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雨中冷冽的風拂動鎮民以紅繩係在老槐樹上的黃銅鈴,發出清脆的響動。


    紀年一手撐著九節竹杖,一手撫著粗糙的樹身,遠眺夾在兩座大山之間的小鎮。


    此刻正是傍晚時分,天地藍黑。


    他於山坡遠望那一片平整低矮的青石磚房,仿佛隔著時光,在看一處葬在海底的先民古跡。


    隻一眼,就將他從那似是而非、充斥著超凡元素的現代都市拉進陰冷潮濕、昏黑絕望的大景天地。


    妖人肆虐、饑荒大-疫、世界破碎、天災頻頻。


    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這是一個充斥著絕望的世界。


    得“道”者自稱“佛魔仙神”,放牧眾生,食-人登極;


    王侯將相各設法門,以天地為棋,笑談執子,步步為利;


    牛鬼蛇神、山精妖鬼、怪俠悍匪、異界之人,各懷心思,狡詐陰狠;


    蒼生黎民苦求生機、飽經風雨,時而為蟲,時而為畜,時而為草,時而為柴,獨不為人。


    就像被關進瓶子裏的螞蟻,所見“虛無暗黑混沌天地”,可能隻是一個調皮小孩的書桌抽屜。


    他們被各懷心思的人以各種手段哄騙、圈養著,無緣去看外麵更為廣闊的天地,就像被裹在厚厚的蟲繭裏。


    麻木而愚昧。


    至於他們的結局,用一句不太恰當的詩來形容,就是:春蠶到死絲方盡。


    “唳!”


    好似一抹電光劃破厚重黑雲,神俊敏銳的猛禽在空中盤旋一周,重又落在紀年肩頭。


    【元熙朝唿伊郭斯草原吞鬼獵鷹】


    紀年將他召喚出來,做自己的眼。


    “去。”


    一聲輕唿過後,鳥兒瞬間化作疾電,俯衝而去。


    隨著紀年開啟共享感官,石碣鎮,乃至兩側青山,都以平鋪地圖的形式映在他的腦中。


    嗤嗤蟲鳴、簌簌鼠行、沙沙雨聲也一齊闖入耳中,細細分辨,其中還摻雜著人的交談聲。


    也沒有脫離九州語係,一聽就是青山地帶的口音。


    “三叔,‘樹樁’還有救嗎?”


    說話的是個中年,嗓音沙啞,透著饑餓與無力。


    “高仙師說,隻要我們幫他解決一個麻煩……”


    迴話的是一個老人,嗓音滄桑。


    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剛剛問話的人打斷:


    “高仙師,高仙師,我看他和過去那些……‘神仙’沒什麽區別,就是拿咱石碣人當牲畜而已。你看他那個眼神……”


    “閉嘴!高仙師的‘護法靈’現在就在石碣廟裏,敢說這些話,就不怕被做成‘人肥’?”


    “那也勝過吃土脹死!吃樹皮噎死!活活餓死!叔,我不怕死!可小樹樁是這兩年鎮裏唯一的孩子,他不能有事啊!”


    “唉!”


    對話以老者的一聲歎息結尾。


    作道人扮相的紀年眸光閃動,又聽了幾處對話。


    大概理清了這座小鎮的狀況。


    由於地形原因,這裏本就是“災地”。


    隻是隨風而來的果實和種子,為其增添了一抹生機。


    可最近不知因何原因,氣候劇變、天災不斷。


    短短一月時間,鎮上的存糧就已用盡。


    要是放在往年,他們還能像那中年所說的一樣,靠吃草、嚼樹葉、啃樹皮、捉蟲子來填飽肚子。


    這裏畢竟是“青山”,有繁盛多樣的植被與一望無際的樹海。


    大不了像王寶釧一樣,把山挖“禿”,總不至於餓死。


    可問題是,青山的東西是不能隨便吃的。


    按照的東西,也可以說是“神”。


    祂,或者說祂們,隻為本能驅使,沒有自我意識。


    說白了,就是一種大景異蟲的“集合體”。


    外形表現為一麵潔白的“玉盤”,隻是材質偏軟。


    體積大一點的,如明月懸掛山間、作“棉被”籠蓋山巔;小一些的,也抵得上某些重型卡車的車輪。


    對於大景妖人和藍星卡師而言,這種東西就是一種“風險機遇並存”的“秘寶”。


    拿紀年舉例,倘若碰到了這東西,隻要他技術和運氣夠好,就能將其封裝進“卡牌”裏。


    不管是做素材,還是直接用,都可以。


    隻是這種東西是“損耗型”。


    每次使用,都會損耗部分蟲子,卡牌品質等級也將在這個過程中不斷降低。


    要麽投入資源,讓其自行恢複繁衍;要麽找麵新的【蟲棲盤】,補充生源。


    而那些“損耗”掉的蟲子,也不是全都死了,還有相當一部分,流於天地。


    隨風而動,漂泊不定。


    個體小到卡師和得“道”者的【眼力】都看不清。


    專愛停留在一些植物表麵和小蟲小獸的身上,人們一旦將其吃進肚子裏,積攢到一定數量,那下場……


    就是心理素質普遍不錯的雲頂人和青山人見了,都得大吐一場。


    中招者也不會走得十分痛快:


    胸腹絞痛、腫脹如甕、額焦神昏、儼如癲子、目見邪詭形、耳聞蟲翻聲……


    這種種副作用,痛苦程度堪稱諸多死法之最。


    好在這些蟲子,一旦離開秘境,就會變迴原形。


    肉眼可見,輕鬆拿捏。


    即使是在秘境裏,手段多樣、經驗成熟的卡師也有多種方法規避。


    大景妖人更不用說了,這東西在他們手裏就是常規武器,根本不會傷到自己。


    說來說去,一場涉及【蟲棲盤】的硬仗下來,受苦的,也就隻有可憐無辜的大景百姓。


    沒有超凡力量的他們,麵對這種情況,也隻能絕食以對。


    實在撐不住了,就喝幾口“神仙”賜下的【無蟲淨水】。


    挺過半月就能活,挺不過也不用埋了,十萬青山野獸多。


    可“饑餓”是一種生-理狀態,大人多少還能忍著點,不懂事的小孩子哪懂這麽多?


    肚子餓了,抓起一把苔蘚就往嘴裏送,然後就“病”了。


    還是大部分“仙師”、“”、“尊者”都無法解決的不治之症。


    ——【蟲棲盤】再怎麽說,也是被稱為“神”的生物,處理起來哪有那麽簡單。


    “蟲……”


    紀年輕聲說著,指尖遙遙一點石碣鎮所在的位置。


    那通體暗金、夭矯如龍的金蠶蠱就趴在了他的食指。


    【蟲棲盤】、【大景異蟲】


    這兩樣東西,他都不陌生。


    不久前那一場“群英斬神之戰”,由景行教高手操控的“九麵神”,就曾在“臨死”前,放出過一個【蟲棲盤】。


    玉盤乍破,眨眼間,就是滾滾“白煙”。


    鋪天蓋地,壓蓋而來。


    好在當時載他的師傅車-技不俗,提前三分鍾,衝出了秘境。


    追擊而至的大景異蟲,沒了主場優勢,變迴原形,化作肉眼可見、虛弱伏地的小蟲,被他裝進了罐子裏。


    搭配早先七爺捉來的毒-蟲,打造出了【金蠶蠱】。


    可以說,小金蠶麵板上的部分技能特性,就是繼承的這種生物。


    隻是順應華夏神話背景,做了適應性調整。


    “可它畢竟是以大景異蟲為藍本,骨子裏還有似是而非的聯係,更有【蟲王】技能加持。”


    “隻要不是被針對,我基本不用擔心【蟲棲盤】的問題,還能以其為突破口,搞一些事情。”


    紀年心說著,拍了拍旁邊的老槐樹。


    通過鎮民們的隻言片語可以得知,這棵老樹對他們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


    即使是餓死,也不會動它的葉子和樹皮。


    “看上去也沒什麽特別的,總不能長成《倩女幽魂》裏的樹妖姥姥吧?”


    紀年笑了笑,將獵鷹收起,手握九節竹杖,踏著泥地,朝石碣鎮所在的方向走去。


    “站住……”


    沒走多遠,耳邊響起一道輕唿,紀年轉過頭,就見不遠處立著一座“瞭望塔”。


    說是“塔”,其實就是在一棵十人合抱粗的老樹上搭了個簡易木棚,兩平米不到。


    向他喊話那人就站在這樣一個“蹲坑”都嫌局促的方寸之地,樹林蔭翳下,卻是個麵頰微凹、瘦骨嶙峋的青年。


    似是看清了他的道人扮相,那青年的語氣也弱了下去。


    “什麽人?”青年深吸一口氣,強撐著膽子發問。


    “如小哥所見,一個窮道士。”紀年一揮袖袍,輕笑道。


    “所來為何?”青年一邊搖動銅鈴,一邊繼續問道。


    “治病,救人。”紀年迴道。


    “治病?救人?”青年又重複了一遍,臉上露出莫名的神情,不再問話。


    沒過一會兒,一群骨瘦如柴、唯有肚子微鼓的人手持各種簡陋武器、農具湧了上來。


    他們滿臉謹慎地打量著麵前這個身高八尺、道骨仙風、頗具書生氣的道人,不敢輕舉妄動。


    “剛聽道長說,您是來治病救人的?”


    一個滿臉溝壑、矮小弓背的老人從隊伍裏走了出來,一對滄桑渾濁的眼眸靜靜注視著紀年。


    “您既然有這個本事,何不找些大縣、重鎮投奔,那裏的老爺們必會將您奉為座上賓。”


    “我們石碣名為鎮,可實際就是個村,無甚財物可以給您。”


    “除非……”


    暗藍天色下,老者眸光微動,氣定聲沉:“您所圖並非財貨,而是某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仙師早囑咐過我們,近期若是有人為此而來,就將他……”


    老者沒再多說,圍在他身旁的青“壯”們則是紛紛露出厲色,慢慢散開,將紀年圍了起來。


    “老丈大概是誤會了,貧道……也隻是個‘蟲子’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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