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裴鉞臨走時麵色青得很,她心裏還嘀咕果然伴君如伴虎,原來是這個緣故。


    舒筠被自己給蠢哭了,哭完後便開始搓皂角,仿佛每洗一遍手,便能褪去身上一層羞恥。


    王幼君見她呆呆出神,欲哭無淚,好心勸道,“行了,別搓了,再洗也洗不去你造下的孽,你若真覺得害躁,便幹脆嫁我舅舅得了,方不辜負人家被你蹉跎一番。”


    舒筠聽到“蹉跎”二字,腦海不免浮現裴鉞一點點掰開她手指時的情景,她當時害怕極了,權當捏著他衣角,拽著一點不肯鬆手,越想越沒臉見人,


    “陛下沒當場掐死我,算是君子涵養。”


    “不,舅舅沒當場臨幸你,是他定力登峰造極。”


    舒筠斜了王幼君一眼,羞憤地迴了房。


    夜裏將燈一吹合衣躺下,四下寂靜時,那被刻意壓下的觸感仿佛浮了出來,連著掌心也開始發燙。


    舒筠很想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卻又忍不住迴想。


    她明明離著他有些距離,是如何抓到的?難不成因為七爺是天子,上天青睞他,便處處天賦異稟麽?


    舒筠將自己蒙去被褥裏。


    次日若不是王幼君挖她起床,她還羞於見人,用完早膳,王幼君吩咐下人將二人的行裝箱籠抬去馬車,舒筠先去西苑與大夫人方氏請安,告訴大夫人自己將隨王幼君迴程,大夫人念著她入了太上皇的眼,也就沒管她。


    半路她掀開車簾打量了好幾迴,確認裴鉞早早離了行宮,心裏撲騰撲騰的心方才緩下來。


    今後還怎麽見他?


    這一迴去,父女倆神色各異,舒瀾風春風得意,舒筠則神色懨懨,瞧著像是有心事,蘇氏按下不表,待夜裏女兒迴了房,丈夫洗好上榻時,她便偎在丈夫懷裏開始打聽,


    “筠兒怎麽迴事?我瞧她模樣兒不太對勁?”


    舒瀾風還沉浸在成了儒學宗子半個老師的喜悅中,扭頭問,“怎麽不對勁了?她不是挺好的?”


    “你別多想,那丫頭傻人有傻福,在西山行宮竟然住進了琉安宮,泡了半旬溫湯,你看她那氣色,不知多好,人人見了都羨慕我養了個好女兒。”


    蘇氏笑道,“我不是覺得她模樣不好,我是說她有心事。”


    舒瀾風一愣,與妻子對視一眼,夫妻倆自來十分有默契,很快就明悟過來,舒瀾風扶頜尋思,


    “倒也沒發現旁的,最多就是那日選拔.....哦,我想起來了,”舒瀾風開始口若懸河稱讚起那嶽州來的士子,


    “他名喚陳文舟,得選太傅關門弟子後,猶然不忘了我提攜之恩,過來與我行禮,恰恰撞上了筠兒,他當時還問了我,想是女兒在比試也見識過他的才學,莫非女兒這是慕艾之心?”


    蘇氏失笑,“大約是了。”


    年輕的姑娘們聚在一處,議論的不是衣裳首飾便是哪家兒郎俊俏,她少時不也是如此,蘇氏並不惱,反而問道,“那陳公子當真問了我家筠兒?”


    舒瀾風捋著胡須擺出老丈人的沉穩,“這孩子倒是穩重,隻問了一句‘這是老師的掌上明珠’,其餘也沒多說,不過我瞧著他有幾分心思。我女兒生得花容月貌,百家來求不是很尋常麽?”


    蘇氏見不得他如此擺譜,嗔道,“你別忘了前車之鑒。”


    舒瀾風笑容一僵,被澆了一盆冷水,先是有些失落,旋即臉色鄭重,


    “放心,我不會再輕易允婚。”


    蘇氏歎道,“你別怪我掃你的興,女兒如同退了兩迴親,難保對方不以此看低女兒,咱們不可不慎重,依我看,這儒學宗子未來當是宗師人物,咱們高攀不起。”


    事實上陳文舟出身隻是尋常,舒家門楣配他是綽綽有餘,隻是蘇氏心有餘悸,不願再攀扯過於優秀或家世優渥的男子,隻願女兒嫁個尋常人家,過安穩日子。


    舒瀾風也沒立即答應,“八字還沒一撇,再說吧。”


    日子一冷,蘇氏便不愛出門,哪怕是院門也不敢出,那冷風隻消往她身上吹上一口,她便覺頭額發脹,咳嗽不止。


    舒筠一大早過來伺候她,見她又開始咳了起來,急道,


    “爹爹送迴的藥丸您吃了嗎?”


    蘇氏疲憊地靠在軟塌,麵色和軟,“吃了,藥丸極好,這兩日精神氣兒比先前好,胃口也有改善,一日一丸還剩三顆,吃完又去哪裏買?”


    先前舒瀾風沒與她說清楚緣故,蘇氏當時也沒放在心上,如今用了藥丸效果顯著,自然記掛在心。


    舒筠麵色頓時生了幾分羞赧,支吾道,“您隻管吃,我再尋幼君姐姐想法子。”


    蘇氏一聽便知是轉了幾道人情,連忙搖頭,“罷了,我這病是根子壞了,吃再多藥丸也無濟於事,若叫你為了這事去求人,那我寧願不吃。”


    舒筠一怔,心裏暗藏的酸楚慢慢湧現,她著實不想去求人,要知道她一旦邁開那一步,意味著她沒了迴頭路,舒筠深一腳淺一腳迴了屋子,托腮坐在窗下出神。


    已是九月下旬,院子裏楓葉紅透,桂樹猶青,各色枝椏層層疊疊挨在一處,也不失為一處好秋景。


    舒筠心裏顧慮重重,放任母親不管,她寢食難安,可若拿著令牌去求裴鉞,她骨子裏的傲氣不允許,大抵還沒有辦法把他當做良人,沒法心安理得去讓他幫忙,又或者羞於與人為妾,要她用這種卑微乞求的方式去換來好處,她做不到。


    思緒千迴百轉,終是作罷。


    還剩最後一顆藥時,舒筠咬下一半,她拿著那半顆藥去藥店請藥師配,那藥師聞了一下藥香搖搖頭,


    “小姑娘,並非老朽不幫你,且不說這藥丸的配方各是幾錢,就拿這裏頭的藥材來說,每一味藥皆是天南地北的奇珍,老朽這店裏十年來也難遇見一味,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舒筠聽得心頭墜墜的,一麵感激裴鉞之心意,一麵又越發煎熬,總覺得是自己耽擱了母親,她失魂落魄迴了舒家,將這話轉告了蘇氏,蘇氏處之淡然,


    “筠兒,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強求不得,你若因此整日鬱鬱寡歡,那為娘怕是再也好不了。”


    蘇氏借著機會將女兒拉坐在懷裏,摟著她,“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在行宮遇見了什麽人?”


    舒筠心雷滾滾,生怕被母親看出端倪,連連搖頭,“沒有,女兒隻是在行宮受了驚嚇...娘,我的事您就別操心了,女兒知道您在想什麽,女兒不想嫁人,你歇著吧。”她提著裙擺跑迴了自己的院子。


    秋雨蕭肅,裴鉞忙完一日公務,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亮,他眼底的光也漸漸沉寂。


    晨起他便知今日舒家該用完最後一顆藥丸,他倒並非故意拿藥丸去拿捏舒筠,他隻是在試探,試探舒筠對他有無一絲情意。


    以舒筠對蘇氏的看重,隻消她有一點心思,今日定入宮來尋他。


    但她沒有來。


    這姑娘骨子裏的韌性超乎他想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花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希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希昀並收藏花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