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皮子連腳底板都覺發涼起來,黠光流轉的雙眸一顫,忽噗通一聲,就在江陵麵前跪下。


    “小生黃六,即日起,願奉先生為主。先生但有吩咐,吾黃六無有不從。”


    江陵隻輕蔑看它:“裝什麽?不過就是怕我殺你滅口罷?”


    黃皮子心思被一語道破,滿臉尷尬。


    可它也是著實怕得緊,


    那堂堂陸判,可是陰間四判之一,就這麽死了,陰間必定追究。


    今晚之事,若不泄露,倒還罷了,一旦泄露,江陵必是陰難纏身。


    而它作為目睹者,江陵豈會饒它?


    可江陵卻看著那畫卷,之前陸判明明還在紙上,可這會兒身影虛化,隻留下那一支判官筆落在其上。


    “他可沒這麽容易就會死。”


    將畫卷收起來,他盯著黃皮子:“讓你做的事,可已做好?”


    黃皮子忐忑不安,輕點其首:“已然辦妥,這朱爾旦七魄二魂皆失,明日醒來,必成癡傻。”


    “你可去了。”


    江陵鬆開鋼絲繩。


    黃皮子不敢置信:“你……真願放我走?”


    江陵:“明日他成癡傻,別人若問起,你覺得該是何因?”


    黃皮子眼珠轉動,已明白他的意思:“這朱爾旦本就愚蠢如豬,這幾日開竅,不過是鬼魅附體而已。”


    “很好。”


    江陵兀自轉身走向牆壁,剛要穿牆迴去時,又於它附加一句:“莫要讓我再看見你,下次若見,你就未有這般好運了。”


    “謹遵閣下法旨,吾黃六兒必不敢再犯閣下。”


    說完話,還沒等江陵穿牆而去,那黃皮子就兀自先化一股妖風,從那窗戶縫裏疾鑽了出去。


    江陵迴到房裏,重新坐於桌前,再看自己丹田那河圖石畫,其中標為朱爾旦的那個點,紫光明亮,再也不是之前那般一閃一滅。


    翌日醒來,


    已日上三竿。


    江陵下樓時,下邊正是熱鬧。


    朱孝廉和孟龍潭坐在一邊,歎聲不止。


    他們所望之處,有人圍成一團,也不知在看甚麽。


    江陵在邊上坐下,問:“何事如此熱鬧?”


    朱孟二人見他來了,說道:“江兄你來得正好,倒也可以瞧瞧何謂報應。”


    “報應?”


    朱孝廉指著人群裏:“就那朱爾旦,昨日瞧著還好,今日一早起來,人就癡傻滯呆,有人去房間叫他,才發現在他房裏有著許多祭祀鬼神之物。”


    說到這,他壓低聲音說道:“我才知道,這朱爾旦原就癡傻,這幾日突然開竅,或是鬼神附體,非他自己。而今或是遭了反噬,不但才思不再,比起以前,還更要癡傻。


    方才有人指著馬糞讓他吃,他竟也真拿著吃了,還津津有味。”


    “竟有此事?”江陵故作驚奇。


    孟龍潭道:“可不是麽?今早許多人親眼所見,絕對不假。那朱爾旦天生癡傻也確為真事,他家邊街坊皆可為證。可惜千不該萬不該,竟做這等求神拜鬼之事,如今反造其害,真是何必當初。”


    這會兒人群稍有讓開,


    江陵看去,也果真是看到一個衣衫淩亂者,滿身髒臭坐在街邊,懷裏抱著馬糞。


    那人,正是朱爾旦。


    朱孟二人雖厭惡那朱爾旦,可瞧他一夜之間成了這樣,幸災之餘,又有些物傷其類。


    朱爾旦的方法雖是偏激,可目的,不也如他們一般,想出人頭地,金榜題名麽?


    “來,再吃一塊看看。”


    人群裏,有人調笑,攛掇著朱爾旦繼續吃那馬糞。


    循聲去看,那說話人,正是詹生。


    他昨晚還與朱爾旦稱兄道弟,臭氣相投。


    可朱爾旦成了這樣,最先落井下石的,竟也是他。


    朱爾旦癡癡傻笑,被他一慫恿,還真就撿起馬糞往嘴裏塞,越吃越歡。


    片刻後,酒樓掌櫃出來,視不忍睹,便讓夥計將之趕走,莫要靠近酒樓。


    又過了會兒,有人過來,接了朱爾旦離開。


    瞧那樣兒,大抵是親族之類。


    “那詹文友還真不是東西。”朱孟二人對詹生的做派也頗看不慣。


    江陵笑道:“這就叫林子大了,甚麽鳥都有。以我觀之,此次詩會,最值相交者,唯朱孟兩位仁兄爾。”


    朱孟二人一笑,這話愛聽。


    也對江陵拱手道:“此番南行,我二人最為慶幸之事,也是結交了江兄。不知江兄今日可否去參與詩會?”


    今日是詩會最後一天,


    今日結束,明日他們便會攜手入京了。


    江陵搖頭道:“我已決定今日離去,詩會就不參與了。”


    “離去?怎好好的,為何要離去?可是家中有事?”


    “明日我們便一同北去,豈不更好?”


    原本江陵也是這般作想,


    可這一群書生,瞧著如同小白兔一樣,可有些如詹生那般,還有些如申飛白那般。


    若與這些人同行數月,江陵可不覺得是有趣之事。


    且那黃皮子今日做得還算不錯,若與它同行,它必也不自在。


    “確是有些實情要去辦,這才先行一步,若是有緣,咱或可在京城相見了。”


    朱孟二人道:“既如此,那就祝江兄一路順風了。”


    早上詩會時間快到,


    朱孟二人又說了幾句,便要走了。


    江陵在他們走前,各自送了黃符一道與他二人:“路上得異人相贈,說是能護平安驅妖邪,有沒有效尚且不知,二位仁兄且收下,權當紀念。”


    二人也未推脫,爽快收下,就與其他人一並去了詩會。


    江陵在酒樓備好口糧後,在辰時末,牽著馬匹出了城。


    值得一說的是,自沈經武死後,這城門外也再無那收費項目了。


    如今往來人流,絡繹不絕。


    來到城外,他再次拿出那【修羅地獄圖】來觀之,竟見上麵陸判的筆也不見了。


    ‘這陸判也不知下落何處,此番正麵動手,河圖石畫之上卻也未看到關於他的點,想來與他目前還尚無因果誕生。’


    早間商隊較多,


    馬匹排成長列,裝著布匹、茶葉等物。


    多是由北而來,


    那運送布匹的馬隊,其身上,還有【林】姓字樣。


    江陵見之,心中在想,這或可能是林家的商隊。


    收起畫卷,他剛欲上馬,忽然城裏跑出一人來,他的後邊有著衙役在追。


    那人步伐飛快,一到門外,竟縱身而起。


    一跳丈許,徑直就跨坐在江陵的馬背上。


    他手掌在馬臀上一拍,馬兒受驚疾走,前蹄高揚蹦踏,如離弦之箭般撒蹄而去。


    江陵拿著畫,想去抓那韁繩,也是晚了一步。


    隻能目送著那人騎走了他的馬,漸自消失在那官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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