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個下午軟禁了不少舊勳,扶搖翁主將走未走,翁馬家索性被查抄了,男丁全都不知所蹤,女眷困守園內。吳廉水疑似反叛。白時越私自迴京,疑似通敵…….如此變亂之中,林沫、容嘉兩個被皇帝關了禁閉,都不算什麽了。隻是有消息靈通的,聽說吳國公主竟然迴了趟林家,雖然也沒有久留,但也足夠叫人議論紛紛了。


    莫非吳家是真的叛變了?而白時越也當真投奔了他?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吳廉水的官是做到了頭,當得起功高蓋主這四個字,當今又偏愛文官,暗暗地奪武將的兵權,誰在他那個位子上也會想一想要怎麽做的。更何況吳大將軍年少氣盛時就曾為妹妹僅為側妃發過火,甚至頂撞過太上皇,現如今妹妹雖然貴為貴妃,然而誰都心知肚明,就是個待冷宮的,扶搖翁主來了才有上席的機會,他心裏有意見,那簡直再正常不過了。更何況,不管是什麽人,到了他那個地步,還忠心耿耿的,那也就是真聖人了。


    吳廉水是聖人嗎?


    會這麽想的,就太對不起他這麽些年來殺人如麻的個性了。


    不過,比起吳廉水叛亂,更多的人是不理解,白時越腦子裏想的是什麽?他父親白騫要是一直不退,鎮守邊疆,加上他這麽些年來的打拚,要說白家地位不遜吳家,那也不是沒可能,到了那時候,操心什麽功高蓋主,操心什麽被打壓,或是不滿於現在的地位,那還說得通。可是白騫當年就是急流勇退了,雖然名聲能罩著兒子,但白時越能有今天,還是自己打出來的。他原來在漠河還是二把手呢!現在才掌權幾天?真以為自己夠資格跟皇上叫板了?而且跟著吳廉水有什麽好的。皇上就算暫時動不得你,動你姐姐姐夫們總是輕而易舉。何況,就算吳家當真事成,那他倒是的確能更進一步,可隨之而來的,不就是吳廉水本人的猜忌?他靠軍功起了家,會允許別人坐上他當年那樣的高位?


    這些人不知道他同席賀非同尋常的關係,最多猜度一句,想是席淞曦與他亦師亦友,教了這許多年,說沒就沒了,叫他心裏有點沒底罷。到底年輕,別人說了幾句,就被蠱惑了。不過他們若真知道了這位少年成名的英才而立之年尚未娶妻的緣由,知道他曾為席賀跪在祠堂被白騫打斷了兩條腿,估計也就隻能歎一聲“癡兒”了。


    水浮得不到準信,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犯了傻,腦子不清醒,還是其實另有打算,心裏也焦急,連水溶都對他守口如瓶起來,隻覺得諸事不順,更恨林沫。


    林沫倒也沒管那麽多,他妹妹來家裏過了一夜,公主的規矩自然是多,幸好別院早已準備妥當。但是妹妹竟然去見容嘉,讓他意外得同時,竟也生出了“果然是她”這樣的想法來。這個妹妹看著柔弱,其實腦子裏也是有著股子不服氣在的。她為了林家女孩兒的名聲恪守規矩,心裏也不覺得委屈,隻覺得是自己的責任。而今婚事已定,一般人做到了她那樣的位置,碰上這樣總惹出亂子來、給未來帶上無限可能的丈夫,不免要抱怨擔憂兩句的,隻怕還要連他這個哥哥一並怪上。但玉丫頭就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就算不是我,容表哥當年也是能當駙馬的,我還不至於這麽快就忘記了。沒有哥哥,焉有如今的我?劉嬤嬤,你是宮裏的老人了,不談別人是非的道理,總該懂得不議論別人的道理。我曉得你是關心我,但我如今還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當。嬤嬤若是覺得跟著我也要擔驚受怕,不若去稟了母後,迴母後身邊去?”


    聽到丫頭學著不小心聽來的黛玉的話,當哥哥的不免要擔心妹妹說話有些叫老嬤嬤心裏不高興。他也沒去過後宮,不知道那個劉嬤嬤到底是誰,是不是個小人,會不會暗地裏給妹妹下絆子,但到底是熨帖的。


    他給黛玉和容嘉做主成了這門親事,確實是存了親上加親的意思。容嘉喜歡妹妹,他是心裏有數的,這小子心裏頭雖然能藏事,但在家裏人麵前也不算什麽,對黛玉的那片心思壓根瞞不住別人。否則容白氏當時也不至於這麽三天兩頭地往林家來跑,畢竟靜嫻那會兒還不算好相處,可是黛玉到底滿不滿意,他心裏其實是沒底的。


    好在,如今一塊大石頭總算落地了。


    “我擔心哥哥,迴來看看。”黛玉笑著堵住了他的責備,“哥哥也別太在意,瞧不慣我的人,不缺這一件事,喜歡我的人,自然也不大可能因為這一件事就來說我。我是林家的女兒,是哥哥的妹妹,難道因為我躲在皇後娘娘宮裏,別人就會忘了這一點?既然本來就該要被人說,那我索性就迴來看看哥哥。聽說哥哥受傷了,我總得看一眼才放心。”


    林沫道:“些許小傷,不算大事。”


    “還不算大事!”黛玉倒反過來責備他了,“如今你自己算算,腿上,膝蓋上,手上,你是哪裏沒受過傷?我就奇怪了,你一個文官,怎麽能受這麽多傷!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帶兵打仗呢!”


    靜嫻在一邊幫腔:“你不知道?你哥哥小時候是曲阜小霸王,在學堂裏頭拉幫結派,打架鬥毆是常事,要不是後來洗心革麵,專心念書,興許現在還真的能走個運,帶幾個兵呢?不過他那細胳膊細腿的,要是考武舉,我覺得第一輪就能刷下來。”


    黛玉捂嘴笑問:“是真沒事了吧?”


    “真沒什麽事了。”林沫搖了搖手,給她看自己胳膊的靈活,“這幾天可能有人說話難聽點,你就在皇後宮裏,除了給太後請安,什麽地方都別去,人要和你說話,你隻搖頭說不知道就好。要是人說得難聽,你也別在意。更別替哥哥出頭,聽明白了嗎?哥哥和舅舅是男人,不能叫你一個姑娘家替我們說話的。”


    黛玉道:“我自然是明白的。更何況,還有吳貴妃娘娘在,再不濟還有元妃,雖然病重,但也不是真沒了,總不至於都要來問我。她們都一問搖頭三不知了,我哪裏有千裏眼順風耳。”


    “雖是這麽說,但你今兒個迴來了這一趟,別人就算明白你哥哥不會與你一個姑娘家說許多,也自然會以為他不免要和你通個氣。”靜嫻擔憂道,“我現在是連大長公主府上都不敢去了,幸好你哥哥被關了禁閉,也省去不少麻煩事。”


    黛玉歪頭道:“我好賴是個公主,一直呆在母後身邊,也沒人敢逼問我。他們要是以為我知道些什麽,倒也好啊,看著她們想問又不敢問,想得頭疼的樣子,也挺有趣。”


    林沫撫掌大笑:“我雖然得在家裏住幾天,看不到這些人的臉,但聽你這麽一描述,忽然覺得那表情就活靈活現地在我眼前似的,頓時也稍有期待。這可不好。”


    “你們倒還真是親兄妹。”靜嫻本來嚇了個半死,如今看見林沫如此情狀,才稍微有些安心。她是明白白時越和席賀的是非種種的。作為一個女子,她也是感情至上,若有人奪她所愛,她要偏執起來,也容易得緊,因此反而理解席賀。可是理解歸理解,她雖然年少輕狂的時候曾經瞧不起皇家,隻覺得孔家的身份底蘊更尊貴些,可如今已經為□□為人母了,當年那些幼稚的想法也煙消雲散,甚至自己想想還覺得臉紅。的確,哪怕王朝顛覆,孔家還依然是文宣公、衍聖公,她也依舊是文宣公嫡女。可除此之外呢,她不再是景寧郡君、不再是大長公主的孫女,封地不在,地位一落千丈不說,連手頭上都要緊不少。因此聽說白時越叛變,還是焦急得多。


    不過看到林沫,她又忽然有一種安心的感覺。興許一家之主就是這樣,主心骨覺得無恙,她便也能放下心來,專心致誌地相夫教子。


    “其實現在也不錯,我自己在家裏頭,安心等九天。至於小舅舅,他自己惹出來的事,自己解決,沒有小輩替他操心的道理。”林沫又說了一句,“若是和惠公主邀你去,你就去好了。橫豎你那張嘴我也信得過,總不會吃虧罷。”


    黛玉忍不住替她嫂子鳴不平:“哥哥拿嫂嫂當什麽呢?”


    “大長公主府上,能讓她吃虧?”林沫又笑道,“算了,知道你們齊心,我還是不討你們嫌。你們說話,我去看看書。”


    等人走了,黛玉才問靜嫻:“我聽說哥哥這幾日睡得不好?問妙荷,她又什麽也不肯說。”靜嫻皺眉:“如今這日子,得多心寬的人才真正睡得好?不過他也不錯了。就是我,前幾天也總是半夜裏驚醒呢。”想想,她又覺得這話要是讓黛玉聽見了,擔心起來不好,便道,“你也別太擔心他,這幾日該喝的補藥都喝,他自己也說,要趁著這幾天多睡一會兒。”


    黛玉皺眉道:“其實這幾日,母後也時常夜裏驚醒。連皇上到後宮裏去,都不翻牌子了,要麽母後那兒歇一歇,像是心事重重的。”


    靜嫻知道她們這些貴女平日裏在娘娘宮裏,總是要伺候著的,原來和惠大長公主住在太皇太後宮裏,聽說夜裏太皇太後要喝水,她也不假手宮女,親自服侍著,便勸道:“你這幾日白天多陪陪娘娘,每日哪怕醒早些,去伺候娘娘起身,夜裏還是自己休息得好些。你一個大姑娘家的,晚上睡不好可不行。”


    “也就這幾日。”黛玉自小失母,雖然覺得皇後尊貴異常,然而心底慈善。她也不明白皇後為何如此青眼於她,然而既然得了這一分關照,她自然也得孝順著,才算問心無愧。


    靜嫻見勸不動她,忙趕她去歇息:“那就趁著今天難得在家,好好睡飽了。”


    “我看一眼修航修朗再去。”黛玉問,“我聽說這周山東來的年禮多了近一倍,是因為多了兩個侄兒?”


    “是啊,二弟也有子嗣了,這迴我們迴的禮也多。”


    “真好啊。”黛玉笑了起來,看著年幼的、稚嫩的、睡得人事不知歡天喜地的小嬰兒。


    那是他們林家的下一代。


    是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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