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這才發現,院落裏的人都在這兒了,唯有那位苗疆姑娘藍蝶不在。


    商慈問:「他當時有沒有和你說什麽話麽?他迴屋之後,還有別人進了他的屋子麽?」


    「他當時臉色有些難看,我且在氣頭上,便沒和他打招唿,」葛三爺取迴了銀票,也不記恨商慈了,倒是很利落地迴了她的問話,「自他迴屋後,再沒見旁人進他的屋子。」


    同時間,巽方默默蹲下身子,用帕子包裹著指尖,似在朱煜的耳鬢旁摸索著什麽,沒過一會,眾目睽睽之下,從朱煜臉上緩緩揭下一張人-皮麵具。


    麵具下的是一張看起來年過百半且蒼老的臉,細紋縱橫,眼底烏青,臉頰微陷,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和平日裏那位算得上俊俏的朱公子大相徑庭。


    商慈這才了悟,初見他時那股怪異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麵具再逼真也終歸是麵具,許多細微的表情沒法做到和真臉一樣,所以這位朱公子才時常給她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怪異感。


    葛三爺稀奇道:「嘖,看不出來這小子比起老頭子我也年輕不到哪兒去啊,倒是風流……」


    巽方聞言眉頭微皺,死者為大,現在人已消亡,在屍首旁說這種話,實是有點不尊重。


    這時,從屋外又進來一道俏麗的身影,未見其人,先聞其笑聲。


    如玉珠落盤,嫵媚清脆的笑聲在此刻的氛圍中很不合時宜,藍蝶領著她那兩位壯漢跟班,聘聘婷婷地走進來,瞥到地上的屍體,眉梢訝然地微挑:「喲,死了?」


    眾人皆冷眼置之。


    「嗬,都瞧我做什麽?」藍蝶瞥了眼那屍首,再不想看第二眼,滿是嫌惡,「還不喊人把這團爛泥給抬出去,大清早的,真叫人倒胃口。」


    朗達姆忍不住雙手合十,言語間有些憤慨:「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姑娘若與這朱施主有什麽過節,也當好好說才是,何必要傷人性命!」


    攜著三分冷意的鳳目落在他身上,若有若無的脂粉香靠過來,朗達姆連忙縮了腦袋,盯著地麵,目不斜視。


    藍蝶扭著腰肢走到他麵前,紅唇輕啟,氣吐幽蘭:「大師說得對。」


    李贄怒斥:「那你還下此毒手?」


    李贄說起來也是個風流的,但他喜歡的是薑琉這樣不諳世事、胸大無腦的女人,像藍蝶這種蛇蠍心腸、談笑間就能要人命的美人,他是一點也喜不起來。


    「我承認我是下了毒,但這人嘛……」藍蝶伸出蔥尖般的指尖,把玩著朗達姆胸口掛著的佛珠,滿意地看到朗達姆瞬間僵直的身子,輕笑道,「不是我殺的。」


    朗達姆耳根直泛紅,不敢答話,李贄不屑地哂道:「他從你那處迴來後,就一直呆在屋內,直到送膳食的侍女發現他的屍體,期間也未見有人進過他的屋子,不是你下毒殺得人,又會是誰?!」


    「那就是送膳食的侍女做的,」藍蝶飛快地堵迴,唇角的笑意已帶上幾分森然,「我殺的人不會不認,不是我殺的人,也休想讓我背黑鍋。」


    李贄一窒,沒想到藍蝶這般能言善辯,反將黑鍋推到侍女身上,詞窮地咬牙道:「你……」


    「別爭了,」一陣拐杖杵地的悶響,成功壓製住李贄的高音和眾人猜測的低語,羚婆眼皮微垂,暮沉的嗓音似是在歎息,「還是讓他自己說罷。」


    羚婆平日裏話很少,但作為在場人中年紀最老的一位,說出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眾人愣了半響,才明白羚婆所說得「他」是誰。


    商慈奇道:「婆婆,這死人怎麽可能會說話?」


    羚婆沒吱聲,慢吞吞地走到一旁的梨案前,拎起茶壺,到了一杯清茶,手捧茶盞,轉身走到屍首旁,席地而坐,繼而顫顫巍巍地從衣領間掏出脖子上掛著的一個不大的物件,商慈定睛一瞧,竟是個羚羊的角,上麵嵌著奇異的金絲紋路。羚婆將堵著羚角一端的塞子拔掉,這羚角裏麵竟是中空的,裝著滿滿的白色粉末。


    商慈默默地開啟靈眼,去觀察那羚角,隻見那些白色粉末上方赫然盤桓著一層濃黑如墨的霧團。


    自開眼以來,商慈用它相過人、勘過風水、辨過法器,總結了一套基本規則,若出現黃色氣團代表吉相福運,粉紅色氣團表姻緣順遂,紅色氣團代表血光之災,而黑色氣團代表一切邪祟詛咒,至於從葛三爺那兒順來的菩提子,純白如雪、不摻雜色的氣團她隻見到過那麽一迴。商慈猜測那種白色氣團中蘊含的能量應該是最為醇厚且正麵的,可以抵抗一些邪祟力量。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商慈打算一會問羚婆要些粉末試試。


    隻見羚婆將那些飄著黑團的粉末倒了一些進茶碗中,直接用手指攪了攪,一口飲罷,同時伸出右手直接覆在朱煜的天靈蓋上。


    眾人見狀,結合方才羚婆說得話,心下詫然,難道……她是要通靈?!


    這種古老且玄乎的儀式,眾人從未見過,皆屏息凝神,靜靜等待接下來的變化。


    不消片刻,她的眼神變了,一陣古怪的聲音從她喉嚨裏溢出來,像是幼獸的低吼唿嚕聲。


    羚婆給人的印象一直是處在行將就木的邊緣,眼皮永遠下耷,嗓音永遠暮氣沉沉、半死不活,而此刻,她的眼皮徹底掀開,總是上挑的眼角,似笑非笑的神情和語氣,都像極了朱煜。


    她緊盯著角落裏的方向,恨聲道:「鍾道長,我與你素無大怨,難道就因日前的一場小小的口角之爭,你便一直記恨在心,對我下此毒手?!」


    羚婆此話一出,眾人皆嘩然,一直從未出聲的鍾羿陽忽然被點名,也不見慌亂,麵對著羚婆癲狂的神色,十分冷靜自持:「羚婆,我敬你是個長輩,這幾日大的家同住一個院落,我也沒和你有過什麽過節,你這番裝神弄鬼、故弄玄虛,是要陷我於不義嗎?」


    羚婆尖叫一聲,眼神惡毒,左手向鍾羿陽所在的地方憑空抓去,而緊貼在屍體腦門上的右掌似乎限製著她的行動,她半跪著,左手五指像鬼爪似地倒勾著:「呸!我的後頸還有你紮的針眼,從背後偷襲算什麽正人君子,你這個卑鄙陰毒的小人,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從商慈的角度,可以明顯看到鍾羿陽肩膀微微顫動了下,不過瞬息,他便鎮定下來,麵容和嗓音依舊平靜得很:「什麽針眼,你在胡言亂語什麽,我聽不懂。」


    羚婆聞言更加狂亂了,渾身顫抖著,嘴臉變得猙獰而扭曲,但似乎又被什麽力量抑製住,麵色在猙獰和隱忍間快速切換著,半響,她的喉嚨裏又傳出那股唿嚕聲,麵容漸漸平靜下來,身體像脫力了一般,兩條胳膊連同肩膀麵條似地垂著,右手也從朱煜的腦袋上移開。


    看著羚婆疲憊至極的麵容,商慈感覺她仿佛瞬間蒼老了些許。


    巽方也不再避諱,上前直接握住屍身的肩膀,將朱煜翻過身來,點點紅疙瘩之間有一寸完好的肌膚,依稀可見那並列排開的三顆針眼。


    原來,那三顆針眼才是真正致朱煜於死地的關鍵!


    眾人還在這場鬼魂附身羚婆指認兇手的大戲中未緩過神來,整個屋子隻餘羚婆快要將肺咳出來的劇烈咳嗽聲。


    鍾羿陽自若地走到眾人中間,冷冰冰地掃視一圈,負手冷笑:「葛三爺和李道長一直站在庭院裏,我若進出朱兄的屋子,不可能不被發現,且如果朱兄並非中毒身亡,而是死於針下,你們每一個人都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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