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隻有涼生對我這樣說過,他說,薑生,咱們迴家吧!


    小的時候,在魏家坪的草地上,每當煙筒開始燃起青煙,小孩子便被自己的家人喊迴家裏吃飯,隻剩下我同涼生。涼生這時,就會拉著我的小手,說,薑生,別玩泥巴了,咱們迴家吧!


    初中的時候,母親從鄰村一收破爛的老頭那裏,給我們買了一輛自行車。雖然車子很久,但是,我和涼生卻高興了很久。每到放學,涼生就在我們教室門前等我,他見到我,就笑,說,走,薑生,咱們迴家吧。這個時候,我就會跳上他的單車。車子總是吱吱嘎嘎的亂響,北小武從我們的身後飛車而來,他總是嘲笑我,哎呀,薑生,你好好減肥吧,看這輛可憐的車子,都快被你坐毀了。我在車上衝著他做鬼臉。涼生微笑,迴頭,說,薑生,別聽他的,咱們迴家!


    而現在,我跟涼生已經很少說這樣的話,再也不會有兩個快樂的小孩,涼生牽著薑生的手,一起迴家。


    迴家,家裏有涼生做的水煮麵,家裏還有一隻瘦瘦的小貓叫小咪。


    想著想著,我的眼淚流得更歡暢了。程天佑一邊駕車一邊緊緊握著我的手,他的手真溫暖,溫暖的像一個家。其實,他是以為我在為剛才經曆的事情流淚。他並不知道,我的所有眼淚都與一個叫涼生的男孩有關。隻有這兩個字,才能完全的撤痛我的神經。


    車行了很久,在一群別墅區減慢了速度。我擦擦眼淚,問程天佑,我說,程先生,我隻聽金陵說過往深山老林裏販賣女孩的,沒見過往別墅區裏販賣的啊。


    金陵?程天佑皺皺眉毛,說,這個名字怎麽這麽熟悉啊?他仿佛又一時想不起來,看看我,說,你命好唄,那薑生,如果,將你販賣到這裏給我做媳婦好不好啊?


    他這樣一說,我的臉立時紅了起來。程天佑笑,說,薑生,你還是別叫我程先生了,我會覺得自己好老啊,我不就比你大那麽幾歲麽?你以後還是叫我天佑吧?


    天知道我當時怎麽突然變得興奮起來,我竟然出口就是,我叫你佑佑吧?說完,就兀自大笑起來。程天佑也笑,他知道我在同他開玩笑。好像很少人這麽同他開玩笑,所以,他聽了這麽低劣的玩笑也肯笑得很開心。


    車子七拐八拐,終於駛進一個院子裏。自動門敞開的那一瞬間,我看了看程天佑,我說,呃,這是你的家?


    程天佑點點頭,很奇怪的看著我,眼神似乎是在詢問,有什麽不妥麽?


    我吐吐舌頭說,唉,有錢人。一直以來,在我眼中,北小武就是小公子哥了。如今上帝又塞給我一個更巨大的公子哥。我才發現自己與涼生的生活是多麽微渺。可是,我仍然覺得自己曾是那樣幸福。


    那天夜裏,我第一次觸碰了琴鍵。


    程天佑將我帶到三樓,距離陽台很近的地方,綠色蔓藤爬滿了窗台。淡綠色的透明窗簾在風中翻飛,夢境一樣。


    一架白色的鋼琴坐落在陽台邊,周圍隻有鳥鳴聲,顯得格外安靜。


    程天佑將我拉到鋼琴邊,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琴鍵,一竄流淌如水的音符跳入我的耳朵中。他對著我微笑,說,薑生,伸出手來。


    我看著他,就像一個夢遊者一樣,乖乖的伸出手,他繞到我的身後,雙手溫柔的覆蓋在我的手上,輕輕地,帶著我,一個一個落在鍵盤上,音樂在我們兩人的指端放緩了節奏。他的唿吸聲纏繞在我的耳邊,與鋼琴聲、鳥鳴聲混成一體。


    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覺自己成了公主。我輕輕地迴頭,對著程天佑笑,眼睛中依稀有淚,我非常想告訴他,我真的很開心,因為我的指尖終於觸碰倒了鋼琴的黑白鍵盤。


    涼生,我的指尖終於替你觸碰倒了鋼琴的黑白鍵盤。


    很久之前,每次看到涼生在樂器行外的玻璃窗前對著鋼琴發呆,我總是想,如果我有錢,我第一件事情就是為涼生買一架鋼琴。我總是覺得像涼生這樣氣質的男孩,就應該坐在鋼琴邊,像王子一樣,演奏最優雅的旋律。嘴角微微上翹,將最美好的微笑在琴聲中綻放。


    程天佑問我,薑生,好聽麽?


    我點點頭。


    程天佑的手從我的手上挪開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掌心出汗了。


    程天佑問我,你知道,我們剛才彈的曲子叫什麽嗎?


    我點點頭,傻乎乎的說,叫鋼琴曲唄。


    唉,想想,我當時的迴答真夠煞風景的,好在程天佑的心髒有足夠的抗擊打能力,他還是麵帶微笑的對著我,說,薑生,那叫《水邊的阿狄麗娜》。


    那天夜裏,程天佑告訴我,他很小的時候,家教特別嚴,父親總是讓他跟弟弟兩人學這學那得,他本來並沒有什麽鋼琴天賦,但是硬生生的被父親逼成了半個鋼琴神童。


    那是程天佑第一次跟我講他的童年,他說起往事的時候,眼神特別深情,令人恍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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