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你便陪著你娘睡,爹爹去書房歇著。”


    “啊?”舒筠下意識愣了下。


    舒瀾風眯起眼看著她,換作以往她不知多高興,如今卻是這副反應,可見不樂意了。


    “怎麽,你不想陪娘?”蘇氏率先反應過來,搖了搖舒筠。


    “哦,不是,女兒自然想....”舒筠心裏頭打鼓,勉強露出笑容,怕被蘇氏察覺便撲在她懷裏,蘇氏被她弄得渾身癢癢,笑著撫了撫她的頭。


    舒瀾風起身出去了,邁出門口,見芍藥端著繡簍往裏去,他忽然叫住她,


    “慢著。”


    芍藥連忙打住步子,折迴來給舒瀾風請安,“老爺,您喚奴婢有事嗎?”


    舒瀾風看了一眼正房,避到廊角下說話,“後院人多,缺你一個不少,今日起你去外院書房管茶水。”


    芍藥一聽便知壞了事,臉色煞白煞白的,撲騰一聲跪了下去,嗚咽道,


    “老爺,奴婢錯了,您有什麽事罰奴婢幾板子,或者扣奴婢月銀也成啊,千萬別讓奴婢離開姑娘。”


    舒瀾風自然知道舒筠沒了芍藥不成,他不過是敲打敲打,臉色前所未有冷漠,


    “你想留在筠兒身邊也不是不成,其一,嘴給我嚴實了,一個字都不許亂說,其二,記住誰才是你的主子。”


    芍藥有如五雷轟頂,身子往下一沉,磕頭在地,“奴婢明白了。”


    芍藥每日忐忑不安,生怕哪一日東窗事發,如今舒瀾風已知曉舒筠與皇帝的事,芍藥反而卸下了重擔,她含著淚磕了幾個響頭,


    “奴婢一切聽從老爺安排,隻是還請老爺不要怪責姑娘,姑娘也是沒法子。”


    舒瀾風何嚐不知女兒是無計可施,那個傻姑娘,定是看在皇帝救了蘇氏的份上,決心將自己一生搭進去。


    “進去伺候吧,先別聲張。”他皺著眉往外院走。


    芍藥連忙擦了淚,重新抱著簍子進了正房。


    舒筠這一日心情談不上好,她倒也不是非要見裴鉞,就是怕他夜裏跑空,午膳後,趁著蘇氏午歇,舒筠便讓芍藥想法子遞消息出去,芍藥麵上是應了,私下卻不敢行動,舒瀾風囑咐她不管,她便當個睜眼瞎。


    舒瀾風這一覺睡到掌燈時分,他來到後院時瞧見女兒靠在羅漢床上發呆,單嬤嬤端著錦杌坐在她跟前,拿著一瓶活絡油藥膏,給舒筠推拿。


    舒筠神色懨懨的,時不時還皺了皺眉。


    舒瀾風慢悠悠踱步至她身側,俯身輕問,“單嬤嬤沒有他揉的舒服?”


    “嗯...”舒筠不假思索點頭,旋即猛地反應過來,“不是的,爹爹...”


    舒瀾風看著泫然欲泣的女兒,心裏最後一絲僥幸也沒了。


    沒錯。


    那個深更半夜潛入女兒閨房,替女兒療傷的男人是當今聖上。


    舒瀾風坐在舒筠對麵,扶著額,心情前所未有的複雜。


    堂堂帝王竟來給一個小姑娘揉腳推拿,可真是豁得下臉麵。舒瀾風不知該叩謝天恩還是勃然生怒。


    舒筠見父親一臉黑青,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她近來一直猶豫尋個什麽契機將事情與父親稟明,每每臨到嘴邊便有些遲疑,或是沒有底氣告訴父親她將入宮與人為妾,又或者想多貪婪一絲家中的溫存,到了眼下父親問出那話,可見是懷疑她私會男人了。


    舒筠吸了幾口寒氣,將淚水拂開,與單嬤嬤道,“嬤嬤,您請避開一迴兒,我有話與爹爹說。”


    她說未說完,舒瀾風抬手阻止她,“不,你什麽都不必說,爹爹也什麽都不想知道。”


    舒瀾風起身往蘇氏的東次間走,路過舒筠身側,語氣放緩,“孩子,不是你的錯,一切交給爹爹。”


    夜越深,舒筠心裏越不安,北風唿嘯而過,吹得窗欞颯颯作響,她怕裴鉞不顧風雪奔來尋她,即便是她這樣不諳世事的後宅女子,也曉得年關是朝中最為忙碌的時候,他白日殫精竭慮,夜裏還要來吹一遭冷風,舒筠一想,心口墜墜的疼。


    蘇氏本就敏銳,自然察覺丈夫與女兒今日不對頭,她將舒筠摟在懷裏,輕輕安撫她的背心,“筠兒,你跟爹爹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呢?”舒筠紅著眼在她懷裏抬眸,“爹爹給女兒相中了一個上門女婿,女兒不大看得上。”這是父女倆商量好的說辭,


    蘇氏笑了,又開始詢問那男子是何人,她腔調格外輕柔跟搖籃曲似的,舒筠意識漸漸混沌,迷迷糊糊說著,


    “他生得十分好....性子沉穩...”


    蘇氏越聽越覺得好笑,揉了揉女兒發梢,“你這莫不是說胡話吧,世上有這樣好的男人?”


    “有的....”


    “既這麽好,你為何不答應?”


    舒筠睡過去了。


    裴鉞的確來了舒家,他在茫茫風雪中立了半宿,明知道舒瀾風不會讓他見舒筠,他還是來了,他隻是想告訴舒筠,


    他沒有食言。


    也不會食言。


    *


    臘月二十二日清晨,風雪交加,奉天殿的大門被刮的一陣陣響。


    顧雲生的黨羽尋到幾處齊錚貪腐的證據,夥同都察院禦史,在朝廷參了齊錚一本,其中還牽扯到了前一任左相李轍,朝中炸開了鍋,整個京城風聲鶴唳。


    天下初創時,各部製度不健全,人為操縱的餘地大,現在四海安定,吏部考核,戶部審批都該有長治久安的章程,根子出了毛病,必須將那根腐爛的筋給拔出來,再將內裏的腐肉給踢除,待春花大地,方能成就一片欣欣向榮。


    裴鉞心如明鏡,坐山觀虎鬥,待鬧差不多了,他再來收拾局麵。


    午後迴到禦書房,劉奎給他遞來一道請覲帖,“陛下,司業舒大人求見太上皇。”


    裴鉞神色一頓,目光往那覲貼一掃,輕嘖一聲,“他見太上皇可沒好事。”


    朝中臣子拜見太上皇,先投覲貼至司禮監,再由司禮監呈給太上皇,可事實上,裴鉞嚴格管控臣子走太上皇的門道,故而有帖子劉奎第一時間便送到這裏。


    裴鉞自然有法子攔,可他更想知道舒瀾風是什麽打算。


    “讓他去見。”


    舒瀾風得了司禮監的迴複,於半個時辰後趕到太上皇所在的萬壽宮。


    太上皇早盼著舒瀾風將女兒送入皇宮,這會兒正主來了,他擺出掃榻而迎的架勢,著宮人將舒瀾風迎入暖閣,不待人行禮,就高高興興道,“無需多禮,坐。”


    舒瀾風倒是不疾不徐掀起蔽膝,在太上皇跟前跪了下來,


    “臣叩謝太上皇救命之恩,如今內子已大好,心裏掛念著您的恩情,特囑咐臣來給您磕頭請安。”


    太上皇臉色有些微妙。


    給蘇氏治病打著的是他的旗號,事情已過去了許久,舒瀾風先前已謝過恩,如今又特意來一次,有些蹊蹺。


    老人家試探道,“朕關懷愛卿,自然也是有緣故的。”


    話留一半,看舒瀾風接不接招。


    舒瀾風抬眸看了太上皇一眼,臉上笑意不改,


    “臣明白,當初那樁婚事筠兒沒能攀上,是咱們舒家沒有福氣,眼下正有一門好親,也算了了臣一樁心事,今日來也是想告訴您,還請您不要再記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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