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爾旦的話一說完,整個酒樓裏,頓時議論紛紛。


    那些早就對江陵有所不滿的人,登時就冷嘲熱諷起來。


    “原來他是個這樣的人,倒也難怪了。”


    “早就覺得他不是個東西,原來還真是沒弄錯。拋棄自家妻子,攜帶別家女子私奔,當真是私德敗壞,這種人也配與我們同坐一堂?”


    “呸,這種人,自是沒資格與我們同堂,我們也不屑與之同坐。且以為恥也。”


    也有偏向江陵這邊的,比如朱孝廉和孟龍潭。


    他二人眉頭一皺,也替江陵反駁道:“那位朱兄,你事情沒弄清楚,就這樣說江兄,不嫌武斷嗎?若是弄錯了,可知你這話,也足以毀他一世前程?”


    “江兄才高八鬥,定不是你口中所述之人。你定是弄錯了。”


    朱爾旦輕笑道:“弄沒弄錯,且讓江陵兄自己來說,他若說我朱爾旦弄錯了,那我定當自罰三杯,向他認錯。”


    一時,所有目光皆看向了江陵,等待著他的表態。


    小嬰寧滿臉怒氣,瞪著朱爾旦,恨不得用魚竿打爆他的腦袋。又是這個令人生厭的家夥,主人不搭理他,他反倒自己往上蹭。


    著實毫不知趣!


    再觀江陵,卻見他的臉上是帶著微笑的。


    對於朱爾旦的指控,對於滿場目光的注視,他一無緊張,二無慌措。


    還自斟茶一杯,慢慢飲之。


    心中卻是忽然明白——原來他與朱爾旦的因果在這!


    河圖所示,果然不假。


    原本河圖上標有朱爾旦,他以為就憑幾句言語上的齟齬,還不至於形成因果。


    這下才知,隻是時候未到而已。


    等時候到了,這朱爾旦終是要出手的。


    在這般時代,讀書人的名聲,那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


    名聲若毀,前途自是無望了。


    因此,毀人名聲,等同殺人見血。


    江陵忽兒站起,臉上神情,看起來,竟似心情不錯?


    就在他要開口承認的時候,


    那台上,白日與他釣魚的老者忽道:“定是你們弄錯了,這江陵乃是老夫故人子侄,其家境尚可,何須去做那商戶人家的上門郎?大約是有同名同姓者罷了。”


    “哦,原來如此,這麽說,竟是誤會一場。”衙門師爺最會圓場,此時笑著與那朱爾旦說道:“朱學子,這事可是你欠妥了,沒弄清楚,就拿來嚼舌,這可不是甚麽良好行為。


    日後若入了官場,這可是大忌諱,你可慎記才好。先前你說若有弄錯,要自罰三杯,來來來,三杯滿上,讓我們也看看朱學子的酒量如何!”


    師爺的話,雖有指責,但話尾也算是給他保了幾分麵子。


    可朱爾旦心中,卻不是滋味了。


    甚麽叫我弄錯了?


    甚麽叫我亂嚼舌根?


    我朱爾旦實事求是,哪有不妥?


    今兒個為了證實此事,我找過數人確認。


    若一人認錯,便還罷了,總不能人人都認錯吧?


    他心中不服,就質問那老者:“這位老丈莫是因為他是你故人子侄,這才偏袒於他?他江陵在臨舟縣當人家上門郎,所知者,何止百十?若不信我言,可招【臨江酒館】的小二來問話。或是其他時常出入臨舟縣的商戶,他們均可認得這江陵。隻要讓他們來辨認一二,也足能證明我朱爾旦所言非虛。”


    有道是證據在手,底氣十足。


    朱爾旦確認自己絕對沒弄錯,這才據理力爭。


    無論哪個證人,隻要來一個,均可證明他說的是對的。


    可台上那師爺,麵色忽然就不佳了。


    再看朱爾旦時,眼神也有了三分厭惡。


    “朱學子,你莫要胡言亂語,蔡老所言,怎會誑你這小輩?說你弄錯,你還冥頑不靈。蔡老也是你能質疑的嗎?”


    那釣魚老者果然身份不凡。


    便是縣令,此時臉色也頗不好看,似是怪罪朱爾旦太不懂事,怎這樣跟蔡老說話?


    那江陵身份就算是上門郎又如何?


    於他們這些當官的而言,這重要麽?


    不,一點也不重要。


    就算江陵是個殺人犯,他們現在也不想在乎。


    他們在乎的是蔡老的心情,好不容易今日請到蔡老蒞臨。


    連縣官都要敬其臉色,


    你朱爾旦算什麽東西?敢去質疑?


    縣令冷聲道:“多喝了幾杯馬尿,就不知天高地厚,朱學子頭腦既不清楚,就先且下去歇息吧。”


    話一落音,就有兩個壯漢,“請”走了朱爾旦。


    不是“請”他迴房,而是把他“請”出了大同酒樓。


    朱爾旦後知後覺,似乎這會兒才明白過來。


    可是,此次詩會,最大的人物,不是縣太爺嗎?


    這個看似沒甚麽身份,穿著也相當一般的蔡老,究竟是何身份?


    他一句話,就能讓所有人都捧著他?


    不等朱爾旦出言解釋什麽,他就被兩個壯漢叉到門口,丟了出去。


    他這一走,裏麵依舊歡慶。


    好似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縣裏的幾個名流,又重新拿起江陵的詩,重新點評。


    “說起來,這江學子的詩,磅礴之中更藏內涵,光是這份胸襟,在年輕人裏,就很是難得。”


    “是啊,這個年紀的學子,大多喜歡為賦新詞強說愁,可這篇《望廬山》,真情實意,不但大氣,而且迴味無窮。真個是上上之作了。”


    僅因蔡老一句“故人之子”,這些名流的評點就從之前的“水準之上”、“還算不錯”立刻上升到了“迴味無窮”、“上上之作”。


    包括那些之前在一旁冷言冷語諷刺江陵的學子,此時也都噤聲不言了。


    他們都不是傻子,此刻都看出蔡老身份不凡,有了朱爾旦這個前車之鑒,誰還要再去觸那黴頭?


    孟龍潭和朱孝廉此時卻是很讚同那些名流的新點評,舉酒與江陵說道:“來,江兄,我二人敬你一杯,這《望廬山》的確極好。”


    江陵與之對飲,末了又看了那釣魚老者一眼。


    老者也對他微笑,手指輕拂,似是在說,幫你小忙,無足掛齒。


    江陵卻笑了,這忙,他可沒想讓老者幫。


    幫與不幫,於他而言,並無兩樣。


    不過,既然老者已然幫了,那自然也要承他之情。


    舉杯邀敬,一飲而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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