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


    當年自己親手打造的百萬雄師,如今隻剩下四千……


    辛卓仰望滿天繁星,沉默了好一會,才嘶啞著嗓門道:“領兵將軍戰死了多少?”


    宋老楚歎了口氣:“北蒼國黑風口、江口兩場大戰,薑蠻兒、薑十三、薑玉熙和赫連晟戰死!


    黑龍草原一戰尉遲君、尉遲碩真、拓拔克敵戰死。


    北蒼皇城一戰,折騰坤戰死。


    攻伐南黎,白鳳坡一戰尉遲碩丸烈、折騰蛟等六位家主戰死!


    其後,林昊天、薑固恩和馮三寶、宋七七戰死!


    南黎皇城一戰,三爺薑虎並四庶子七庶女悉數戰死!


    最近的這東夷一戰,其實西秦老人已經沒剩下多少,張廣普、孫妙兒、李居關等等人也悉數戰死……”


    宋老楚的話如一柄柄鋼刀,戳在辛卓的心頭。


    這些人在宋老楚說來隻是一串冰冷的名字,但在他的記憶裏卻是一群有些有肉、有脾氣、有想法的活生生的人。


    是他在苦海之地數年,無聊之時,苦苦思念的記憶。


    如今,已是陰陽兩隔。


    他轉過頭,用一種麻木與滯澀的聲音問道:“誰還活著,你告訴我,誰還活著?”


    “殿下息怒!”


    宋老楚雙目泛紅:“白璿璣領著西秦最後的四千殘兵,還在東夷皇城下征戰,燕斥宗不知所蹤。


    太尋公、玉司流和臣領著李惜月、慕容雲曦入了朝廷……做官!差不多……就這幾個人了!”


    辛卓聲音更加嘶啞:“你們為何非要聽姬邀月的,當初我教你們的一切,莫非都忘了?”


    他想到姬邀月的手腕不錯,但沒想到整個西秦全被她拿捏住了,為了她的野心而送葬!


    宋老楚沉默了半晌,絲毫不隱瞞:“王妃說,這是殿下生前的遺願,隻要天下一統,殿下可追封為皇帝,薑氏可永享富貴,而且,王妃已與儒家合作,儒家已成大周國教,儒門弟子遍布西秦軍政,足矣說服所有人!”


    辛卓閉上眼睛深深唿吸了一陣子,方道:“崔鶯兒他們呢?”


    宋老楚目露疑惑之色:“他們沒有參與,早些時候迴到了伏龍山,不過去年時……忽然全體消失了,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辛卓心中好受可一些,又問:“我身邊的那些侍女呢?”


    “她們也沒有參與任何軍政!”宋老楚斟酌了一下,“其他人臣不知,但熊掌和紅薯跟在王太後,也就是殿下母親秦國長公主身邊……”


    歎了口氣,“隻是她們和王太後一起,好像被……囚禁在了侍仙殿!”


    “為何?”辛卓聲音冰冷的看著他。


    宋老楚苦笑一聲:“王太後阻止王妃的一切事,王妃聯手侍仙殿、太平宮、天機、紅花、神隱,不知要做什麽,隻好暫時囚禁王太後!”


    小心翼翼看了眼辛卓的臉色,繼續道:“王太後不會有事,如今薑氏也十分安全,皇後是薑氏女,薑玉圭做了西秦郡王,老太君不理任何事,全權由北海公主、鄭國長公主等四位公主掌管,比之任何時候都要來的安穩!”


    辛卓看著城內的建築群,最後問道:“黃太蓋、李廣靈和薑庸何在?”


    宋老楚迴道:“三人結伴離去兩年多了,不知去了何處!”


    辛卓不再說話,宋老楚也無話可說,往日的君臣二人,默默的看著萬家燈火。


    許久之後,辛卓才道:“去取些酒菜吧!”


    酒是扶風城老字號“勁風烈”,菜是李記鹵貨店的鹵煮。


    辛卓喝過勁風烈,還是當年那個味,粗糙但醇厚,說道:“酒是純的香,人是舊的好,這人啊,一旦喝老酒養成了習慣,就不願再喝其他酒了,與人談天也是一樣!”


    宋老楚苦笑道:“殿下這些年一定經曆了不少事!”


    “不多!”辛卓灌了一口,“沒有你們多。”


    宋老楚輕歎一聲:“臣知曉殿下一定在生氣,隻是殿下可曾想過,西秦職業軍人的使命是什麽?是戰爭,殿下組建西秦軍的初衷便是橫掃四方。您不在了,他們是閑不住的,西秦也不能始終養著那麽些軍隊,要麽繼續征伐,要麽卸甲歸田。他們始終以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為人生目標!


    您要做的事,大兵們看不懂,他們隻知道您不在了,他們需要征伐,對錯且不論,這四方列國都是西秦打下來的,這是西秦的戰績,史書也掩蓋不了。”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我始終陷於開疆拓土、爭王稱帝和追求武道方麵徘徊。”


    辛卓笑了笑,拍拍酒壇子:“我還在想,這酒還是當年的酒,但恐怕釀酒的人,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人了,有些事情總歸是要論一論的!”


    “這……有區別嗎?”宋老楚大著膽子問。


    “區別很大!”辛卓一口幹掉壇子裏的酒,拍拍他的肩膀,“老宋,你好自為之!”


    宋老楚身子輕顫:“當真迴不去了?”


    “你應該問問那些死去的將士!”


    辛卓起身,踏步向前,瞬息百丈,眨眼消失在夜空的盡頭。


    “殿下!”


    宋老楚跪地,仰天嘶聲道:“臣明白了,臣有負殿下所托,死不足惜,願掛冠離去,再不指染大周!”


    夜空中沒有半點迴應。


    ……


    秋陽熾烈。


    曬的東夷國的青山綠水沒了神采,飽受戰爭摧殘的部落、城池破敗不堪,沿途滿是異裝、胡服拖家帶口的東夷國逃難百姓。


    一副山河破碎風飄絮的模樣。


    辛卓的腳步不算太快,但自從離開扶風府後,臉上便再也沒了任何表情。


    世上的事,計劃是趕不上變化的,他當初離開,已經做了許多以防萬一的後手,為了西秦可謂煞費了苦心,卻唯獨沒想到會換來這種結局。


    他想到姬邀月會折騰,隻是沒想到她會利用西秦兵去平定天下。


    他想過西秦兵野心越來越大,卻沒想到他們也甘願征伐!


    就像他以為自己入了矩列山很快便會出來,結果蹉跎了數年。


    這一切又何嚐不是氣運使然?


    西秦沒了,三叔、薑蠻兒等等老將都沒了,他薑玉卿便不再是秦王!


    西秦的氣運已經散了。


    他也沒有心思再打一次江山。


    這果然印證了在苦海時,那些猜測與預言,權利富貴如鏡花水月,空空如也。


    隻是……不甘啊!


    隻是……還是有些心酸。


    那些勇猛的將士、那些忠誠的士卒,臨死前會想些什麽?


    該不該給他們一個交代?


    按照先知廟的說法和種種猜想,還有兩個月武道盛世將會降臨!


    一切都是未知的!還是躲藏起來以觀天變的好,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做一些事,需要為西秦的兒郎們正名,討個說法。


    他看向前方,那裏就是東夷國皇城了。


    ……


    東夷國皇城寒都,東臨東夷三部落,南臨一望無際的大海。


    這裏是東夷國數十大部、數百小部落和億萬百姓的聖地,是東夷的至尊之城,隻是此刻守衛它的最後三十萬東夷精銳已經覆滅,城外周軍壓境。


    帝國黃昏,蒼涼悲壯,但也激發了東夷國遺民和貴族們的必死決心。


    攻城戰進行中。


    數以十萬記的大周殿前軍、神策軍和天武軍瘋狂進攻,黑壓壓的如同螞蟻。


    但最兇險之處,東夷國抵抗最頑強之處卻交給了四千玄黑鎧甲的西秦殘兵!


    這些西秦兵依舊那麽驍勇,依舊勢如破竹,但卻架不住強烈的疲憊,他們已經廝殺了數年,幾乎沒有三天以上的休整世間,不是征戰就是在征戰的路上!


    他們已經麻木了,也許最終的歸宿就是隨著殿下、隨著老弟兄們一起奔赴黃泉,再戰一次。


    白璿璣騎著一匹老馬,身上銀白色鎧甲已經染成了暗紅色,當年俊秀英武、幹幹淨淨的臉蛋,早已粗糙不堪,黝黑一片,雙眸中滿滿的疲憊,此刻默默的掠陣,眼見西秦僅剩的兒郎們一個個戰死,再也忍不住了,勒馬迴頭,直奔大帥的中軍。


    “我西秦兒郎隻剩下這幾千人,他們太累了,西秦的使命早已完成,最後一戰,請允許他們退下來,迴家頤養天年吧!”


    】


    “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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