莫不是心有隔閡,耿耿於懷?


    胡王妃親著高儼,卻見令萱跪著,伸手拉她,夠不著,便急道:“魯靈兒,你快起來,沒人怪罪你!蔓弱,快些扶她起來!”


    蔓弱扶了令萱起來,安撫道:“你也沒少受苦,就別太自責了!”


    令萱緩緩起身,感激看了看胡王妃,又看看蔓弱,目光移到高湛身上。


    高湛別過頭去,似笑非笑道:“是啊,蔓弱說得對,嗯!”


    “乳娘~~”


    高緯大步奔了過來,緊緊摟住令萱,那叫聲甜到了令萱心裏。


    令萱落淚了,隻在心裏說,可是沒白疼他。


    “提婆弟弟,你怎麽不過來抱抱你母親啊?”高緯見駱提婆傻傻站著,不停朝他招手。


    駱提婆走了幾步,腳步緩慢。


    令萱哽咽了,莫非兒子以為,自己隻親高緯不親他了嗎?


    “提婆,快來母親這裏啊…”


    駱提婆緩緩走了過來,抬臉望著令萱,叫道:“母親…”


    令萱將兩個孩子摟在懷裏,輕聲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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