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在大觀園,乃至整個榮國府裏頭地位都極為奇妙,她是元妃省親時被聘請進賈家的尼姑,但這麽些年來,她也沒給榮國府做過法事,賈家人要用尼姑,頭一個想起來的就是水月庵。仿佛她就是大觀園裏一隻精美的冰瓷瓶,就算是個擺設,也冷得叫人觸碰不得。


    靜嫻現在仔細想來,許是因為小時候實在沒什麽同齡玩伴,族裏其他女孩兒忌憚她是和惠公主唯一的孫女兒,無不戰戰兢兢,疏離躲閃,以至於她遇到玉姐姐的時候大喜過望下竟起了討好的心思。她摸著自己眉上的傷疤,熟練地用金粉畫上了一支梅花,明豔逼人。


    如今我無須羨慕任何人了,隻有別人羨慕我的份。她這麽想著,勾出一抹冷笑來。


    黛玉在家的時候,林沫頂煩了榮國府,他們家一來帖子,全家人都汗毛豎著戒備起來,雖然現在不必擔心了,但林可家的還是習慣性地把賈家來帖子的事兒告訴給了聆歌,聆歌晚間伺候林沫用膳的時候不禁同他提了一提。林沫也是一愣,而後道:“太太備禮了?”


    “備了,不過不是給她們家的,秦王妃不是邀了太太去說話?禮物是就備下的,不過太太說,榮國府的小公子不容易,如今她們一家子團圓,想來也是不願意別人去打攪的,也送了一份禮去。”


    這就是睜眼說瞎話了,人家自己送了帖子來,當然是希望她去的,非但不去,還給人家心頭插了一刀,把寶玉的事兒拿出來再說了一次,林沫也覺得好笑,即便做了母親,靜嫻骨子裏的那種傲慢、刺人還是沒變。不過也沒什麽,她堂堂一個郡君,身份擺在那裏,也沒有幹什麽壞事,不過是嘴巴毒一點。他為人夫的平日裏多努力,好維持妻子的這份驕傲,也不算什麽難事。畢竟,他自己也並不是什麽溫潤如玉的聖人。


    他心不在焉地吃完了一頓飯,捧著茶水消食,腦子裏想的卻是水溶跟他說的一件事:“秦王府上最近動作略急了些,卻不是因為他們家的崇安王受寵,我想著,大約是因為吳大將軍來了。將軍多得是,大將軍卻他一個,雖然這些年被削了兵權,還在外頭,手上的權力跟上將軍差得遠,但大將軍到底是大將軍,人脈威望,別人比不了。現在外患未除,皇上不會不給他麵子。但秦王卻是得罪過他的。你還記得我當年受了傷來你家養著?你猜的不差。我當時的確是被浮之連累的,但是你道我為何要假借出花避人?我救了皇上的親兒子難道不是大功勞?卻是因為,當時我同浮之都覺得,刺客是吳家養的近衛。浮之判了個案子,他判了個叫吳敏峰的――這人是個中州司馬――死罪,結案結得很匆忙,都不像他了,卻是走了眼,這吳敏峰對吳大將軍,約莫就是申寶對你了,浮之也沒跟我說到底是怎麽迴事,我琢磨著,可能還真判錯了,但他卻不是這種人。”


    林沫被這一串子的秘辛衝暈了頭腦,險些忘了醋他那麽信水浮,但若真的那個吳敏峰是被冤死的,身份還類似於申寶,那可真不是玩的。申寶好歹還是個奴才,那個卻是個朝廷命官,且冤死


    雖然林沫覺得水浮這人又虛偽,又不敢承認自己虛偽小氣,實在不像什麽大丈夫,但比起他的兄弟們,這位秦王卻更像是能穩固朝廷的,但若是他真的跟吳家有仇呢?


    吳廉水跟柳國公、榮國公之類的靠軍功封爵的還不一樣,他十六歲從軍,如今已五十有六,四十年來未嚐敗績,即便白騫這樣張狂的,也不敢說自己能跟吳大將軍相提並論。他看水浮不爽,可跟林沫這種人看水浮不爽不同。


    但說真的,不說別的,就是膽量、兒子,也該是水浮。


    擱了別的皇子,若真的被把持了朝政,可真沒意思了。


    但是林沫到最後還是記得醋了一醋,把水溶打發走了,心裏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麽。從他這麽個曾經和水浮有隙的人的角度,那吳廉水跟水浮甭管是真假不合,他坐山觀虎鬥總沒有壞處。更何況,他的侯爵、身份都是皇上給的。就如同水溶所說,他北靜王府比其他三王略高貴些,也不過是占了個姓氏的便宜。他們這些人,再自以為是也該明白,沒了皇家的恩寵,他們什麽也不是。


    吳廉水呢?他心裏有這樣的忌憚,或者說是感激嗎?


    難怪聽靜嫻說,吳貴妃病好了,開始出席宮裏頭的宴席了呢。


    但這吳廉水也真有意思,白騫同他都是武將,年紀輩分更長一些,他初出茅廬的時候白騫已經打出了名聲,但仍對吳廉水推崇有加,倒是對吳家頗有微詞。


    用白騫的話說,吳家是個妻不妻,妾不妾,父不父,子不子的地方。


    這吳廉水同吳貴妃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以吳家的聲望,吳貴妃卻指給皇帝這麽一個不受寵的皇子,還隻是做側妃,有一半是因為他們那個當年豔冠京師的母親名聲不大好聽,吳廉水那會兒年輕,兄妹情深,還鬧騰了一番,然而後續卻沒有了,無論是皇帝爭權,還是日後吳貴妃被軟禁在宮裏,他都沒有出來說過一句話,仿佛當年那個替妹妹出頭的冒失少年不過是大家的錯覺。


    但無論如何,吳大將軍不是好惹的。


    “沒有你的事。”他還特意叮囑了兩句,“你若是要為了秦王再冒險,我也不能怎麽樣,隻是從此咱們別再見了!”


    水溶當時還笑了他兩聲,隻是兩人都沒有因此放下心來,隔了好一會兒,水溶才道:“我這人你是知道的,就是牆頭草,真的要我掏心窩子幫忙這樣的好事連你都沒有碰到過――別瞪我,上迴我是被牽連,頂多算是替他保密,並不是你想得那般英勇。倒是你,我知道你心係天下,但許多事情,你管不得。”


    當時他怎麽說來著。好似是說“你且放心,我並不如你想的那般自負。”


    但其實,若真的太子與手持重兵的吳廉水鬧騰了起來,無論是什麽結果,受苦的都是平民百姓。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把聆歌嚇了一跳:“老爺這是怎麽了?”


    “研磨去。”他吩咐了一聲。


    他才剛給白時越去了信,連著兩封信實在是太惹人注目――雖然知道像水溶那樣派了大批人手關注每家每戶的每件小事兒的閑人實在不多,但隻要有另外一個,他這就是自己找死的事兒。故而這封信他也隻能往山東寄。


    怎麽寫也是個技術活,他往曲阜的信就跟林澈往這裏來的一樣,全家從老太太開始誰都要看一遍,要是誰都沒看懂,那就白寫,但若是哪個看懂了,卻告訴了不相幹的人,他就能洗洗脖子了。


    想了想,他還是吩咐妙荷:“取我書房裏頭的綠紙來。”


    那是林清當年弄出來的紙,不知取了哪些樹汁花液,拿普通宣紙浸泡其中,以清水書寫,上頭還能再用墨水寫些別的,等人收到信了,放水裏泡一泡,墨水的字就會消掉,反而清水的字會浮出來。不過也隻能泡一次而已。


    林沫寫了些林澈漸漸大了,舅舅該放手教他做些該做的事,也管束管束他之類的話。然後叫人封起來,倒叫已經盛了清水上來的妙荷愣了一愣。


    “寄出去。”他道。


    這紙雖說是林清弄出來的,但先生當年好友遍天下,他也不知有沒有旁人知道。若真叫人截下來,那後果不堪設想,無論如何,得弄明白有沒有人會截白時越的信。


    小舅舅,他捂著眉心念了一聲。


    “姑爺。”喜兒親自端了一盤瓊酥來,“太太說,她明兒個去秦王府上,約莫王妃是要留飯的,老爺明兒個是要當值的罷?衙門的飯食到底不如自己家的,老爺明兒個帶誰去?她好安排人給您送飯。”


    林沫道:“不必如此麻煩。”


    喜兒笑道:“太太不放心呢,還是老爺有別的飯局?”


    “正有請尚書大人的意思。”林沫道。


    喜兒便應了一聲,說了聲“姑爺早些歇息”就迴靜嫻院子裏去了。林沫又吩咐了一聲:“妙荷,去叫一聲林可,明兒個一早去喜福樓給我訂張桌子。”


    妙荷應道:“是,我這就去。”


    他曲起手指頭,敲了敲桌麵。做人屬下的,還是得請曹尚書吃吃飯喝喝酒,人家倒也不稀罕你一兩頓飯,但是這中間的巴結之意得傳達到,好讓尚書大人體麵、高興些。他最近還在偷偷地查盧康當年的人脈關係,卻發現無論如何都繞不開江南織造,虧得是林海在江南經營多年,當年的舊友也願意賣小侯爺麵子。現在真覺得事兒已經有些眉目,隻欠一根繩子把已知的零碎的線索串起來。


    無論如何,得找曹尚書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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