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模糊想著,多得武林盟的人設想周到,讓她身下不僅有酕子能鋪開,身上還能蓋著一張厚毯子取暖又想著,待返迴峰下城銷了假,姨爹、老好人縣太爺以及文膽師爺,應都迴來了才是。


    姨爹定會問起武林盟之事,她得想想該怎麽答話,唔,肯定也會問到她與九尾雪天狐之間的牽扯,她避不開、躲不了啊。


    幽然歎息,一張眸便是滿天星鬥,墨色帶寶藍的穹蒼令她想起白凜深邃漂亮的黑藍眼仁兒。然,一旦閉眸閉眸還是無法睡下,腦中翻飛的盡是地底洞穴中一幕幕的景象、一句句的對話聲響!


    我要紅繯。她在哪裏?


    我要她迴來,我必須得迴她。


    你問我要紅繯,不如就拿你的「爐鼎」來換用她來換紅繯,你我都不虧。


    如何?


    你要她,請便。


    最後一句掠上心頭時,她驟然睜眼,躺平的身子如被赤沙毒蠍螫中一般,猛地彈坐起來!


    她氣息沉濃,冷霜寒夜中,額上竟滲細汗!


    事情從發生到現下,她以為太亂無法想,其實是刻意不去想、不願想。


    她讓自己忙碌,於是幫了武林盟不少忙。


    她身旁一直有人,所以被分走太多思緒。


    然而來到此時此刻,她不能縱馬快意奔馳,是該靜靜安置下來,才發覺欲靜不能靜,因懸在心上的那個結,令她不能安生。


    再深深吸入一口沁寒夜風穩下心緒。


    靜坐片刻,她手搗在臍下,天狐內丹的金芒透出膚底。


    她手緩緩往上移動,那潤潤金光受她擺布亦跟隨往上,最後從喉中輕輕嘔出,躍到她掌心裏。


    自上迴在樹心裏雙修十個日夜後,內丹與她的連結增強,她是不意間發現原來能這樣喚出,把玩在手,彷佛它真是她的真元。


    而今,她無意間驅動狐火。


    那是天狐最強的術法,這說明她與白凜之間的牽連已極深,不僅氣血相融


    有沒有可能天狐內丹若碎,她的命也將走至盡頭?


    但他想要的一直就是紅繯,最後卻跟她糾纏在一塊兒,該怎麽解?


    微微收攏五指感受內丹潤輝的暖意,她一手揉揉眉間,應要困了、乏了,不該胡思亂想的。她早該睡下,明兒個大早還得繼續趕路。


    正打算重新躺落,強迫自己入眠,擱在眉處的手甫一拿開,她氣息瞬間凝住。


    一雙略大、骨骼勻稱好看的男性裸足進入她此時輕斂的眼界裏。


    她盯住不動,手中內丹八成感應到正主兒駕臨,金暈一波波舞動,發出的光與燃得正熾的火堆有得比。


    迴過神,她倏地揚首,與居高臨下眯瞪她的狐狸美目對個正著!


    「雖然我不愛你跟武林盟的人一塊兒混,但你半聲不吭獨自一人跑了,我更不愛。」雪發在夜下張揚,明擺著就是不痛快。


    夜中尋至的男人繼續叨念——


    「那時「拜火教」大勢已去,武林盟製住內外,你待在那兒安全不是說好要等我?你這樣偷跑真的很不好、很不對。你知不知道,我迴去找你找不到,李修容那家夥竟用一副可憐眼光看我,問我怎會不曉得你的去向」哼哼兩聲。「我怎是不曉得?天狐內丹在你這兒,我隻要縱開神識觀巡,上天入地都能尋到你。但話說迴來,你怎麽可以讓我撲空?還被人笑?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以為咱倆感情不好。」


    被自個兒狐火狠狠燒過的天狐大人,話變多了。


    秋篤靜被念到有些犯懵,雙眸眨眨,再眨了眨。


    那他們倆感情算好嗎?


    「你有什麽話說?」白凜幹脆席地而坐,還蹭去搶坐酕子,硬要坐得近近的。


    身子略繃緊,喉頭亦繃,她試了試終於問出:「打一開始,你就知道禁地洞穴裏有古怪,設了陷阱等你自投羅網,是嗎?」


    「竟學會以問製問轉移話題?」白凜雙目眯得更細長,眼尾一蕩,似笑非笑。


    他頓了頓,清傲地略揚美顎。「當日那一葉綠光精魅,在釋迴之前我對它下了反動咒,更在咒上吟入我的神氣。既是反動,就要它過家門不入,那葉精魅竄迴赤沙禁地時按理不該停落,然而它不僅落下,還順利入內,說明赤沙底下不單是座巢穴,更是一座陷阱,而且等的就是我。」


    所以無論反動咒有多強,隻要帶有他的氣息,赤沙地底下的結界永遠大開。


    秋篤靜唇微啟,喉發堵,勉強蹭出聲音。「為什麽事先不告訴我?」


    俊顏又淡淡現出從容神秘的神氣。


    他一手撩開長發,屈臂支著頭,從五指指縫溜垂而下的雪絲輕輕蕩著。


    「那是玄宿為我設下的牢籠。」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她再問。


    他微地勾唇。「玄宿說他續命而生,曆經幾百年前那場大戰,其實他真身早灰飛煙滅,剩的也僅是一縷真元,若論天元神透,說不準還比不上你巫族身為族首的老虔唔,大太婆」撇開臉假咳兩聲——


    「但玄宿殘存的真元所選中的那片赤沙大漠,靈能極其旺盛,恰成他重煉之處,才使得「拜火教」後來盡入他掌握,甚至危及整個中原武林。我必須與他有個了斷,不單是為了我跟他的恩怨牽扯,更要緊的是我占住的那片大地。」


    他笑,五指將發往後梳扒,露出與月爭輝的整張玉麵。


    「我要沒擋住,西南大地與凜然峰全淪為玄宿囊中物,你巫族村與峰下城也要遭殃。唉,想想我這情操還真不是尋常般偉大。」


    還指責她以問製問轉移話題?他左彎右拐、東拉西扯,根本答都沒答!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她聲線陡揚,雙眸直勾勾。


    心底模糊有個想法,深想了可能會很痛,但總比模棱兩可來得好吧?


    白凜突然沉默,像被她硬聲硬氣的語調問住。


    他隨即笑笑,重振旗鼓又想粉飾太平似,卻被秋篤靜搶了話,問——


    「你覺我若事先得知,明白踏進地底洞穴將落入陷阱,事到臨頭可能就喚不出狐火了是嗎?」


    他身板緩緩挺直,目光如炬,淡然的輕弧一直噙在唇邊。


    「我確實需要你喚出狐火,但我沒料到,你真辦到了。」嗓音若歎,挾著一種清風明月般的溫柔,這是以前的他不曾、不會亦不懂得如何流露的東西。


    秋篤靜咽了咽唾津。「我看到玄宿的真元,你想將他困住」


    「玄宿那一抹真元藏得太隱密,若不拿我當餌,他不會輕易現身。我的千年狐火能燒毀一切,滅掉在我真身裏的魔魅,但我的真元內丹又絕對不能被玄宿侵占,不能留在我體內,而沒有內丹,我喚不出狐火,一切隻能看你。」他挑眉,又在睥睨誰似——


    「閉關雙修時,怎麽都教不會,連點火苗都不見你召出,沒想人一急,比小狗還能跳牆,都竄上天啦,那場狐火來得真是時候唉唉,怎麽我就這麽神機妙算,真把你算得準準的。」


    他拿小狗跟她比,其實想逗她,可惜成效不彰。


    秋篤靜瞬也不瞬的雙眸被火光和內丹潤輝一映,像彌漫水霧。


    「倘使最後我沒能喚出狐火,該當如何?你可曾想過?」


    俊龐明顯一怔,極快又寧定。


    他要是不那麽迅速從容就穩下,要是肯沉吟個一會兒、半會兒,秋篤靜還可能被他蒙混過去。


    但他明明被她問住卻還裝出一臉淡定不!或者不是裝的!他也許真覺那沒什麽,她沒喚出狐火又怎樣?不過是賠掉他一條命罷了!


    「你將玄宿誘出,困進自個兒身體裏,我要能召出狐火,一切大善。若我不能,你是打算拖住玄宿一塊兒死對不?」她恨恨質問,陡然響亮的聲音教人凜心凜意。「你那時揮袖將我的神識拋出結界,自己是沒想出來了,你不動聲色在玄宿的結界中造出自己的結界,你將那裏當作戰場、當作墳場,我說的對不?!對不嗚嗚——」


    哭音攪進話裏,一放縱真真不可收拾,忍到不能再忍的淚水瞬間漫溢,嘩啦啦地流,鼻頭一下子就紅了,非常狼狽淒慘。


    但她一雙眸子卻發了狠似瞠得圓滾滾。


    好兇。


    既明亮又迫人。


    等白凜意會過來時,才知俊臉竟心虛撇了開,可想想自個兒何等身分,怎可在她麵前墮了九尾天狐的風骨?!


    他硬是轉正麵對她,很義正詞嚴道——


    「我若出不了那結界中的結界,你有我的內丹真元護守,定可從那座地底幻境全身而退,我還留了那一葉精魅為你引路,你隨它走,必可脫險,不怕的。」


    原來她瞧見的那一葉綠光正是他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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