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迴到學校的時候,卻見涼生和金陵遠遠的守在門口等我。我的心咯噔一下,落在地上。


    從頭到尾,涼生看到我從一個陌生男子的車上下來,然後看著那個陌生男子的手輕輕拂過我的長發,然後再眼睜睜的看著他開車離開。盡管,這一切都是一個遠遠的背影。可是,當我走近涼生的時候,還是能看到他眼中隱忍了良久的淚光,他一直看著我,眼圈是一層令人心疼的紅,他說,薑生,她這麽說你,我不信!可是現在……你怎麽可以這樣作踐自己啊?你就是喜歡什麽,想要什麽,你可以跟哥哥說,哥哥就是不上學了,下來打工,哪怕下來去搶,下來去偷,我也會給你想要的任何東西,你怎麽可以這樣,薑生?我怎麽跟爸爸媽媽說啊,都是我沒看好你。說完,他就蹲在地上,喉嚨間是一種壓抑的聲息,仿佛從骨頭裏剝裂出來,比哭泣的聲音還令人難受。


    我上前扶他,滿心難過,我說,哥哥,不是你想得那樣,真的不是。我們隻是普通的朋友,沒有你聽說的那麽壞!真的,涼生。有涼生在,薑生怎麽會做壞女孩呢?說著我的眼淚也流了下來,是的,有涼生在,薑生怎麽舍得去做壞女孩呢?


    涼生揚起頭,看著我焦急的眼,伸出手,飽滿冰涼的指端,劃過我的臉龐,他念念,薑生,你怎麽學會說謊呢?說完,頭也不迴的跑出學校。我重重倒在地上,一直喊他的名字,涼生,涼生。


    涼生,你怎麽會不相信呢?有涼生在,薑生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壞女孩的。


    金陵上前扶我,被我一把推開,我說,你少這樣假惺惺,你怎麽能對涼生這樣編排我?你怎麽可以這樣?從今天起,我討厭你,你再也不要跟我見麵了,我們不是朋友了!


    金陵委屈的看著我,直搖頭,她說,薑生,我沒跟涼生說你和天佑的事情,他怎麽知道的,我也不清楚,他一直都問我,是不是你上幾次的夜不歸宿都是跟程天佑一起,可是我一直沒迴答啊,我隻是告訴他,你被別人劫走了,結果,我們沿著學校找了一個晚上,網吧,旅館、酒吧、歌舞廳,我那麽擔心你……薑生,我怎麽會編排你呢?


    我冷淡的笑,你怎麽會?可是,金陵,我那幾次夜不歸宿的真實原因也隻有你知道,可現在,涼生知道了,你說,難道是我自己告訴他的嗎?我說,北小武說的真沒錯,你真不是一個好人!說完,重重一把將她推開,頭也不迴的走了。


    直到晚上,我一直沒見到涼生,便和北小武四處尋找,我對北小武說,我怎麽也沒想到金陵會是那樣的人,太陰險了!


    北小武淡淡的笑,陰險談不上,不地道倒是肯定的。


    我們來到“寧信,別來無恙”的時候,卻撞見了更驚人的一幕。


    大廳的迴廊處,幾樹亞熱帶常綠盆栽前,兩個清麗無比的女子,冷冷的對峙著。寧信伸手拉住未央,眼睛裏閃過絲絲痛楚的神情,她說,你不能跟那些客人一起喝酒,你看你剛才的樣子,像什麽?


    未央揚手閃開了她的牽製,燈光映在她粉嫩的臉上,她極其輕蔑的衝寧信笑,我有你這樣的姐姐,怎麽可能像什麽呢?我除了像**,我還能像什麽?


    寧信的眼睛噙滿淚水,我從來都不相信,寧信這樣的女孩,也會流眼淚。未央拿著酒瓶衝那些客人走去,被寧信死死拉住,她將酒全潑在寧信臉上,怎麽了,為什麽你可以去做婊子,我就不能……


    沒等她的話還沒說完,滿臉酒水的寧信揚手就給了她一巴掌。她衝未央喊,你滾,你滾!我這裏容不下你這樣身嬌肉貴的大小姐!你滾!


    未央用手捂住臉,反手給了寧信一巴掌,冷淡的笑,你就是一婊子,你憑什麽教訓我?我告訴你,你沒這個資格。說完,甩手走。


    當她看到我和北小武就近在眼前時,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我看了看對麵的寧信,她正在對著玻璃窗發呆,強忍著淚水,擦掉臉上的酒水,不想被外人看到。我和北小武一聲不吭的帶著流淚的未央離開了“寧信,別來無恙”。


    那天夜裏,未央一直在我麵前哭。她紅著眼睛看著我,她說,薑生,其實我和你一樣,都不是什麽幸福的小孩。


    未央這麽一說,我就難過。其實,很多時候,我們都是一些等愛的小孩,流浪在不同的街道,隻是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給自己一雙手的人,可以帶著我們走向幸福的街。


    我靜靜的坐在未央身邊,看她流眼淚。很多時候,我嫉妒過她,但是,在這個時候,我知道她和我一樣,隻是一個不幸福的小孩。隨便一句安慰,就會流眼淚。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未央同寧信之間的矛盾。原來,九年前,寧信跟一個比她大許多的男人廝混在一起,然後,在外麵給這個男人做了二奶。這件事情惹怒了病重的父母,就這樣,急火攻心的憤怒中,他們相繼去世,本來尚好的家業也因此敗落下來。


    未央說,薑生,你說,我該原諒這個姐姐嗎?我能原諒這個姐姐嗎?雖然,這麽多年來,都是她一直供我花銷,供我一切的一切,可是,我每當想起父親和母親,每當我在那個熱鬧的會所裏,看到那些尋歡的人色迷迷的眼神,我就會無比的恨她!


    我望著未央,心裏一陣難過。以前,我一直沒明白,寧信怎麽可能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業績,原來是這樣的原因。可是要說,這樣的事情也能讓父母雙雙被氣死,倒是不太妥貼,可能還有其他的原因吧。除非她們的父母是無比剛烈的性子。


    北小武說,未央,好歹,她也是你的姐姐,你不該對她那樣。每個人都年輕過,都會犯下錯誤,你不該對你姐姐那麽壞。


    未央一直不說話。漂亮的眼睛望向我,似乎想起了什麽似的,她說,薑生,涼生去哪兒了?


    她一問,我的心無比的酸楚,我搖搖頭,我說,我在一直找涼生呢。我惹他生氣了,未央,我是混蛋。


    未央跳下台階,擦幹眼淚,她拍拍我的肩膀,說,薑生,我們一起去找涼生吧,我想,我應該知道他在那裏,說完,就拉著我們向中心街走去。


    我們是在中心街的一個雕塑下找到涼生,他一直躲在下麵,安靜的坐著,安靜的流眼淚。他身後的雕塑是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蹲在一片草坪上。拿著小木枝似乎在找什麽東西。我們第一次見到這個雕塑時,涼生愣了半天,他指著雕塑對北小武說,你看,這個小女孩,像不像我們薑生小時候在在魏家坪草地上捉蛐蛐的樣子啊?那時,北小武也驚歎,說真像,真的很像啊。


    如今,涼生自己一個人孤單的坐在中心街雕塑下,陪伴他的不是薑生,而是一個和薑生小時候酷似的青銅雕塑。涼生,你在想什麽呢?想那個小時候一直躲在你身後的小薑生嗎?想她怎麽可以轉眼就變壞麽?可是,涼生,你要相信薑生啊,她有一個涼生這樣好的哥哥,她不敢更不舍得變壞,因為她害怕涼生傷心。這個世界上,在她心中,有什麽可以同涼生的眼淚相比呢?


    我落落的走到他麵前,喊了他一聲,哥,然後就抽泣起來,我說,我和北小武找了你一天了。我說,哥,你還生我的氣嗎?我真的沒有夜不歸宿啊,那些晚上,我一直都和未央在一起,她不是也打電話告訴過你嗎?


    涼生抬起清涼的眼睛看著我,淚眼冥蒙,他說,薑生,你怎麽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怎麽這麽喜歡撒謊?


    我急切的拉過未央來,我說,哥,你可以問問未央,前幾次,我沒迴去,是不是都同未央在一起,她還給你打過電話呢。


    未央看了看我,歎氣,上前去拉涼生,她說,你別生氣了。怎麽說,薑生也長大了,該有自己的想法的和自由的,你不能總是拘束她。然後,她又看看我,說,薑生,你去哪裏我不知道,上幾次是你要我幫你騙你哥哥,我明明知道你那樣子不好,但是,我更不願意涼生傷心,所以,我就幫著你騙他……


    我吃驚的看著未央,剛才在我麵前還那麽委屈的流眼淚,現在突然對我說,是我要她幫我騙涼生。明明以前是她要我對涼生說在她家的,說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猜測,今天,卻又對我來這一套。


    她清澈的眼神,讓人忘記了她剛剛難過的哭過,她上前來拉我,說,快跟涼生道個歉吧,別讓他難受了。


    我發狠的推了她一把!她軟軟的倒在涼生懷裏,眼睛猶如羊羔一般無辜。


    涼生扶住未央,他說,薑生,你瘋了嗎?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她,她這麽說不也是為了你好!如果真的要你由著性子瘋,將來受傷害的是你自己啊!


    我指著未央問涼生,你竟然相信她,不相信我?


    涼生清涼的眼睛仿佛深海一樣的顏色,他說,薑生,該看到的,我也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我也看到了。如果你是別的什麽人,我絕對不會多說一句話,可是,你是薑生,你是我的妹妹,我看到你這樣子,我就往死裏難受,你知道不知道……


    我指著涼生就罵,我說去你媽的涼生,我是你妹妹?你算我哪門子哥哥?去你的奶奶的往死裏難受!我就告訴你,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用不著你像教育失足少年一樣教育我,告訴你,我不稀罕!


    說完,我就跑開了,北小武上來擋我,被我一把推開了,我也沒看他是否受傷,就兀自的跑向漆黑的夜裏,眼淚跟花生似的,落了下來。


    涼生竟然不肯相信。


    薑生怎麽會做壞女孩呢?他不相信,以為有他這樣的哥哥,我舍不得,我真舍不得。可是,今天,我卻罵了他,天知道當時我多麽難受啊。從小到大,涼生不曾給我半點委屈,而今天,他寧肯相信未央,也不肯相信薑生!


    身後,卻聽未央對涼生說,我去勸勸薑生,你別擔心。我會好好勸她的。說完就聽著她追著我的腳步而來。未央不愧是練過舞蹈的,很快就追上了我。


    我發狠的看著她,我說,你怎麽能這樣欺負人呢?我同北小武都對你那麽好,當你是朋友,你怎麽這樣對我!邊說,我邊流眼淚。


    未央笑,她看看不遠處的涼生,轉臉對我說,我也不願意傷害你,但是,從小到大,我想要的東西,沒有一件我得不到!可是,偏偏涼生,偏偏程天佑!偏偏這兩個男人都拿你當寶貝!你有什麽好的?你什麽都不如我,你不過就是一農村妞!說白了你就是一村姑,為什麽他們都可以對你百依百順?而拿我當空氣!


    我吃驚的看著未央,看著她清麗的臉龐。看著她臉上從容的微笑,她轉頭,將臉上最單純的微笑拋給不遠處的涼生和北小武,他們此時正在幽幽的望著我和未央。我仿佛可以看到涼生焦慮的眼神,盛滿了憂傷。


    未央笑,她說,你不過是放一個暑假,程天佑就跟一隻沒頭的蒼蠅似的,誰能看不出來。不過就是兩麵之緣,他就那麽喜歡你!可是我從小像跟屁蟲一樣跟著他,在他身邊長大,我喜歡他,可是,他不喜歡我。直到,我遇到涼生,我以為,有了他我對程天佑的喜歡可以在涼生身上公德圓滿。可是,那天,在魏家坪,你發高燒,我也發高燒,涼生卻一直守在你身邊。難道妹妹要比女朋友重要麽?所以,薑生,你根本不知道我多麽討厭你,多麽恨你!說完,她的手輕輕放在我的肩膀上,麵帶笑容,狠狠的弄疼了我。


    我吃力的往後退,她卻依舊笑,她說,薑生,十三年養一盆薑花,每一天拿出一粒砂,十三個三百六十五天,十三個三百六十五粒砂,他丟掉了砂,卻丟不了牽掛!還有,說到這裏,她輕輕附在我耳邊,說,薑生,我跟你說,涼生這次受傷,是我找人打的!因為我看不慣他為了你的生日而這樣奔忙!我就是想知道,你的生日重要,還是他的命重要!現在,我都告訴你了,薑生,你打我啊!


    我愣在原地,看著未央巧笑如花。她看著不遠處的涼生,轉臉對我笑,她說,薑生,你打我啊!你這就去告訴涼生,是我找人打的他,看看他相不相信你啊!說完,她就笑,笑得那麽開心,仿佛一個孩子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糖果。


    就在那一夜,中新街離涼生不到五十米的距離,我的心碎了一個大窟窿,鮮血淋漓!我狠狠的推倒未央,看著未央將無辜的眼神投向奔來的涼生,看著她一臉柔軟的依賴和無助。我頭也不迴,狠狠奔離這條傷心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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