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山裏,溪水沁涼。


    被踩進溪邊的女子臉朝下悶在了碾成泥的菜餅上,背後痛得她根本發不出唿救聲,隻顧得上張大嘴喘氣,生怕自己會被憋死在泥裏。


    “呃……多、多謝!”


    紫蘇驚恐的退到一旁,瞧見動手的竟然是那個長相不起眼的侍衛,心底卻莫名覺得有幾分暖意。


    七殿下身居高位不屑要她,隨手便賞了個侍衛,隻是這侍衛除了嫌棄些反倒沒真對她如何,倒是自己先前想著巴結七殿下,最後落了個兩頭不討好……


    “我不是幫你。”


    蕭琉璃淡淡瞥了她一眼,確保趴在溪邊的人已經嚇暈過去了,才收迴腳,“浪費糧食便是這個下場,你們幾個聽清沒?”


    “聽、聽清了!”


    不遠處躲在馬車旁的幾個舞姬嚇得瑟瑟發抖,小雞啄米似的一個勁兒隻會點頭,生怕答慢了過會兒被踩在泥裏的便是自己。


    “哼!”蕭琉璃嫌棄的瞧了眼強裝鎮定的紫蘇,半邊衣裳都被打濕了,撇嘴道:“你以為七殿下連個舞姬都養不起麽?菜餅好吃?”


    “不、不是……”


    紫蘇淚眼婆娑,委屈得想哭又不敢哭,他明明隻是個侍衛,卻帶著不容置喙的霸氣,連獻王的舞姬都隨隨便便就打了,可見她們在這些貴人眼裏,根本就無足輕重。


    “滾迴七殿下身邊去,吃飽了好生待著,免得再節外生枝。”


    蕭琉璃有點暴躁,原本她想說別出來丟人現眼的,隻是這麽說顯得她好像很小氣似的,倒是讓七哥覺得她苛待於人了。


    營地另一邊。


    南瑾瑜便吃午飯邊看熱鬧,瞧見蕭琉璃將人踩進泥裏的時候,忍不住搖頭,“這丫頭可真夠暴力的。”


    “不逞多讓。”


    蕭琛淡淡睨了她一眼,想到她之前如何收拾別人的事兒,調侃道。


    “……”


    南瑾瑜無辜的眨了眨眼,想解釋下又覺得著實沒必要,事情的因果他都知道,這麽說或許隻是為了逗她罷了。


    “怎麽?不說話便是默認了麽?”


    蕭琛似乎來了興致,手裏的東西吃完了,便開始拿她尋開心,消遣這一路上的寂寞。


    “你高興就好。”


    南瑾瑜抿唇,惡狠狠啃了一口手中的醬牛肉,就著早上現做的卷餅吃還是不錯的,若是有個拍黃瓜就更加完美了。


    “噗!”


    蕭琛搖頭,這隻狐狸吃東西的時候果然是不能逗的,為了吃的竟然沒有一點兒氣性,倒是失去了樂趣。


    不遠處的樹梢上,青衣正打量著七殿下那頭的事情發展,瞥見蕭琉璃將舞姬攆迴去的時候,忍不住嘴角抽搐。


    “真是傻乎乎的……”


    “青衣姐姐說誰傻乎乎的呢?”


    夜白不明所以道,轉過來的臉多了幾分鬱悶。


    雖說這迴是一道兒出來的,可是青衣姐姐說她身著男裝不方便與他親近,兩人最好保持距離免得生出事端來,著實讓他鬱悶了好幾日!


    “你!”


    青衣衝他翻了個白眼,一副懶得與他多說的樣子。


    “我麽?我如何了?”


    夜白被她瞪得一臉懵,尷尬的摸鼻子,娃娃臉上的小酒窩都笑僵了。


    “不如何,瞧著傻。”


    青衣轉開眼,低低的笑了起來,視線卻落在落寞的蕭琉璃身上,見她蹲在溪邊百無聊賴的扔石頭,想了想便跳下樹梢朝她走了過去。


    南瑾瑜見青衣過去了,便收迴了腳步,瞧著再次鑽進七殿下馬車的舞姬,微微抿了下唇。


    “瞧瞧,這種沒原則的男人,在我老家呀根本就娶不到媳婦兒!”


    “這麽嚴重?”


    蕭琛抿唇,見她半開玩笑半嚴肅的樣子,微微蹙眉。


    這隻狐狸怕是誤會了什麽,將琉璃那些混賬話聽進心裏去了?


    “你看,他雖然沒接受那個姑娘,可是他這欲迎還拒的樣子本身就足以將人惹怒,更別說可能會發生點兒什麽了……”


    南瑾瑜端著下巴道,對蕭瑾的認知也再次刷新了。


    “他不過是逢場作戲,小六當真了。”


    蕭琛說得謹慎,礙於場合沒有點明蕭瑾的意圖。


    “逢場作戲還能假戲真做呢不是?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傻子才信呢!”


    南瑾瑜挑了下眉,自然明白蕭琛所指是何意。


    隻是這心理卻十分不爽,更別說作為當事人的六公主了,定然是早就氣得七竅生煙隻差殺人滅口了吧!


    “這……”


    蕭琛本想說不講道理,可是當他觸及到她的眼神之後,便明白了,女人要的不是你與她講什麽道理,她要的就是寵愛而已,無條件的寵。


    “嗯?殿下想說什麽不妨說出來,咱們就事論事。”


    南瑾瑜磨牙,覺得這天底下的直男都是一個德行的,若是這會兒不好好調教的話,日後成親了指不定能將她氣成什麽樣兒呢!


    “你說的都對,我聽你的。”


    蕭琛彎了下唇角,不準備繼續點火,否則過會兒山搖地動爆炸的肯就是他身邊這位了。


    “嗯哼!”


    南瑾瑜拍了他胳膊一下,沒再說話。


    這妖孽果然是千年的道行,反應也太快了!


    兩人插科打諢之間,青衣已經走到溪邊,挨著蕭琉璃身邊坐下。


    “吃了麽?”


    “沒胃口。”


    蕭琉璃頭都沒迴,不由自主的往青衣身邊靠了靠。


    原本成途跋涉坐馬車就夠折騰人的了,這下好了,她得因為一個舞姬去騎馬!


    想想都覺得沒胃口,什麽特色小吃都吃不下了!


    “下午趕路會走幾十裏山路,夜裏宿在野外約莫也沒有帳篷,寒涼不說,可能會有蛇。”


    青衣好心提醒她,畢竟兩小無猜的鬧了別扭,哄一哄給個台階便好了,怕就怕一個死要麵子一個蠢到不會關心!


    “蛇……”


    蕭琉璃覺得渾身發冷,忽然坐直了身體,認真的看向青衣,“真的麽?這北方的山裏也有蛇麽?”


    “不僅有蛇,還有守宮老鼠蟲子……”


    青衣掰著手指細數起來,六公主雖說常年在外遊曆,但都是有人護著的,不至於嬌生慣養卻也不會風餐露宿,所以她說這些她鐵定都沒見過!


    “哎呀媽呀!我雞皮疙瘩都起來啦!青衣姐姐你別說了,我怕了怕了還不行麽?”


    蕭琉璃抱著胳膊跳腳,一邊跳一邊往蕭琛的馬車跑,惹得蕭瑾瞧了又瞧,最終還是沒開口叫她。


    “三哥……和你商量個事兒唄?”


    蕭琉璃可憐兮兮的站在南瑾瑜和蕭琛麵前,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沒商量,不答應。”


    蕭琛瞥了她一眼,語氣略有些無奈。


    這丫頭真是無法無天的,膽兒這般肥!


    “不是,我就是想說晚上我與小俞公子睡馬車……”


    “蕭瑾!你給我滾過來。”


    不等蕭琉璃將話說完,蕭琛已經怒了。


    原本就在聽牆角的七殿下頓時連滾帶爬起來,三兩步走到了這邊來,臉上陪著笑。


    “三哥叫我?有什麽事兒?”


    “她要睡我的馬車,你說怎麽辦?”


    蕭琛有點暴躁,這渣男果然是不能忍,自個兒惹了人便當烏龜去了,鬧得人心不寧的!


    “萬萬不可!”


    蕭瑾嚴肅道,小意的睨了南瑾瑜一眼,道:“小俞公子也不會同意的對吧?”


    “我沒什麽意見啊,是你三哥不同意。”


    南瑾瑜攤手,無所謂的打了個哈欠,這七殿下心裏分明就是什麽都知道,卻偏偏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他也不嫌累麽?


    “呃……那琉璃不如還是跟我迴去?”


    蕭瑾小意討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奇幻


    為了避嫌他都將這舞姬送與她了,為何她還這般暴躁呢?


    “不必了,我就是隨口說說,七哥那馬車不如三哥的寬敞,我還是騎馬去。”


    蕭琉璃想起來青衣說的蛇蟲鼠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還是冷著臉轉身走開了。


    姥姥不親舅舅不愛她有什麽辦法?哥哥有嫂子了自然管不了她的閑事兒,等七哥開府娶了王妃約莫也是這樣吧?


    算了!她還計較什麽呢?圖啥啊!


    “呃……”


    青衣猶豫了片刻,接收到南瑾瑜的眼神之後還是跟了上去,走到蕭琉璃身邊,低聲道:“不如咱們搭個帳篷?小俞公子教過我。”


    “有帳篷麽?”


    蕭琉璃的眼前一亮,隨即抱住青衣的胳膊,笑得像朵花兒,“還是小俞公子善解人意啊,有勞青衣姐姐了!”


    “客氣客氣,想辦法還是有的。”


    青衣想起來先前姑娘教過她的簡易帳篷,心裏微微感慨,七殿下越是這般避嫌,六公主便越是傷的深吧,這天底下哪有什麽兩全其美的事兒呢?


    傻站在蕭琛和南瑾瑜麵前的蕭瑾這才收迴目光,訕訕道:“小俞公子真是多才多藝,謝過了。”


    “帳篷也是睡地上,姑娘家家的受了寒,日後底子差多病傷身,多少藥石都補不迴來。”


    南瑾瑜淡淡道,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幾分鄙夷。


    七殿下還真是個名副其實的膽小鬼!難怪蕭琛不肯告訴他們真相呢!就他這樣活該單身一萬年!


    “這……如何是好?”


    蕭瑾撓頭,顯然被她的話驚呆了。


    三哥不想管他們的閑事兒,可是這位顯然不是這麽想的,得罪了這位姑奶奶,日後他在三哥麵前可沒有好日子過!


    “七殿下既然替侍衛收了舞姬,不如給他們辟出來個小馬車,成人之美不是?”


    南瑾瑜打了個哈欠,懶得多說別的話。


    渣男的心思你永遠別猜,猜著猜著就容易上火,這一上火說不定就揍人了也未可知呢?


    “呃……也好!”


    蕭瑾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問題出在那個舞姬身上,想了想朝南瑾瑜做了個揖,轉身去安排馬車去了。


    前麵與青衣討論得熱火朝天的蕭琉璃,約莫還不知道蕭瑾總算是知道了她生氣的點,還在與青衣學如何在一炷香之內自製一個帳篷的事兒……


    無休過後,車隊整裝出發。


    南瑾瑜見蕭瑾找了半天沒找到小馬車,便直接將舞姬遣到外麵去,給了她一匹馬便沒再多說什麽了。


    “他這般做無疑隻會讓人更生氣吧?”


    蕭琛搖頭,感歎這老七的腦迴路也挺清奇的,惹惱了人還想著人家自個兒消氣迴來?


    用琉璃的話來說便是,他咋不上天呢!


    “可他不知道啊!你瞧他那模樣,像個等著被誇的孩子……”


    南瑾瑜搖頭,放下了馬車簾子。


    別人家的閑事兒她管的也算是多了,隻是這結果她就管不著了,也不想管!


    果然,蕭琉璃閑適的騎馬前行,一路上與青衣幾個有說有笑的,偶爾能聽到她說話的聲音,反正都不是和蕭瑾。


    從正午行至天黑,馬隊再次停下修整吃飯。


    蕭琉璃顯然已經將自己歸屬蕭琛的侍衛的行列了,不僅從夜白手裏搶肉吃,還與夜魅勻了點兒他自帶的鹹菜,正吃的不亦樂乎,蕭瑾終於忍不住走過來了。


    “你就吃這些麽?”


    “對啊,大夥兒都吃這些,有問題麽?”


    蕭琉璃衝他挑了下眉,虯髯大漢的臉看得有幾分不舒服,不過卻不影響他想勸她迴去的心思。


    “不是,你口渴麽?我剛泡了茶……”


    蕭瑾知道她愛茶,尤其愛歲貢的凍頂烏龍,因此才拿這來引誘她。


    “不渴,方才在小俞公子那裏喝過了,今年的茶品相欠佳,不如喝點酒。”


    蕭琉璃咬開腰間的酒囊,往嘴裏倒了一口。


    別說青衣姐姐給她搭帳篷了,就算是沒有她也決計不可能迴去,否則這臉丟得就忒大發了!


    “那點心呢?要吃點兒嗎?”


    蕭瑾的聲音漸漸弱了,雖然周圍都是蕭琛的侍衛,眾人都識相的假裝沒聽見,可是他自己卻覺得這麽做太紮眼,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嗝兒……”


    蕭琉璃不合時宜的打了個嗝,將手裏的餅收起來,轉了個身自顧自喝酒去了。


    以前是她忘了,七哥也是男子,如今她算是看透了,人得靠自己,否則有的是苦頭吃!


    “七殿下,夜裏蚊蟲多,您還是迴車吧。”


    半晌,蕭瑾才聽到蕭琉璃的聲音,帶著幾分寒涼和疏離,再沒有了之前的熱情和信賴。


    “不迴!”


    蕭瑾的脾氣也上來了,挨著她坐過去幾分,卻被人嫌棄的推開了,轉身往青衣和夜白中間一擠。


    “不迴不迴唄,讓你就是了。”


    蕭琉璃漫不經心道,抬手摟著青衣的肩膀,以緩解自己緊張得冒汗的手心。


    “……”


    蕭瑾懵了,以往她生氣了,隻要自己好生哄哄她便會眉開眼笑的,今日是怎麽了,為何這般倔呢?


    “七殿下還是迴吧,這路上也不好走,你若病了,還耽擱行程。”


    夜魅年紀稍長,因此對蕭瑾說話的時候也沒那麽多講究。


    他反正是瞧不上這般小家子氣的男人的,欺負了人家姑娘竟然還想著隨隨便便就哄迴去了,好歹也是個公主,再說了,這麽些年六公主如何追在他身後的,他們這些影衛也瞧在眼裏,看著都覺得心疼……


    “副首領這般關心我,不若關心下影首領?”


    蕭瑾也不甘示弱,方才他就發現這兩人似乎是吵架了,想到他們微妙的關係,便拿出來堵他的嘴。


    “夜影怎麽了?”


    夜魅挑了下眉,這才想起來大半天沒見過他了,因了自己趕車,夜影一直在後麵押運,天黑了也確實也沒見人過來吃飯。


    “往山澗那頭去了,就他一個人。”


    蕭瑾神秘一笑,視線停留在馬車前依偎的南瑾瑜和蕭琛身上片刻,隨即轉開了。


    三哥手下這兩尊大神從未吃過虧吧?今日便讓他們知道下被人坑是什麽滋味!


    “夜白你留下,我去瞧瞧。”


    “是。”


    夜白凝眉,起身往營地邊緣去了。


    青衣燃起了一小堆篝火,架上了幾塊醬牛肉烤著,順帶將河裏撈的魚也架上,給他們留點兒空間。


    遠處閉目養神的南瑾瑜看乏了索性揉了揉眼,“真是瞧著都累得慌,這麽磨嘰難怪要單身。”


    “就是。”蕭琛點頭附和道。


    兩人毫不顧忌的討論劇情進展,作為當事人的蕭瑾脊背一僵,滿是無奈的轉過臉來,卻被這兩人齊齊避開,裝作什麽都沒看見。


    “好無聊啊,咱們來個有獎競猜吧?”


    南瑾瑜揉了揉眉心,怕蕭瑾惱羞成怒反倒是弄巧成拙,主動轉移了話題。


    “猜什麽?”


    “夜影去哪兒了?”


    “……”


    蕭琛失笑,南瑾瑜以為他不屑玩這種遊戲,半晌過後,才聽到幽涼的聲音響起:“獎什麽?”


    “獎品不過是彩頭,贏了再說。”


    南瑾瑜不相信他會知道夜影去哪兒了,因為他一整天沒見過人了,再說他又不想蕭瑾那般有順風耳,自然是隻能盲猜。


    “行,誰贏了誰提彩頭。”


    蕭琛懶洋洋睨了她一眼,視線停在馬車旁之後幾米,漫不經心轉開。


    “那我先猜!”南瑾瑜不甘心示弱,想了想道:“夜影去周邊巡查了。”


    “噗嗤!”


    不等蕭琛迴答,便聽到蕭瑾笑得幾乎要打滾,臉上的神色古怪又曖昧,不知道他聽見了什麽。


    “不對,夜影……在洗澡。”


    蕭琛慢悠悠收迴視線,一字一句道。


    南瑾瑜驚呆了,片刻之後,便聽到了山澗中似乎傳來一聲慘叫,距離太遠聽得不怎麽真切,但是半點兒也做不得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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