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信,別來無恙。


    北小武自從丟了錢包之後,就跟著我和涼生一起混飯吃,節儉了幾日。後來他感覺頓頓青菜確實支撐不下去了,就打電話給他爸,哭訴了自己的遭遇。


    我當時在一旁聽著,那感覺就是一部民族的血淚史啊。北小武的父親想都沒想,立刻答應撥款賑災。


    北小武有錢後,立即花重金請我和涼生吃飯,說算是對前些日子肯德基事件的補償。我對美食向來來者不拒,可能吃涼生做的水煮麵吃多了的原因,總是覺得換一種口味,就是一種小幸福。當然,我不是說涼生的水煮麵做得不好吃,隻是豬也架不住天天吃水煮麵啊,何況是味蕾如此豐富的我。


    說起肯德基,我又想起了那個叫寧信的美麗女子。我就問北小武,你還記得寧信,還記得她給我們的電話號碼嗎?


    寧信?北小武一時想不起,就直愣愣地看著我和涼生。


    我說,就是那個穿湖藍裙子的年輕女孩,上次請了我們吃肯德基。


    一說吃的,北小武立刻恢複了記憶的天分,恍然大悟,說,我記起來了,就是對咱涼生大肆調戲的那個女的,對不對?唉,怎麽她就不調戲我呢?其實奶奶的,我哪點兒長得不如涼生了?他一邊說,一邊看我。我當時正在以光速對他翻白眼。可能頻率過大,讓他忽視了我的白眼球。所以,他仍自顧自地說,這麽說來,她曾經盛情款待過咱們,咱得好好迴請她了,是不是,薑生?


    涼生說,我覺得她是一個很奇怪的女孩,但是,我還是認為,如果沒必要的話,我們就不要聯係她了。


    涼生向來謹慎,我能理解。任何一個如他一樣長大的孩子,都會這個樣子,謹小慎微,對所有不確定的事或者人,避之不及。


    北小武同意了涼生的意見,但還是翻出了寧信的名片,淡粉色的卡片,上麵寫著:寧信,別來無恙。然後就是電話號碼。北小武說這個名片是他見過的最奇怪的名片,別來無恙是什麽意思,難道她在找人嗎?


    涼生說,無論她什麽意思,都與我們無關。北小武,你就不需要這麽思考論證了。


    涼生說的話我懂。北小武的思考論證能力從小學一年級起就已經很強了。


    當時我們開設自然課,老師帶領我們學習天氣,怎樣測試氣溫、測試風向。老師說,大家測試風向的時候有一個簡單的方法,就是用一個小物體拋一下,看看物體飄的方向,就可以知道吹東南風還是西北風了,然後要我們大家都試一下,看看哪個小朋友最聰明。


    北小武從小就想表現得比涼生優秀,所以他忙不迭地撿起一枚小石子,拋向空中,然後對著老師喊,報告老師,今天刮的是上下風。


    老師當場就昏厥了,她怎麽也考慮不到,北小武的辯證思維能力這麽高,按照他的思維來說,牛頓的萬有引力說就該被推翻了,那落地砸到牛頓的蘋果,不是地心引力所賜,而是北小武所說的上下風給吹下來的。


    閑話一個小事情啊,當時,我在物理課上學到,地球是飛快地做自轉運動的。自從那些課之後,我就一直發暈。我感覺地球自轉的速度全集中到我的腦袋上了,我不暈都不行。從小愚昧的我,一直以為地球是四平八穩的太平星球。對於小農出身的我來說,和祖祖輩輩生活在黃土地上的農民一樣,覺得太平安穩才是大計,為了安穩兩字,甘願卑微,甘願卑賤,甘願相信所有高高在上的衙門就是青天所在,甘願流浪在城市中出賣廉價勞動力而被稱為鄉下老巴子。


    怎麽辦呢?誰讓我們是卑微的農民呢?


    關於北小武的很多小破事兒,有時間一定都會跟大家細細談起,先說我們第二次進肯德基吧,反正我是暴飲暴食了一頓,吹著涼涼的冷氣,麵對著大大的玻璃窗,很是愜意。我突然想起母親,炎炎烈日下,她是不是又下地操勞了?小咪已經很老很老了,何滿厚最近跟著北小武的父親混得很不錯,自然不會再去我們家偷雞,可是會不會有別的人欺負她?


    我看著涼生,他的眉眼那麽清晰柔和,他在想什麽呢?想父親,還是想那盆從來沒有開過花的生薑,還有魏家坪茂密的草場和我們大把大把年少的時光?


    突然北小武指著斜對麵一間大門緊閉的建築大喊,說,薑生,你看,你看,上麵寫著什麽?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緊閉的大門,招牌上寫著:寧信,別來無恙!很氣派,規模很大的樣子。


    北小武嘖嘖道,怪不得呢?原來是這個樣子,是一家俱樂部啊,奶奶的娛樂場所啊。


    我很奇怪,就問他,怎麽知道“寧信,別來無恙”是娛樂場所呢?北小武就說,奶奶的,你真傻,除了娛樂場所,還有什麽其他場所是大白天關門的嗎?


    我點點頭,輕輕說了一聲,哦。我還是蠻佩服北小武的,雖然他總是奶奶的,奶奶的,讓我不得安生。


    迴學校的時候,我特意跑到對麵看了看,“寧信,別來無恙”的規模很大,我很難想象,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女子能經營得了這樣規模了得的娛樂場所。


    北小武說,怪不得她那一天對咱那麽好呢,原來是想收買我們,讓我們混跡娛樂場所啊,薑生做舞女,我和涼生做舞男,奶奶的,好惡毒啊。太惡毒了,幸虧被我們及早發現。


    我突然想起那天,寧信清透標致的眉眼,我說,北小武,我覺得寧信沒你說得那麽壞的。你太小人了,總把人想得那麽壞。


    涼生一言不發,隻顧走路,但是,我知道,他在思考一些事情。


    北小武說,涼生,你得多給你這個傻妹妹上上課,別讓她總是沒大腦,將來老上當受騙。


    迴到學校,在教學樓前遇到金陵,她衝我嫣然地笑,問我,薑生,你們去哪裏了?這麽熱鬧,三個人都在啊。涼生很不自然地轉開視線,徑自離開,北小武也沉默著離開。


    金陵尷尬地看著我。我笑,衝她吐吐舌頭,他們剛才吵架了,所以才這麽沒禮貌。你不要介意哦,男孩子就這樣。


    金陵點點頭,一直看著涼生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樓前,對我笑,說,原來是這個樣子。她說,薑生,替我跟涼生道個歉,為我當時給他和北小武製造的麻煩。其實,都是我的不好。


    我說,什麽麻煩?他們是兄弟倆,上一次的事情,早過去了,你也別過意不去了。北小武沒受多大傷害,你放心好了。


    金陵說,這樣子就好。然後她就親熱地拉著我的手,往教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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