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暮色四合,華燈初上,丫鬟猶未歸,主子卻喝醉了,醉醺醺的王幼君拉著舒筠來到摘星樓頂層的閣樓賞燈,閣樓外繁星滿天,燈火如彩帶綿延不絕。


    半途,王幼君跌跌撞撞去尋恭房,隻留下舒筠一人在閣樓。


    舒筠酒勁發作,渾身燥熱,俏生生的小臉紅撲撲的,她迷迷糊糊地爬到欄杆處坐著,纖細秀美的身子如一道剪影,浸在夜色裏。


    作者有話要說:舒筠:我在等風也等你,快來。


    皇帝:......


    第3章


    暮色氤氳,將太上皇的黑青衣擺襯得如一潑濃墨,他老人家穿著一身黑金壽字紋蟒龍服,幕天席地坐在褥墊上,身側一池溫泉冒著騰騰熱氣,斑駁了廊廡宮燈投下的五色光芒。


    “今日人都瞧見了,可有中意的?”


    太上皇玩味的語氣裏含著一絲鄭重。


    他話音落下,池子東側的白玉石台外久久沒有迴應。


    太上皇等得有些久,略有些不耐煩,撩眼望去。


    溫泉池四周栽種了一圈花草,雖是盛春未到,此地卻有一片葳蕤之景,各色嬌花鋪了一地,迎著煙煴的霧氣如同夏日西邊天的霞蔚。


    在這一片蔥翠花色中,立著一修長挺拔的男子,年輕的帝王身著一件尋常的月白直裰,他手裏捏著一顆白玉菩提子,那顆菩提已包漿,在他骨節分明的指尖流露出一片溫潤的光澤。


    湖風湧動獵起他的衣擺,他側著眸,麵容一半隱在暗處,一半被熱氣斑駁,瞧不真切,可那舉止投足散發出自然而然的矜貴,讓這周遭的山河月夜成了他的陪襯。


    “我離開這些年,父親倒是憊懶的很,朝中諸務皆撂給李轍,朝臣隻聞李相不聞天子,我收拾完邊關那些韃靼,迴來又要撿起您的爛攤子,您還有功夫問我選何人為後?”


    聽得身後太上皇發出一聲“哎”,似要替自己辯解,裴鉞轉過身來,露出一張令山河失色的臉,漆黑的眼眸深如月夜下的寒潭,語氣淡淡截住他的話頭,


    “您什麽都不必說,立後的事兒子自己拿主意,您別插手。”


    扔下這話,裴鉞負手往前,順著綠茵茵的河堤離開了。


    太上皇盯了他背影半晌,驀地失笑,搖著頭拍了拍手掌的灰塵起身,這時,躲在花叢後的老太監靈便地湊過來,將他老人家攙起,太上皇並不惱兒子的埋汰,反倒是笑吟吟問老太監,


    “事成了嗎?”


    老太監戰戰兢兢抬起眸,心有餘悸道,“依照您的吩咐在陛下的酒液裏摻了些助興的酒,晚膳您親自灌他的那杯便是....”語畢,老太監揩了揩額尖的汗,擔心皇帝迴頭興師問罪,第一個就要砍他的腦袋。


    太上皇樂嗬嗬捋了捋胡須,一眼看穿大伴的顧慮,拍了拍他老邁的肩,“別怕,他不是無故遷怒之人,曉得是我的主意不會為難你....”


    太上皇與皇帝顧慮不同,這天下是那幫老兄弟陪著他一起創下的,他承諾過與兄弟們共富貴,便不能食言,再說,比起朝政,太上皇更急另外一樁事,太皇太後年事已高,除夕之前病過一場,倘若一不留神殯天,裴鉞便要守孝,當務之急是盡快讓老七成婚,並孕育子嗣。


    江山不能無後。


    太上皇是梟雄出身,曾是個混不吝的,夥同中書省那幾名老臣便給裴鉞灌了酒,隻要裴鉞肯近女色,今夜便是大功造成。


    太上皇做的明目張膽,裴鉞也沒有拒絕的餘地,幹脆飲了那酒,趁機脫身。


    早春的夜風寒颼颼的,拂過他清俊的麵頰,乍眼一瞧,看不出任何端倪。


    裴鉞性子內斂,平日不顯山露水,即便體內已生出幾分躁意,神色卻依然沒有半分變化,離開溫泉宮後行至一條寬闊的水廊,司禮監掌印從暗處走出來,苦著臉衝裴鉞作揖,


    “陛下,太上皇發話留下了那些參選的官宦女子,也將您的行蹤給透露出去,如今這園子裏處處都有人,奴婢請您示下,該如何料理?”


    事實上司禮監掌印也巴不得主子能納幾名妃子入宮,主子老大不小了,再不能耽擱下去。


    裴鉞瞥他一眼,掌印立馬背躬下去,不敢吱聲。


    默了片刻,裴鉞言簡意賅吩咐,“你們別跟著朕,弄些障眼法,將人引開,此外,太上皇給朕下了藥,你去尋解藥來。”話落,信步往前。


    司禮監掌印忙不迭誒了一聲,追過去問,“主子,那您去哪兒?”


    裴鉞聞言駐足,立在湖邊放眼一望,四處燈火攢動,人煙不絕,其中以湖心島的摘星樓最盛,摘星樓是今夜宴樂之地,人多不奇怪,那些意圖入宮的姑娘自然料不到他會去那,裴鉞反其道而行之,指了指對麵摘星樓頂,


    “待尋得解藥,送去摘星樓閣樓,朕在那裏等你。”


    司禮監掌印順著他視線瞄了一眼,“遵旨。”


    掌印帶著內侍與侍衛散去各地,給裴鉞打掩護,裴鉞則借著夜色跳上一葉扁舟,催動內力迅速朝湖心島駛去,大約一盞茶功夫,他悄然抵達摘星樓下,尋了個僻靜之處,一躍上了樓頂。


    他所料不錯,摘星樓的人煙漸漸散去,隻一樓敞廳有零星幾位少爺賞景,樓頂漆黑一片,唯獨閣樓的圍欄處點綴著一串羊角宮燈。


    昏黃的燈芒撐開一片夜色,裴鉞款步至廊廡下,漫天繁星傾垂,浩瀚的蒼穹下,一道單薄的身影嵌在圍欄處,裴鉞目色一凝,正待轉身離開,卻聽得那女子傳來孱弱的抽氣聲。


    裴鉞仔細端詳那女子所坐之處,眉心皺起。


    這女子坐在圍欄內的台柱處,腳下騰空,雙肩輕顫,嗚咽不止,雖說外麵還有一層月台,卻也危險,若不留心一陣強風便可將她刮下。


    所以,她這是動了輕生的念頭?


    裴鉞是天子,是萬民之主,斷見不得人在他眼皮底下出事,更何況今日是皇家賞花宴,也容不得任何人有失。


    思忖片刻,裴鉞便定了主意,他功夫極深,腳步若無聲,趁著女子毫無防備,打算悄悄靠近,將她救過來。


    熟知就在裴鉞走近五步之內,那女子霍然轉過眸。


    四目相對,舒筠愣住了。


    朦朧的光色裏仿佛憑空幻化出一男子,這男子上攬天河,下踩塵土,氣度淩雲,當真跟畫裏的仙人似的。


    世間竟有這般俊美的男子,若不是在做夢吧。


    舒筠吹了一會兒冷風,麵頰熱度散了些,意識時而靈清時而混沌,就連那雙水汪汪的杏眼也是迷糊的,她扶著望柱轉過來半個身子。


    裴鉞看了她腿腳一眼,見踩著扶柱一側,將伸出的半截手臂收迴負在身後,不動聲色地對上舒筠的臉。


    這少女無疑是絕美的,隻是麵頰殘有淚痕,眼眶泛紅,若沒猜錯大約是經曆了什麽重大變故。


    “夜風寒涼,姑娘坐在此處作甚?”


    連嗓音都是如此動聽。


    舒筠望著他沉穩的眼神,委屈不知不覺溢出來,盡管裴江成這廝不可靠,那門婚事卻是三房的護身符,往後她的日子如履薄冰,怕是再難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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