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漸漸升起一顆雞蛋黃,一圈圈暈透周邊的雲朵,映出漫天的霞光。


    微微有些泛紅的霞光穿過木窗,打在申小甲的臉上,似乎提醒著他是時候該離開這間屋子,去往京都那間最大的屋子了。


    經過一夜的暢談,申小甲實在有些困乏,但腦中卻並不混沌,甚至比以往還要清明,瞟了一眼已然沉沉熟睡的申小雪,深吸一口氣,緩步走出廂房,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從守在門口的季步手裏奪走一根油條,叫上同樣一夜無眠,心事重重的鍾厘末,不快不慢地離開書局,朝著宣武門走去。


    宣武門距離書局並不遠,卻也不是很近,隔著好幾條街道,但因為宮牆高大,直聳雲霄,所以即便是幾條街之外的申小甲三人也能望見那一麵赤紅。


    許多早起的京都人士也都站在街道上,平靜而敬畏地望著那麵紅牆,尤其是注視紅牆下方那個被霞光照射得異樣恐怖的幽深洞口時,俱是莫名生出一陣膽寒。


    申小甲與其他人不一樣,他對這麵宮牆並沒有太強烈的敬畏,上一世在六朝古都旅遊的時候,他來來迴迴進過那道門好多次,還和一個黃袍加身的演員在龍椅上拍了合照。即便是真實地生活在這樣一個帝權盛威的年代,他心中也隻是有一絲的敬而遠之,卻絕不會如這個世界大多數一樣趴伏著順從。


    狠狠咬了一口油條,申小甲拍了拍望著宮牆發呆的鍾厘末,微微笑道,“別擔心,現在是大白天,不會有什麽詭異的事情發生。”


    鍾厘末輕輕歎了一口氣,收迴目光,低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季步將手中最後一截油條吞進嘴裏,含混不清道,“少爺,你今天帶上我們,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事情要讓我們去做?比如說想把慶帝老兒綁出皇宮?”


    申小甲白了季步一眼,淡淡道,“你們今天就隻是陪著我進去而已,別的什麽都不用做……你們做得越少,等我們出宮之後,那些人就會做得越多,做得越多,錯得也就越多。即便他們並不妄動,也會特別關注你們兩個,這樣就能遮掩住今晚真正陪我進宮的人……”


    季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從路邊攤買了兩個大包子,嘖嘖歎道,“這京都的包子都比其他地方的更大更圓……少爺,您要不要再吃點,一會才有力氣把慶帝老兒從大殿裏扛出來!”


    “都說了,不綁架!”申小甲重重地拍打一下季步的後腦勺,一把奪走一個大包子,沒好氣道,“你少吃點,省得關鍵時刻又來個三急!咱們得走快一點了,馬上應該要開始早朝,我以前看那些古裝劇,都是什麽有事啟奏,無事退朝……萬一今天沒什麽人匯報工作,早早退朝了,我們卻都還沒走到皇宮,要讓人家一個皇帝坐在大殿裏幹等咱們,有失禮數!”


    季步像是終於明白申小甲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有些失望地噢了一聲,一邊加快腳步跟著申小甲走向宣武門,一邊狼吞虎咽地啃著大包子,時不時地還偷偷瞟一眼悶不吭聲的鍾厘末,盤算著該如何讓這個內鬼露出狐狸尾巴。


    就在申小甲三人快步走向宣武門的時候,皇宮太和殿之中,大太監劉洗拂塵而出,朗聲誦道,“聖上駕到!”


    下方原本細碎說著閑話的群臣們立時整肅衣冠,恭敬地拜伏下去,山唿萬歲。


    一襲明黃龍袍的慶帝看了這些臣子們一眼,緩步走到龍椅前坐下,微微抬抬手道,“都起來吧。”


    身子臃腫的臣子們聽著皇帝的發話,慢慢地爬了起來,因為肥胖程度不同的緣故,有些人起來得快,有些人則要慢上幾拍,看上去就像是一條條蟲子在蠕動,看上去滑稽又惡心。


    慶帝端正地坐在龍椅上,冷冷地盯著下方群臣道,“朕已經批閱了你們昨日上的折子,別的事倒沒什麽可議的,隻是這京都城郊的大鳴湖又出了人命,民間已有各種不好的揣測和傳聞,必須得趕緊破案,給百姓一個交代……諸位愛卿可有合適的人選啊?”


    這兩日坊間確實有不少關於大鳴湖案子的議論,一些人很自然地就聯想到了當年的龍王案件,但因為涉及皇族,所以並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多嘴。


    加上長公主突然籌辦了神捕大賽,隻要沒瞎的都能瞧出來這裏麵的名堂,就是為了偵查大明湖案件做的準備。


    很多人都聽說了昨日神捕大賽的結果,自然心知肚明最終的人選必定是刑部主事小宋大人,但該走的過程還是要走一遍的。


    雖然是件苦差事,但若真能偵查出個令聖上滿意的結果,也是大功一件。於是,那些平日裏和刑部蔡尚書有點交情的大臣都不約而同地扭頭望向隊伍後麵,對著站在倒數第三位置的蔡尚書擠眉弄眼,目光滿是恭喜和羨慕。


    刑部蔡尚書卻是耷拉著眼皮,盡量不和那些目光接觸,心中有苦難言。昨日大賽過後,他滿心歡喜拉著宋尚天等人在酒樓裏慶祝,點了許多美味佳肴,還開了三壇自己珍藏的十年陳釀劍南燒春。


    可就在他們醉意微醺時,一名和自己老鄉剛喝完酒的刑部小吏慌裏慌張地跑了過來,給他們澆了一盆十分透心涼的冷水……聖上已經欽定了辦案之人,並非是大賽的冠軍小宋大人,而是那個月城來的小捕快。


    蔡尚書為此昨夜一晚上都睡不著覺,輾轉反側地揣摩著聖上如此做的深意是什麽,越想越是心驚。


    所以,當那些人的目光聚集在蔡尚書身上時,他心裏一絲喜悅都沒有,暗暗痛罵著那些看向自己的大臣,苦苦忍受著難言的煎熬。


    “稟聖上,微臣以為刑部主事宋尚天可擔此任……”搶先站出來答話的是左相魏長更的門生,吏部的楊侍郎。因為吏部掌管著全國官員的任免,考核,升降,調動等事,所以由吏部做一個推舉的人最為合適。


    這原本是在大賽之前就商量好的,如今那位楊侍郎不過是在依照約定行事而已,隻是他並不知道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


    蔡尚書聞言身子一顫,暗惱自己昨夜太過驚惶,乃至於忘記了通知楊侍郎。


    一時間,有不少大臣紛紛站出來附議,列舉宋尚天這些年在刑部的各種功績,更有甚者,將宋尚天與其老祖宗宋慈相提並論。


    慶帝微微皺眉,似乎沒有想到如今的局麵,身子微微一斜,倚著龍椅把手,扭頭看了站在不遠處的大太監劉洗一眼,意思像是在說,這些笨蛋難道沒有聽聞朕昨日的任命嗎!


    劉洗嘴巴苦澀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是很清楚,因為按照常理來講,昨日醉仙居裏有那麽多人在場,自己宣讀慶帝口諭時,左相也在一旁聽著,這麽大的事情該是早就傳遍京都才對。


    忽地瞥見魏長更臉上那淺淡的笑意,劉洗頓時領悟過來,多半是魏長更將消息壓了下去,將眾多京官蒙在了鼓中。


    可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總不可能是為了讓自己這個不能參議政事的宦官難堪吧?


    便在此時,又有一人站了出來,沉聲說道,“臣提議血衣侯申小甲擔當此任!”


    群臣一片嘩然,沒有誰能想到會有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冒著得罪刑部的風險,推舉一名來自月城的小捕快,最重要的是這個捕快身上還淌著前朝皇族的鮮血。


    白馬關的事情很多人都聽說過,但所知並不詳細,隻以為申小甲在辦案上有些許能力,其他方麵如何毫不清楚。主要也是因為申小甲很快地卸任了武安將軍,這給了很多人一個錯覺,申小甲是個有自知之明的草包。


    讓一個淌著前朝皇族鮮血的草包查辦可能涉及當今聖上私隱的案子,這不是誠心惹聖上生氣嗎?


    眾人頗為意外地看向那人,然後臉上的意外更加濃烈了幾分,竟是右相謝忠大人的門生,工部的王侍郎。


    聽到這個提議,蔡尚書悄悄鬆了一口氣,感激地看了王侍郎一眼,正巧王侍郎也側臉看向蔡尚書,兩人目光相觸,皆是微微一笑。


    “臣以為不妥!”一名戶部的侍郎忽然站了出來,躬著身子麵向慶帝道,“且先不提申小甲乃是前朝遺孤,單從年齡上來論,也不夠資曆偵辦此案,畢竟才十八歲,心智都尚未成熟,如何能擔此大任!”


    “刑部主事宋尚天不也才十八,這麽說來,小宋大人也不夠資格偵辦這起案子咯?英雄不問出處,豪傑不論歲數,以出生和年齡來推斷一個人,何其狹隘!”又有一名官員站了出來,昂首挺胸地駁斥道。


    緊接著,不斷有官員站出來發表著自己的觀點,有力挺刑部主事宋尚天的,也有稱讚血衣侯申小甲的,雙方各執一詞,爭吵不停。


    站在隊列最前方的左相魏長更和右相謝忠卻是麵色平靜,他們不需要多說什麽,自有官員幫他們發表意見。


    魏長更當然清楚慶帝的心意,但依舊這麽做,有著更深層次的想法。這個想法其實也很簡單,他想讓慶帝看看朝堂上會有多少人替宋尚天說話,他自己也想看看有多少人會替申小甲說話。


    謝忠自然也明白慶帝的意思,就算宮裏的小太監沒有給他透露消息,也能從剛才慶帝看向大太監劉洗的眼神中品味出來。所以他才會讓自己的人站出來講話,既能攪亂魏長更的視線,也能讓聖上開心,一舉兩得的好事。


    正當爭吵聲越來越大時,蔡尚書悄摸摸地看了一眼慶帝的臉色,咂摸出幾番別樣的滋味,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滿頭冷汗地邁出了隊列,躬身請命道,“臣鬥膽自薦,願為聖上解憂,親辦大鳴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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