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四,霜降。


    二十四節氣中秋季最後一個節氣,距離立冬已經不遠了。


    清晨,果然冷了許多,即便太陽已經升起,仍舊讓人感到一陣涼嗖嗖的,而乙葵舍的全體生員可謂涼上加涼。


    卯時初,便有人頂著對熊貓眼進了課舍,


    時末,基本上到齊了。


    平日的閑聊沒了,每個人都黑著眼圈,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緊張的鋪平紙張默寫或看著天花板背誦。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咦?星分什麽來著?昨晚明明還記得。”


    “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竄梁……梁上君子、偷梁換柱……去你的吧,煩死了!”


    “鍾鳴鼎食之家,後麵什麽來著……”


    蘇擇鳳並沒有昨日說的那般有骨氣,他的眼圈比誰都重,他有預感,辛卓那賊肯定要對付自己,絕對不能讓他得逞,這是尊嚴之爭,背到此處,下意識看向元有容。


    元有容瞪了他一眼,原本俏皮的臉蛋,此時分外憔悴:“閉嘴吧,各背各的,背不出等著挨罰,別看我!”


    蘇擇鳳咂咂嘴,看向一旁的慕容雲曦,發現她頭發淩亂,趴在書案上,打著微唿,嘴角流出晶瑩的口水,不由搖搖頭。


    最前麵的白璿璣、赫連晟和李惜月三人卻容光煥發、好整以暇,他們不僅全文背誦完畢,還理解了其中深意,不禁被小夫子的才學折服。


    沒錯,這首詩賦出處難尋,但以他們的家世與所學,不難分辨出辛卓小夫子絕非抄襲他人,世上沒有任何一位大儒做過類似文章。


    “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赫連晟心懷感慨,“這種景物描寫,雖簡簡單單一句,卻令人腦海有畫麵,心中有所感,當真無話可說。”


    “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


    明眸皓齒的李惜月不由多愁善感起來,素手托著下巴,喃喃自語,“據說小夫子是個山賊,初見我以為書院夫子們瘋了,誰知是我小心之心了。不提那《道德經》乃曠世奇作、仙人心得,便是這首詩賦,工整對偶,詞藻華麗,讓人讚絕,絕不下當世大儒。其中誌向,更顯得我是俗人了。”


    兩人說著看了眼性情冷淡的白璿璣,卻見她始終在重複著一句話:“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


    赫連晟好奇問道:“白師妹如何理解這句話?”


    白璿璣臉上罕見的露出一絲感傷:“夫子的這篇詩賦,若是家父早年拜讀,絕不會自甘墮落……”


    赫連晟兩人對視一眼,不好評價,白璿璣出身世家大族,其父當年半步小宗師、身居高位,卻遭人暗算,一朝殘廢,已是自甘墮落,成了酒葫蘆。


    這時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滿舍生員以為夫子來了,正襟危坐,看了出去。


    結果來的並非夫子,而是七名白袍生員,當先一位青年,個頭高大,氣宇軒昂、龍行虎步,全身上下散發著無比的自信與霸道。


    緊隨其後一名女生員,身姿綽約,做男子豎冠,背負雙手,一副拒任何人於千裏之外之色。


    “啊,他們是誰?他們來做什麽?”猛的驚醒的慕容雲曦詫異的問向元有容。


    元有容皺眉,小聲說道:“甲榜第一南陵王世子姬存孝,甲榜第三尚書左仆射的孫女宗靈溪,剩下的五人也都是甲榜的,加上本舍白璿璣三人,甲榜的十人到齊了,他們怕也是來旁聽《道德經》的。”


    慕容雲曦眨眨眼:“這些人來頭好嚇人,怎麽也在咱們邊塞小地方的書院讀書?好奇怪。”


    元有容輕笑說道:“我祖父說過,這裏是伏龍靈地,潛龍之淵,太祖皇帝在這座山打過獵,後來才拉起一群人打江山,所以每隔幾年都會有大人物家孩子送到秋宮閣,沾染龍氣,會有出息。據說水月庵也有很多大戶人家的女兒在做假尼姑呢。”


    “哦。”慕容雲曦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這時前麵已有書院雜役搬了七張書案放於前麵,姬存孝等人揮舞寬袍大袖,坐了下去。


    赫連晟與眾人還算熟悉,笑了笑,抱拳一禮,明知故問:“各位師兄、師姐所來何意?”


    姬存孝神色淡然,語氣中帶著一絲上位之意:“夫子說,新課舍來了位新夫子,有奇經曰道德,十分玄妙,特令我等來做旁聽!”


    李惜月輕哼一聲,說道:“一般吧,何須各位師兄師姐親自來,我們閑暇之餘,也可以和諸位講解一二。”


    自家夫子的本事自家學,別人來,總感覺心中不舒服。


    “若是經文真義確實玄奧,你們又能理解多少?”


    宗靈溪冷冷的說道:“自然是親自來做旁聽為好。”


    李惜月不以為意,淡淡一笑,不再說話。


    姬存孝瞥了眼白璿璣,又看向赫連晟,說道:“其實昨日的兩篇道德經,夫子已經傳授我們,隻是……不怕唐突了各位,雖說這經文確實不凡,但對我們增益並不大,至少以我們現在的境界,想融會貫通頗為不易,還有這篇詩賦,我們也拜讀了一遍,確實有才學,隻是……”


    白璿璣冷冷質問:“姬師兄何意?”


    “意思很簡單!”宗靈溪接過話頭,針鋒相對,“無論經文還是詩賦,都太過奢華、深奧,反倒有誇大、空談之嫌,便是那位新夫子將經文轉述其他夫子來教,也無不可。


    不提如今我們正是武道低階衝刺武道中段之境的關鍵時刻。


    就說各位不久將要入朝為文武官員,我與姬師兄更是已在神策軍中點了卯,不知這位小夫子兵法韜略,可懂幾分?武道心得又懂多少?


    若隻是懂經文、有才學,與腐儒有何不同?哪有做夫子的資格?”


    這是踢館來了?


    向夫子踢館?


    白璿璣、赫連晟和李惜月對視一眼,眉心微蹙,不再反駁,他們不知這是姬存孝等人自己的想法,還是其他夫子的授意。


    “我讚同姬師兄和宗師姐的說法!”


    後麵的蘇擇鳳,忽然一臉正氣凜然的站起,抱拳一禮說道:“師弟我也覺得咱們的辛夫子隻會經文和詩賦,有些空談了,今日讓他教我們兵法韜略和武道心得,怎麽樣?”


    話音剛落,周圍投來一道道憤怒的目光。


    你這個叛徒!


    蘇擇鳳不由頭皮發麻,一臉哂笑的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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